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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大海的请辞折子很快得到批复,当今皇上收回他的兵权,却没有收回建威伯的爵位,还赐了黄金千两,并着地方好生安置杜大海一家。不过建威伯这个爵位也不是世袭罔替,杜大海一但过世朝庭就会收回爵位,杜大海的独子杜鹏并没有袭爵的资格,甚至连得到荫封的资格都没有。杜鹏若想做官,便只有捐官或者是考科举这两条路了。
得到批准之后,杜大海遣散家中绝大多数的奴仆,只带了六名一直跟随他的亲兵并三房忠心的下人,带着三个孩子起程离京了。在离京之时,杜大海频频回头,一直到出了京城,杜大海也没有看到任何来送他的亲朋故旧,更没有杜大海最希望见到的大女儿杜衡。
出城之后,杜大海回头深深看一眼京城那高大的城墙,长长叹了口气。此去一别,再无相见之期了,杜大海在心中默念一句,压下心中悲苦,调转马头便向东北方向奔去。杜大海的家乡就在京城东北两百里外的一个小村子。
一行车马刚过七里坡,杜大海便看到折柳亭外的马桩上拴着几匹骏马,亭中也有人影闪动。杜大海自嘲的笑了一下,笑自己还在奢望折柳亭中的人是来为自己送行的。这怎么可能呢,皇上的旨意一下,他杜大海就已经成了众人避之唯恐不及的晦气之人了,谁还会来送他。
“将军,是伍老公爷和大姑爷。”一名目力极好的亲兵突然兴奋的高声叫了起来。
杜大海一惊,继而欢喜叫道:“真的是大姑爷?”说罢便手搭凉棚眯起眼睛仔细看了起来。
别的亲兵也全都睁大眼睛细看,然后便都叫了起来:“将军,真的是大姑爷!”
杜大海心中激动,双腿一夹跨下骏马飞奔而去,很快便将杜鹂她们姐弟三个乘坐的马车远远的甩在身后。
杜大海来至折柳亭前,萧泽从亭中迎了出来,杜大海勒住马缰翻身下马,激动的叫道:“贤婿,你竟然来送我了。”说着一双眼睛便往折柳亭中看去,似乎是在寻找什么人。
萧泽当然知道杜大海在找杜衡,他用低沉的声音说道:“阿衡自那日之后一直昏迷不醒。”
杜大海大惊,一把抓住萧泽的手叫道:“怎么会这样,苗王太后不是神医么,若儿只是失血,怎么会醒不过来?”
萧泽轻轻推开杜大海的手,沉沉道:“太外祖母说阿衡身子已无大恙,只是不愿意醒来。”
“若儿不愿意醒来,这是什么意思?”杜大海皱眉问道。
萧泽本欲反唇相讥,可是看到杜大海灰白的头发和苍老的容颜以及灰败的脸色,他又不忍心再刺激杜大海,只能淡说道:“这样沉睡一场,也许就能让阿衡将从前受过的苦痛全都忘记了。”
杜大海沉默了,半晌才涩声说道:“忘了也好。”
“今日你返回家乡,怕是……我们备了一盏薄酒与你送行,请入亭吧。”萧泽侧身站至一旁,对杜大海说道。
杜大海点点头,迈着沉重的脚步走入折柳亭。老国公爷正坐在亭上,看到杜大海进来,沉声招呼了一句:“来了……”
杜大海躬身道:“谢老公爷。”
老国公摆了摆手道:“不必言谢,你在家事上糊涂,可打仗却是把好手,原本你能有更好的发展,可惜了。今日老夫备下饯行酒,是替军中同袍为你送行的,并无他意。”
杜大海羞愧的低下头,低声道:“是杜大海自误误人,一切俱是咎由自取。”
伍老国公叹道:“杜大海,你真的可惜了,当初你若肯听老程一句劝,又何至于此。此去回乡,好生安度余生吧,若实在过不下去,就送信到国公府,老夫既认了你的女儿为干孙女儿,自然也会照拂你一二。”
杜大海摇了摇头,对萧泽说道:“贤婿,我有几句话想单独说与老公爷。”萧泽点了点头,转身走出折柳亭,足足走出百十步才停了下来。杜大海看着女婿的北影轻轻点了点头,这才回身面对老国公爷。
“你想说什么便说吧。”老国公爷沉沉说道。
杜大海躬身向老国公爷行过礼,黯然说道:“多谢老国公爷的好意,不过杜大海不会为自己和那三个孩子的事麻烦您老人家。杜某已经想好了,只等安排好三个孩子便寻个没人迹的去处,安安静静的了此残生。老国公爷,杜大海这一走,若儿就请您多多关照了,日后她若是受了委屈,还得请您为她主持公道。”
