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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言下之意,第一次她成功进入书房是她运气好,而今晚,则是他在暗中相助了。惜月并不怀疑他的话,在燕诩身边三年,云卫的能力她是知道的,别说云卫,上次没有云卫,她离开时若非子烁相助,她也差点被宫中禁卫发现。但她今晚已将北冥诀誊写了一份,自是不会再去的。可她不愿承他的情,只道了声不用你管,转身便要走。
子烁却又道:“你在他的书房,可有见过关于十方策的记载或别的东西?”
惜月一怔,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十方策……那是什么?”
他想了想才道:“十方策具体是什么没人知道,只知它叫十方策,相传得之得天下,天下间不知多少人在暗中寻找,包括燕诩,这些年来他一直孜孜不倦地寻找和十方策相关的东西。”
惜月猛然想起,上一次她夜探燕诩的密室时,曾见过的那些舆图和古籍,她还记得其中一张舆图上,有燕诩的亲笔字:天地有十方,一策涂万灵。她当时不懂其中之意,但现在听子烁这么说,那句话竟是和夺取天下有关,她心中暗惊,她虽早知燕诩胸怀抱负,却没想过他的心竟这么大,竟还想造反谋逆。
若燕诩所做的谋逆之事,她当然不会将她所知告诉眼前这名眀焰使。她故意沉吟片刻才道:“没见过。你说天下间不知多少人在寻找……那你呢?你也在找?”若非如此,他半夜三更的躲在燕诩书房附近做什么?
子烁也没否认,“不错,我也在找。”
惜月冷笑,“咦,我竟不知,小小一位眀焰使,竟也有争夺天下的霸愿,你方才说,你不惜一切潜进眀焰司是为了我,依我看,你是为了那十方策吧?”
最后这句话,让子烁原本淡淡的神色徒然一寒,那双孤狼般的星眸微微眯起,直勾勾盯着惜月的脸,让她无端心头一慌。子烁向前倾了倾,他的声音极低,似在压抑着某种愤怒,“我说过,我进眀焰司,是为了你。我欠你的,我会用余生来还。我确实是在找十方策,但我和燕诩的目的不同,他找十方策是为了得到它,而我……却是为了毁掉它。”
她心头巨震,睁大眼睛看着他,他也毫不示弱地直视着她,两人一时僵持着。子烁低头看着眼前那曾经彼此熟悉,如今却形同默路的女子,让他心头涌起百般滋味,他心中一软,放缓了语气,“叶子,我知道现在你不相信我,但总有一天,你会知道我的用心。还有,再过一个月,燕诩就要出征魏地,到时你想想办法,说服燕诩带上你。”
其实惜月早就有打算到时央燕诩带上她,不然她也不会冒险去偷北冥诀,但子烁这么说,却让她感到奇怪,“为何?”
这回子烁却不愿多说,只道:“你且照办就好。”
她被囚在霁月宫,云卫防卫森严,他极难将她带出宫,况且她现在对他如洪水猛兽,定不会配合他,只有出了宫才好行事。
惜月在子烁的掩护下顺利回到自己房中,她躺在床上,脑中依旧想着子烁的话。他可真是奇怪,明明自己一再防着他,一再对他冷嘲热讽,他却毫不在意,两次出手相助让她成功躲过宫中禁卫和燕诩的人,连他在寻找十方策这么隐秘的事也不忌讳让她知道,他就不担心她会去燕诩那儿告发他?他凭什么这么笃定她会替他保守秘密?
