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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然是记忆中那个温雅如玉的翩翩公子,尽管华媖知道他眼中从来没有她,可如今他的眼神竟比以往更加淡漠,淡漠得似乎对他来说,她只是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当年只因太后说了句喜欢她,她在太后宫里生活了数年,远离至亲,心里就算再想念家人,表面也要每日装得欢喜自在,百般奉承。而他也是自小在深宫长大,表面看着虽尊华,实则却是权利斗争中的牺牲品,不得不每日强颜欢笑。
有了这相似的经历,她曾自以为是地觉得自己了解他,他亦会对她有同病相怜之感,她努力接近他,讨好他,可他从没正眼看过她,冷淡之余又礼节周到,让她既无奈又无话可说。
若非她亲眼见过他看着惜月时那宠溺畅怀的笑颜,她也会和别人一样,以为他对任何人都一副冰清水冷的样子。
可她见过那让她难以忘怀的笑颜,她记得很清楚,那次惜月因整日不能出宫而闹脾气,他特意买了几只品种稀有的兔子送给惜月。当时她也在场,看着惜月抱着那毛茸茸的兔子,欢喜得又蹦又跳,她心里有些羡慕,更多的却是不屑,又不是什么稀世奇珍,有什么好欢喜的,可当她看见燕诩看向惜月的目光时,却一下怔住了。
他是那样专注地看着她,她的一颦一笑都牵动他,仿佛世间除了眼前的女子,再无他物。他眸中流淌着淡淡的笑意,那笑意虽浅,却发自内心。那三只兔子忽然挣脱了惜月的怀抱,往三个方向逃跑,惜月叫嚷着,一会想抓这只,一会又想抓那只,结果一只也没有抓到,急得直跳脚。燕诩在一旁看着,开怀大笑。
她不由呆住了,他的笑竟是那样的好看,让她一生难忘,那时的她,才真正开始羡慕惜月。她的家世,她的才情,惜月一样也没有,就连相貌也比不上她,然而惜月却拥有他。
此刻,燕诩就站在廊外,日光正好,洋洋洒洒地照在他身上,他半垂的眸子里似闪着碎金,摄人心魂。
“王爷,别来无恙。”她努力维持着脸上的笑意,隔着长廊道:“王爷可是见过皇祖母了?自先帝和王叔先后离世,皇祖母郁郁寡欢,身子也大不如前。往日皇祖母就极喜欢王爷的,时常念叨着王爷,还请王爷往后多进宫,陪皇祖母说说话。”
燕诩礼貌地应了,“皇后所言甚是,臣记下了。”
见他有离开的意思,华媖又道:“陛下与月姬相谈甚欢,王爷怕是要等上一等了。本宫听说了近日朝堂上的一些传言,说陛下的皇位来得不明不白,陛下甚是恼怒,已下令彻查此事。此事多少与王爷有些关系,本宫自是不愿陛下因此事对王爷心生隔阂的,不知本宫可为王爷做些什么,好让陛下消除误会?”
这番投诚的话,她刚才独自在廊下想了许久,既然这个谣言是燕诩自己散播出去的,显然他是不甘心屈于燕旻之下,但以目前形势来说,他正是应该韬光养晦的时候,他不会希望燕旻查到他是幕后操纵者。
她依然恨他的冷酷无情,但她还是希望赌上一把,如果燕诩愿意给她一次机会,给她与惜月一样的笑颜,她甘意为他付出全部。她鼓起勇气终于把话说出口,目光灼热地看着燕诩,心尖砰砰跳个不停。
然而燕诩却没有立即回答她,他只是神色平静地看了她一眼,平静得她几乎以为他没听明白她话里的意思。然而,他的目光已自她脸上移开,缓缓落到她刚开始微微隆起的腹上,薄唇轻抿,勾起一抹嘲讽的浅笑。
华媖的心霎时一凉,无地自容得差点不敢直视他。他唇边那抹浅笑缓缓荡开,这样的笑颜虽美,却不是华媖想要的。
“皇后身怀龙种,却依然为朝事操劳,着实可敬,若是陛下知道,必定庆幸自己娶了个贤内助。”
他优雅从容地站在原地,朝大殿的方向看了一眼,又回眸看向华媖,唇边的笑意犹在,但说出来的话,却似尖利的刀锋,直直刺向华媖心窝,“既然皇后对此事感兴趣,我不妨直说,此事确实与我有关,至于那些传言的真假,又有谁能置喙?我燕诩要世人相信什么,他们只能相信什么。”
高祖去世前父子三人说了什么,外人不得而知,但既然高祖选择了让他传承十方策,即意味着他要把这天下交给他,他散播那些传言,要的不过是个势,好为自己将来上位做铺垫。离极阴之日只有三个月,他才不在乎燕旻心里怎么想。
他抬脚欲走,却又顿住,也不看华媖,只冷冷道:“我能将你捧上后位,一样能将你拽下来。至于燕旻……你觉得他还能在这个龙椅上坐多久?如果我是你,才不会浪费时间做那非分之想,不如好好享受眼下的荣华。”
他扬长而去,华媖浑身冰凉,两手的指甲深深陷入肉中,几乎掐出血来。她再次为自己的自作多情感到羞愤,同时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她没有想到,他竟毫不掩饰他的野心,坦荡得仿佛他正在做着天经地义的事。他是对自己有多大的自信,以至连她的主动投诚也不屑利用?