老国公爷点头叹道:“你若早对阿衡上心,又何至于此?放心去吧,阿衡那里老夫会好好照顾的。泽儿是个好孩子,他有能力护着阿衡。”
杜大海点点头道:“是的,他是有能力保护若儿。当初杜某求娶悦心之时,也曾发誓一辈子只守着她一个,保护她爱护她,可是后来……老公爷,现在萧泽对若儿百依百顺极为疼爱,可是以后呢,倘若以后他负了若儿,谁又能替若儿出头?靠那些苗人么?到了若儿这一辈,与苗人的关系已经很远了,等那些长辈过世之后,若儿与苗疆的关系也就断的差不多了,原本该由娘家为她撑着底气,可是我……老国公爷,您和国公爷义薄云天,杜大海这就将若儿托付给您了。”说罢,杜大海撩袍跪倒在老国公爷的面前,极为郑重的磕了三个头。
伍老国公坐着没有动,受了杜大海三个头,等杜大海磕完头之后方才说道:“老夫记下了。老夫在一日,便会照顾阿衡一日,老夫去了,靖明静贞也会继续照顾阿衡,萧泽倘若有对不起阿衡之举,我镇国公府绝不容他,你起来吧。”
杜大海向老国公爷道了谢才缓缓站了起来。老国公爷见他行动迟缓如垂暮之人,不免又叹了口气,杜大海这是何苦,有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偏要去追求那些虚妄的权势,结果到头来权势没得到,还闹了个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他到底图了个什么。
“杜大海,京城之事你不用担心,好好安排好那三个孩子,她们的母亲有罪,可孩子是无辜的。”老国公沉沉说道。
杜大海躬身应道:“是,您说的杜大海都记住了,她们三个应该再也不会来京城了,不会给若儿添麻烦。”
老国公爷叹了口气,也没什么可说的了。只端起酒杯说道:“杜大海,吃了这杯酒,返乡去吧。”杜大海双手接过酒杯送到唇边一饮而尽。这明明是再甘冽不过的美酒,可杜大海却只品出的苦涩。
“老公爷保重,杜大海去了……”杜大海说了一句,转身走出折柳亭,向萧泽走去。老国公爷目送杜大海,沉沉的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杜大海走到萧泽身边,对他说道:“贤婿,我这就走了,从此不会再踏足京城,你,好好和若儿过日子,往后若儿就只有你这一个亲人了。”
萧泽点点头道:“你放心,阿衡就是我的命,我岂有不好好护着自己性命的道理。你的毒无药可解,但是如果能清心寡欲静心参禅,或许还能多活几年。我这里有一部佛经,你若有兴趣便早晚诵读,会有益处的。”说完,萧泽从怀中取出一个并不很大的蓝色小布包,将之递给杜大海。
杜大海惨然笑了一下,向萧泽道了谢,伸手接过小布包放入怀中。萧泽也没有什么别的要对他说的了,便抬头看了看天色,杜大海立刻说道:“时候不早了,多谢贤婿不计前嫌特来相送,我们就此别过,后会无期。”说罢,杜大海转身走向自己的坐骑,对停下来等候的下人们说了一句:“上路……”
就在马车开始走动的那一瞬间,车帘突然被掀了起来,杜鹂扒着窗子向萧泽大叫道:“姐夫,你等着鹂儿……”
萧泽脸色刷的黑沉下来,杜大海更是勃然大怒,催马跑到马车旁边,用马鞭重重抽着车厢喝道:“闭嘴!”
与杜鹂同坐在车中的杜鸢立刻伸手紧紧捂住姐姐的口,下死力气将她拽了回来,看到车帘飘落,杜大海才扭头看向萧泽的方向,他见萧泽面沉如水,真不知还能说些什么了。只能向萧泽点了点头,便喝令车夫快些赶车上路了。
杜大海一行人走了,萧泽原本应该暗暗松口气,可是他的心情却仍然很沉重。杜大海的事情难道只是杜大海自己的过错,这背后就没有推手么?萧泽不相信事情会这样简单,只是那已经是十年之前的事情了,他便是想查,只怕也没有调查的头绪。萧泽看向皇宫的方向,脸色极为阴郁。
皇宫之中的揽星楼上,当今皇上凭栏而立,看向京城以北的方向,沉沉问道:“杜大海今日离京返乡?”