她随即又想到自己竟还真的没想过要去告发他,这又是为何?就因为他口口声声说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她很快就否定了这个想法,她若是到燕诩那儿告发他,少不得会让燕诩知道她去过他的密室,定会引起燕诩震怒,所以揭发他等于揭发了自己,这才是他笃定她不会出卖他的原因。真是无耻之徒,她心里鄙夷了一下。
她有点烦躁,侧过身子闭上眼,可即使闭着眼,满脑子仍是子烁的话,让她辗转反侧不能入睡。她伸去摸左手手腕上那道早已变得浅淡的疤痕,不由又想,难道真的如他所说,他是她的未婚夫?这个念头将她自己吓了一跳,她晃了晃脑袋,不再多想。既然睡不着,她干脆翻身坐起来,摸出今晚誊写的北冥诀细看。
燕诩果然没有食言,虽依旧忙碌,却也每日抽出时间过来看看她,有时实现忙不过来,也不忘派人过来告知她一声,让她不用等他。惜月白天练舞,晚上则偷偷修炼北冥诀。她虽没了记忆,但那些心法她居然一看就懂,她猜测那是因为她本身有武功底子,自小习武的原因,这心法她练得极为顺利,短短一个月,居然已突破第三重。
她心里暗自窃喜,眼开离燕诩出征的日子越来越近,开始盘算如何央求燕诩允许她同去。燕诩向来不喜欢她出宫,上次祭灶节看灯会时就费了一番功夫燕诩才同意,这次出征,至少三四月,依着燕诩的脾性,她实在没有把握。她为此苦恼了好几日,没想到事情倒是顺利得出乎她的意料。
这日晚上,皇帝为了鼓励士气,加之睿王还在翼城,特意在宫中设宴替燕诩一行践行。宴席甚是热闹,但皇帝因为老毛病又犯,稍露了一会儿脸,说了几句嘉勉的话后便摆驾回去了,只让太子燕旻和众人饮宴。最近皇帝龙体每况愈下,虽对太子不是太满意,却也开始倚重太子了。只是,因了上次砸椅子的事,父子两人说话时语气*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惜月自知身份微末,在宴席上不敢张扬,也不像往常一般粘着燕诩,只乖巧地坐在燕诩身后,不时替他斟酒布菜。她虽低眉顺眼,却总能感觉到坐于太子下首的睿王的犀利目光在她脸上睃巡。她知道睿王一向对燕诩严厉,不知是不是听信了什么闲言对她有成见,她心里有些忐忑,斟酒时一时不慎,竟溢了些酒,湿了燕诩的袍子。
燕诩见她眼下有微微的乌青,问道:“可是不适?脸色如此苍白。”
她其实是连日夜间修练北冥诀以至睡得不够。她慌忙摇头,用帕子替他擦拭,顺势道:“无事,不过想着你不日便要出征,一来担心你,二来……你也知道的,你这一去,没有一年半载也不能回来,叫我如何安心?”她抬眸望他,试探着道:“瑾云,不如你让我和你一起去吧,我只求能在你身侧侍候,绝不会给你添乱的。”
燕诩脸上没有意外或不快之色,只道:“行军打仗,军旅生活艰苦,不是常人能忍受的,你能吃得了那些苦?若是半路后悔,你也没有回头路,到时可别怨我。”
惜月喜出望外,忙道:“只要能在你身边,再多的苦我也不怕,我保证,绝不会有任何怨言。”
燕诩不置可否地看了她一眼,“我记住了。”
他说罢便起身去更衣,惜月没想到事情这般顺利,心下暗喜。
燕诩方换过干净衣服,睿王便跟了出来,“她就是异血人?”燕诩点头,睿王又道:“听佟漠说,她当日可是欲向你行刺的,虽说佟漠的天音琴独步天下,可世事无绝对,万一有朝一日她回复了记忆……你留她在身边,始终是个隐患,依我看,不如将她囚禁了还省事些,只稍好吃好喝供着她,待明年九月再将她押送至十方即可。”
燕诩一直低着头,闻言道:“父亲请放心,佟大人的天音琴,天下无人能解。孩儿让她留在身边,是想着她和亦离情同兄妹,或可迫使亦离为我利用,故此次出征,孩儿亦会将她带在身边。”
睿王沉默片刻,终是没再多说什么,只叮嘱他一句万事小心。
睿王离开后,燕诩缓缓舒了口气,每次父亲沉默时,他总是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压力,重重将他包裹,而在这种压力下,为使父亲满意,他开始对他有所保留,说话总挑对自己有利的话来说。
就像方才他就没说实话,其实父亲说得对,惜月是异血人,是伏羲氏的后裔,他需要利用她的血将十方的机关打开,他已得到她的人,完全可以将她囚禁起来,待万事具备时再将她押送至十方便可。可他却没这么做,他故意在她最彷徨无助之际对她无微不至,使她爱上自己,完全是为了报复亦离。
今晚没有下雪,月光清亮,庭院中的草木有清冽的幽香,殿中依然觥筹交错,酒肉飘香,和外面仿若两个世界。燕诩深深吸了一口那清冽的幽香,正要往大殿走去,却见一紫衣丽人正往他的方向走来。
“世子请留步。”
燕诩微微一怔,“华媖?”
