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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束了工作,聂桑合上设计稿,交给助理。天气有一些干燥,她从手袋里拿出化妆镜,又继续翻找,找不到,助理想起什么,将搭在胳膊上的风衣递还给聂桑,指了指风衣口袋。
聂桑恍然一笑,从口袋里拿出一个补水喷雾,打开化妆镜,对着脸喷洒。
镜面倒映出碧蓝飘云的天。微微倾斜,博物馆修建的支架折入镜中,支架上坐着三三两两正在午休的工人。
似乎一道影子在镜面晃过,聂桑下意识松手,“啪”一声,化妆镜掉地,跌出一道裂痕。
她怔怔地傻站在那,一动不动,目光里失去了神采。助理拾起镜子,紧张地扶住她的臂膀,另一个掌心在她眼前晃了晃,焦急地问:“你怎么了?能看见吗?”
聂桑稍微清醒,摆了摆手,闭上眼睛又睁开,缓缓抬起,目光扫过建筑的支架。脱下安全盔露出面孔的工人们几乎来自东欧,一个络腮胡子向她吹口哨。
助理皱起眉,扶着聂桑要离开。
“我没有事,”聂桑用手语微笑着安慰。
助理笑嘻嘻说:“看,谁来了?”抬起手臂指向聂桑的身后。
聂桑转过身,看到顾云烨,眉眼弯起。
“今天不忙吗?”她比划手语。
“我带你去吃饭。”顾云烨说。
聂桑点头答允,“我正好很饿。”
“坐我的车。”
聂桑爽快地同意,将自己的车钥匙扔给助理,很自然地挽住顾云烨的臂弯,笑眯眯向车子走去。走了几步,她蓦地顿了顿,回首环望。
“在看什么?”身边的人问。
她转过身,笑着摇摇头。
顾云烨掌心搭在聂桑的腰上,打开副驾座的车门,照顾她上车。走到车另一侧,目光瞥过建筑一角,不动声色迈进车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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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顶的支架上,那个灰蓝眼睛的络腮胡子挪到一坐靠在建筑支顶的工人身边,将烟盒伸到他眼前,“哥们,要不要来一根?”
那个工人脱下遮盖住脸庞的安全盔,露出难得的亚洲面孔,与众不同。
抬眼望了眼烟盒,年轻的工人微微坐直身体,没有表情地拿出一根烟,礼貌地道:“谢谢。”
络腮胡子吐出烟圈,一口生硬的英语:“落难公子体验不同的生活?”
他看了大胡子一眼,借对方的打火机将烟点燃,吸了一口,手握拳捂住唇,连声地咳。
络腮胡子摇摇头,拍了拍他的肩,“做完这个活,回去继续享受你该有的生活。”
对方没有说话,将烟夹在两指间,又深吸一口。
“你喜欢她?”大胡子蓦然问出口。
年轻工人蹙眉望他。
大胡子食指夹烟,指向车影渐渐模糊的方向,“就是那个女孩,这个工程的总设计师,据说很有名气。”
年轻工人沉默了一会,将烟在钢筋上拧灭。
“她是我老婆。”淡淡的一句,跳下支架,拿起工具继续砌砖。
络腮胡子惊讶地吹起口哨。
瑞士博物馆工程属于修建项目,聂桑在原有风格基础上,作出不算太大的改动,短短三月过去,就已差不多完工。
这三个月风平浪静,按部就班,聂家的人逐渐放心,没有再提让她回美国静养的事。聂太太对女儿带着工作室全球到处跑很有微词,虽然明白到处散心对治疗亦有帮助,可是毕竟一年有余不肯说话,生怕她的声带退化,聂家索性坚持让聂桑停留在瑞士,将工作室全权交给总监。
这一年聂桑接到几宗瞩目的case,又获奖项,工作室有做大的趋势,经过考虑,聂桑同意将工作室总部定在美国,在欧洲和亚洲设定分部,分别暂时由各部的副总监打理,她自己在需要的情况下作出设计稿传送到相应分部。
聂桑如约去顾长民那里做心理治疗,茶几上摆着一个棋盘,顾长民手里握棋,犹豫了一刻,放下棋子叹气,“好吧,这一局你赢了。”
聂桑俏皮一笑,抱歉地耸了耸肩。
“记得你小时候学过两年棋,可是没有耐心坚持下去。没有想到重拾这个,时间没有很长就赢了我这一局。”顾长民感叹。
聂桑打开随身的笔记本,写:“是顾uncle承让。”
“最近工作室的事情怎样了?”顾长民问。
她写下:“越来越顺利。”
顾长民微微颔首,“你在瑞士负责的博物馆工程风格鲜明,虽说是改建,却和先前的风格形成强烈反差。你们年轻人一辈犀利过一辈。”
门轻轻敲响推开,顾云烨进来,伸出手腕上的表,对顾长民说:“没有想到心理医师也有偏好,每次桑桑在这里,都要多出一个钟头的治疗时间。”
顾长民笑了,“是桑桑不嫌我这个老头子闷,愿意陪我下棋。”
顾云烨揽住聂桑的肩,“那我们先走了。”
走出诊所,上了车,聂桑打出手语:“这么快就回瑞士了?”