在皇上身后侍立的总管太监张和躬身回道:“是,现在已经应该出了城门。”
“张和,你说朕对杜大海是不是太残忍了?”皇上突然这样问了一句。
张和忙跪下说道:“皇上是一代圣君,您胸怀天下百姓,为了大梁百姓的安康,有小小牺牲也是理所应当。”
当今皇上点了点头,他想听的其实就是这句话,为了他的天下,别说是一个杜大海,就算是他的至爱亲朋,也没有什么不能牺牲的。
“起来吧,萧泽的媳妇还昏迷不醒?”沉默片刻的皇上突然开口问道。
跪在地上的张和这才站了起来,垂手躬身回禀道:“是,杜氏一直昏睡不醒。王爷与三公子都急的不行,现在还没敢让王妃知道,世子与二公子夫妻也都没有得到消息。”
“嗯,苗人那边有什么动静,可曾打探到他们是否有什么起死回生之药?”皇上转过身子看着张和,沉声问了起来。
张和忙低头回禀,“回皇上,苗人擅长用毒,于医药一道,远不如我大梁太医的水平,不过因为苗疆偏僻又无名医,才显得那苗王太后是国医圣手了。奴才问过太医,象三少夫人那种情况,太医少说有五六个法子将之唤醒,可苗人却只能束手无策。”
“哦?竟是这样么?”皇上沉沉说了一句,心中又有了别的计较。
张和忙说道:“回皇上,奴才不敢有半句虚言。”
皇上点点头说道:“知道了,再过上几日,倘若杜氏还不醒来,就派太医去诊治吧,你记得提醒朕。”
张和忙应了下来,只这一句话,张和就知道宁亲王府的三公子在皇上心中已经有了分量,看来皇上是要用三公子了,否则不会对他的妻子那般上心。
已经被皇上惦记上的萧泽回到宁亲王府,正急着回交泰园去看杜衡,却被二哥萧淅拦住了去路。
“三弟,自从苗人使团来了,你就再没个消停之时,我们兄弟也好久不曾说过话了,难得你今日回来的早,我们兄弟不如小酌几杯,你也能松散松散。”萧淅满脸带笑的向萧泽说了起来。他那夸张的笑容激的萧泽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真是让人别扭死了。
“多谢二哥美意,不过我还有事,改日闲了再和二哥吃酒。”萧淅笑脸相向,萧泽也不好对萧淅板着脸,便淡淡笑着推辞起来。
萧淅仿佛听不懂萧泽的拒绝一般,上前抓着萧泽的手腕笑道:“都回府了还能有什么要紧之事,走走,到二哥的博行园吃酒!”
萧泽双眉微皱,他素来不喜欢被人碰触,当然除了杜衡以外,杜衡若是愿意碰萧泽,萧泽铁定会将自己洗的干干净净送上去任杜衡采撷。
毫不客气的推开萧淅的手,萧淅惊讶的发现,他那么用力的攥紧萧泽的手腕,却被萧泽轻易拂开了。“三弟,想不到你还会功夫?”一句问话脱口而出。说完这句话萧淅便后悔了,只是话已出口,收是收不回来的。
萧泽挑眉道:“二哥这话听着奇怪,我自小一直病着,别说是练功夫,就连在院子里走两圈儿都累的不行,怎么还能练功夫呢。”
萧淅干笑道:“说的也是,说的也是。”
萧泽淡淡道:“二哥,我真有要事在身,就不陪你说闲话了。”说罢,萧泽匆匆走开了。
萧泽走后,萧淅皱眉喃喃道:“这小子会功夫,还在我之上,天啊,他……”萧淅没有再说下去,只是调转方向快步往钟毓园走去。
萧淆听下人禀报说是二公子来了,微微皱了一下眉头便说道:“嗯,知道了,请他到书房说话。”
萧淅疾步走进萧淆的书房,急急叫道:“大哥,我们都被萧泽骗了,他身上有功夫,绝不在我之下。”
“竟有此事,你确定么?”萧淆皱眉沉声问了起来。
萧淅忙将刚才发生之事说了一回,萧淆沉沉道:“看来我们从前推测的没错,这个小崽子一直扮猪吃老虎,我们都上当了。”
萧淅恨声说道:“可不是,大哥,你说那些年我们给他下了那么多的毒,他岂不是全都知道?”
萧淆冷声道:“知道又如何?他手中有证据么?若是有证据,他早就告到父王面前了,还会忍到现在,你看他是个能忍的人么?”