回到王府后,叶萱每日继续着之前的生活,心里却忧心如焚。进宫前的日子,她一直努力回忆当初在霁月宫燕诩的密室里看到的舆图,她认得那是睿王封地朔安的舆图,上面有许多燕诩的亲笔标记,所幸她记忆力极强,终于认出他在舆图上所标的十方的位置。
那日她交给燕旻的偶匣子,是燕旻亲手做给她的礼物,里面的偶人是空心的,她将燕诩所做的事和十方的位置简要地写在帕子里,塞进偶人腹中,在信中请他将十方的位置转告亦离,并告诉他不能再信任明焰司。她相信燕旻一定能在偶匣子里找到这封信,她只担心他接下来的动作会不会让燕诩察觉。
到了六月底的时候,宫里终于来了人,给叶萱带来许多燕旻的赏赐,除了那些赏赐,还有她最关心的偶匣子。
“这偶匣子就那么好?值得你连这些绫罗绸缎和首饰都不屑一顾,只对它情有独钟?”
燕诩不知什么时候进来了,闲闲地跽坐在她身侧,将她手中的偶匣子拿在自己手中把玩。叶萱看着他饶有兴致的模样,一颗心咚咚直跳,几乎跳到喉咙尖。
她若无其事地翻了翻一旁的绸缎,眼角余光却一直留意他的动作,“绫罗绸缎府里多的是,倒是这小偶人,世上独一无二,我自是稀罕的。”
“独一无二……”他喃喃重复了一句,按动匣子里的机关,看着那喜气可爱的小偶人跳出来,又跳回去,“说得也是,世人总爱那世间稀有的事物,再好的东西,一旦随处可见,也就不值钱了。”
他一手拿着那偶匣子,一手支颊,手肘撑在矮几上,脸上神色似有淡淡的疲惫,月牙白的袍子松松垮垮的,袍摆逶迤拖在地板上,“我看这偶匣子手工精致心思巧妙,若拿到店铺里卖,定能讨得那些闺阁小姐们欢心,你觉得能卖多少银子一个?”
她一心只想取回匣子,看看燕旻有没有回信藏在里面,也没有多想便道:“这种偶匣子,普天之下也就陛下一人做得出来,怎么可能拿到店铺里卖呢?”
她笑着伸手去拿,燕诩却在她的手堪堪触到匣子时往后一带,让她扑了个空,顺势将她搂进怀里,斜斜睨了她一眼,眸中似笑非笑,“对呀,皇帝亲手做的偶匣子,普通人想看一眼都难呢,却可以在铺子里买得到,且数量不多,每月只让他做一个好了,贵精不贵多,届时定会叫翼城人哄抢,千金难求,想想都让人兴奋。”
叶萱的笑瞬间僵在脸上,“你、你胡说什么呢,这种大不敬的话可不能乱说。”
他不在意地抿抿唇,反问道:“你觉得我在胡说?曾经高高坐在龙椅上的皇帝,不做皇帝反做市井木匠,他亲手做出来的木头,难道不值千金难求四字?”
她心里震惊无比,明知他故意歪曲她话中的意思,但她深知他的性格,若非有事惹了他,他是绝不会无端说这样的话的。
她眸中的疑惑和惊惶,都让燕诩感到一阵惬意的快感,他懒懒看她一眼,“本来我也不想这样对他,至少保留几分尊严给他,让他衣食无忧地过下半辈子。可惜,他太自不量力,非要逼我对他狠些。说起来,我这个做哥哥的,到底还是心软,他不是喜欢做木匠活吗,那我就成全他好了。”
叶萱脸上的血色一下退去,苍白无比,说出来的话颤不成声,“为、为什么,他做什么了?”
他垂眸看着僵硬地倚在自己怀中的她,眸中笑意更浓,亲昵地捏了捏她的脸,“他做了什么,你不是应该很清楚吗?有时候,你还真让我感到意外,在我眼皮底下,还能做出些小动作来。不如让我猜猜,这个小偶人里面,会有些什么?若我猜对了,你可要好好奖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