那紫衣丽人正是华媖郡主,燕诩知道太后正为燕旻物色太子妃,华媖是她最意属的一个。以前倒罢了,但此非常时候,他和她单独见面颇为不妥。他于是只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便想离去。
华媖却是刻意出来找他的,见他这般疏离的样子,心下难过,但错过今晚,也不知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说,于是咬了咬牙道:“世子过几日便出征了,华媖一直想为世子和袁表哥践行来着,只是知道你们忙得脚不沾地的,华媖也不敢造次。”
燕诩不得已停下,可脸上神色依旧淡淡的,“无妨,左右不过半年便回来,无需刻意替我践行,青舟明日倒是闲些,你们明日可好好叙叙。”
青舟是袁牧的字,上次因袁家筹粮有功,燕诩这次特意关照,袁牧也在军中领了个参事的职,随燕诩一同出征魏地。
华媖听他这么说,竟是连半个机会也不给她,不由心中悲戚,可一想到若错过此次机会,她便要嫁给比自己还小两年,性情孤僻的太子,她把心一横,又道:“世子才从郑、梁两地归来不久,又要出征,实在辛劳。世子六韬三略无所不通,此番再次挂帅,必定能将魏地收复,华媖祝世子旗开得胜,早日凯旋。”她从腰间荷包取出一只绣了木槿花纹的香囊,俏脸暗红,声音也有点轻抖,“华媖心慕世子已久,不知世子可愿收下华媖一片赤诚之心?”
华媖已在太后宫中住了四五年,她对自己的小心思,燕诩其实早就知道,他没伸手去接那香囊,神色也一如往日清冷,“收复魏地乃陛下宏愿,瑾云万死不辞,不敢当辛劳二字。香囊我一向用不惯,惜月知我喜好,往日只给我绣不薰香的荷包。这香囊既然做了,明日留给青舟吧,告辞。”
他说罢便不再多看她一眼,擦肩而过,袖子拂过,那香囊无声地落在地上。
其实在出来找燕诩之前,华媖就曾想过燕诩也许不会轻易给她承诺什么,却没想到他拒绝得这般干脆。她原本还想说些拉拢的话,她是家中独女,父母极为宠她,若她嫁给燕诩,她的父亲平安侯定会成为他强大的后盾。当然,这只是她自个的想法,她根本没想过她的婚事早被今上算计着。她还想和他说,她知道他宠爱惜月,她将来也会好好对待惜月,绝不和她争宠的。
只可惜,她连说这些话的机会他也没给她。他那一句“惜月知我喜好”,顷刻间便将她所有的希冀幻灭,她只觉心中悲凉,眼泪直流。那个什么也不懂的舞姬就那么好?她自问无论家世相貌才德,没有一样不胜过那女子百倍,可他却连考虑都不考虑,就直接将她拒绝了。她捂着脸,呜呜哭出声来。
“华媖……你这是何苦?”袁牧早在宴席上便看出华媖脸色不对,见她出来许久,心下不安,便跟了出来看看,远远见到她和燕诩说话,此刻见她伤心哭泣,自是知道怎么回事。
华媖抬头,脸上泪痕斑斑,“你什么也不懂!我不要嫁给太子!我只喜欢谨云,我自小便喜欢他,打从我第一次进宫见到他,我便喜欢他……你根本不会懂,偷偷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滋味……”
那时她才十三四岁,正是少女情窦初开之际,初次进宫,太后拉着她的手左看右看,欢喜不已,而她看着殿外那个身姿秀挺的年轻男子,人一下子就懵了,第一次体会到何为心如鹿撞,自那后,她在宫中生活的唯一目的,便是为了见到燕诩。只是,他总是神色淡漠,说话也冷冰冰的,她想着大概是他太挂念新婚第二日便病逝的世子妃原故。
直到不久后,那个叫惜月的女子忽然出现,他全付心思便放到了她的身上,她见到他在惜月面前展颜而笑,她才知道,原来他的笑竟是那么好看。一切都是因为那个叫惜月的女人……她掩着脸飞奔而去。
袁牧怔忡片刻,神色落寞,偷偷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滋味,他又怎么会不懂?他上前两步,捡起地上那个香囊,木槿花的清香自囊中散出,他抚了抚囊上丝线,轻轻收它收入袖中。
才走了两步,华媖却忽然去而复返,“袁表哥,请你看在你我自小一起长大的份上,华媖想请你帮一个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