萧淅想了想,摇摇头道:“以他近日的做为,真不象能隐忍之人,不过……”
“阿淅,你也不用太担心了,那都是陈年旧事,你早就不对他下毒了,还怕个什么呢。”萧淆以安抚的口气说道。萧淅一时没有注意,萧淆说的是“你早就不对他下毒”而非“我们对他下毒”,只一字之差,差别可就大了去了。
“话倒是能这么说,不过我总觉得不踏实,大哥,若是那小崽子心机如此之深,我们岂不是险之又险,有他一日,我们就难以安宁,你看怎么办?”萧淅皱眉问道。
萧淆脸上浮起沮丧的神色,沉沉说道:“能怎么办?如今我已经彻底失了父王的欢心,阿淅,我想……将世子之位让给你。”
“啊……这……这绝对不行,世子只能是大哥,我怎么能做世子,大哥,你千万别灰心,父王不过是一时被小人蒙蔽,过阵子父王就会想明白过来的。”萧淅压下心中的狂喜急急安慰萧淆,心中其实已经美翻了。
萧淆看似不在意,其实却极为留心萧淅的神色,虽然萧淅极力掩饰,可是他眼中流露的一丝喜色还是没有逃过萧淆的眼睛,萧淆验证了心中的猜想,顿觉通体生寒,再看向萧淅之时,便再没有了从前的亲近。
“阿淅,你我是亲兄弟,谁做世子都一样,只别让那小崽子压在咱们兄弟的头上就行。你看大哥我成亲这么多年都没个孩子,父王厌弃于我也是情理当中的事情,你好生努力,争取早日让弟妹生下一男半女,只要你有了孩子,我就能向父王请求立你为世子了。可千万别让那小崽子抢在头里生下父王的长孙。若是那样咱们就什么机会都没有了。”萧淆明明说着言不由衷的话,表情却显得那般的诚挚。
萧淅似乎是感动了,他眼中甚至泛起了泪光,深深的看着大哥,萧淅摇头道:“不,大哥是长子,世子之位只能是你的,万一……我说的是万一,如果我有了儿子而大哥还没有,我愿意将儿子过继给大哥。”
萧淆仿佛也被这句话感动了,他抓着弟弟的手说道:“阿淅,父王早就被那个女人勾走了,如今只有我们兄弟两个相依为命,不论谁是世子都是一样的,我就只有你这一个亲弟弟,你好了也就是大哥好了。咱们不用推来推去的,得先想办法干掉那个小崽子,咱们才有将来。”
“嗯,大哥说的极是,我们得一起想办法干掉那个小崽子。”萧淅重重点头说道。
“下毒看来是行不通的。”萧淆沉沉说道。
萧淅点点头,低声道:“既然暗杀不行,那就明杀。大哥,那小崽子整日在京城四下晃悠,这里头倒是有手脚可做。”
萧淆想了想,皱眉说道:“他是五城兵马司之人,平素难得落单,只怕不容易。”
萧淅忙说道:“老虎还有打盹的时候,何况那个小崽子呢。机会倒不是最难找的,我只愁人手,大哥,刚才我试过了,那小崽子身上的功夫竟然不弱,得到哪里才能找到可靠又身手好的人刺杀他呢?”
萧淆亦皱起眉头为难的说道:“是啊,就是这个让人为难,这些年来父王看我们看的紧,我们手底下都没有可用之人,二弟,如今父王没有明着解了我们禁足令,我也不方便经常出门,不如你在外头找找门路,看看能不能收买江湖上的杀手,只要能杀了那个小崽子,花点银子不算什么。”
萧淅本想推辞,可转念一想却又点了点头,低声说道:“大哥,我听说江湖之中好的杀手要价可都高,少说也得上万两银子。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萧淆点头道:“我也听说过,可是为了大计,也不能心疼银钱了,了不起我变卖产业,总还能凑出三五万两银子。”
萧淅惊道:“大哥,你要变卖产业?这怎么行!”
萧淆无奈的说道:“不然怎么办,难道找父王要银子?”
萧淅没话可说了,只能重重叹了口气。没权,没钱,便是英雄好汉也寸步难行,所以这宁亲王府世子之位,他誓在必得,这种看人脸色过活的日子,他真是过够了。
萧淆一直注意观察弟弟的神色,他见萧淅脸上一时无奈一时惊怒,最后就绝决,萧淆知道火候差不多了,便又说道:“阿淅,你尽管去找,银钱方面我来想办法,我们兄弟齐心合力,必不能叫宁亲王府落到那个小崽子的手中。”
萧淅重重点头道:“好,我明天就出去找路子,若是对方要价高,了不起我也变卖产业,除了这心头大患,还怕以后赚不来更多的产业么?”
萧淆点头笑道:“说的好,那就这样定了。二弟,我们兄弟联手必能成功,外头的事情就交给你啦!”
萧淅没有发觉他的大哥给他下了个套子,还信心满满的应了下来。看着萧淅兴奋走了,萧淆的脸色才渐渐阴沉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