顾云烨发动车子,“法国那里不需要我事事亲历亲为。给自己更多的时间是我的准则。你也应该这样。”
聂桑不服气,表情嗔怒,“工作室现在全权交给员工,我只负责设计,难道还不够享受?”
顾云烨笑,“下一个项目在哪里?”
“还是德国,在柏林。”她垂下眼睛。
柏林街头发病的一幕已成云烟,她不记得了。
让自己笑了笑,聂桑用手语继续说:“是政府廉租屋项目。我已经将设计稿传给工作室,同事已经就设计定稿问题同柏林政府达成协议。上次在柏林,除了被大学邀请讲学,就是和政府谈论这次的项目。已经敲定动工时间。”
“不如亲自去看一看?”
聂桑摇头,指了指诊所的方向,“我还有疗程。”
顾云烨作出叹气的样子,“我已经对我二叔的医术没有信心。”
聂桑一挑眉,“你拆你二叔的台?”
“他习惯被我拆台。”
两个人相视一笑。
气氛安静了下来,顾云烨倏然抬手,掌心覆盖住她的手背,目光捕捉住她的眸,认真地开口:“桑桑,试着发音,和我说一句话。”
聂桑愣了愣。终于,缓缓半张开唇,依旧安静。
终于,她的手从他掌心里抽出,食指指着自己的嗓子,静静地摇头,“我不能。”
闲暇时光,她会鬼使神差地驾车去博物馆的工地。修建工程已经完成,只剩下零散的工人在做收尾,比如刷墙和打扫。
她说不出为什么喜欢来这里,这个项目只是改建,在原创的基础上加以修改,不是她得意的作品,可是她对这件作品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五味陈杂......
“hi,设计师小姐!”络腮胡子的东欧工人从架子上跳下来。
聂桑先是对这突如其来的招呼愣怔,随即礼貌地点头。
络腮胡子拍了拍手里的灰,爽朗地道:“改建后的博物馆相当迷人。建筑工人也喜欢迷人的作品时,遇到这样的作品,我们总会用最快的速度完成。”
聂桑拿出纸笔,写下:“谢谢。”
络腮胡子望向博物馆,感慨地问:“设计师小姐,你有没有觉得,这件作品比起你其他任何一件作品,尤其漂亮?”
聂桑听不明白他的意思,摇摇头,示意他继续说。
络腮胡子眨了眨眼睛,笑意神秘,“今后你的每一件作品,一定会非常特别。你要用心去品味。祝你们好运。”
聂桑目送络腮胡子的背影离去,一脸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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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叙利亚内战引发了欧洲难民潮,柏林的政府廉租屋和难民营项目迫在眉睫,中途因为难民数量大增,需要增加廉租屋和难民营的的使用空间,原来的设计需要大幅度修改,聂桑坐不住了,亲自飞去柏林工地现场。
和香港公屋推进计划的项目有所不同,这个项目于聂桑是新的挑战。意义不仅在于这样一件作品若获设计大奖而带来的影响力,更在于人道精神。
一下飞机,坐上接她的车,直奔工地。
“现在的问题是,廉租屋的占地面积没有很大的增加,却要分割出更多可用的空间。柏林政府的预算有限。”副总监跟在她身后说。
聂桑提着工作专用的测量箱,和一众助手以及德国方面派来的合作方边测量边就建筑的专业问题讨论。
终于敲定最后方案,合作方赞叹:“聂小姐的设计总是很完美。既没有超出预算,空间又得以最大化利用。设计人性化,让居住者不会感觉压抑与不平等。”
聂桑蹙眉不展。“总是感觉还有一些欠缺。”她让助理翻译。
对方大笑,“专业设计师永远感觉有所欠缺,即便于外人而言已然完美。”
临走前,环顾工地四周,一如工地应有的景象,工人们各司其职有条不紊。
她心里沉甸甸的,未必是对这次的设计没有信心,只是在面对这个项目的工地时,亦是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和在瑞士博物馆工地的感觉如出一辙。
她的心不由来地漏跳了一拍,脸色微微发白。
看到众人投来的关心的目光,她勉强一笑,强打精神,去工作室。
半夜,手腕感觉到震动,腕表式的手机闪烁紧急,她一下清醒,连忙从床上爬起,打开一旁的笔记本。
看到接收的消息,又打开新闻。
......大量难民涌入引发多宗治安问题,市民的反难民情绪日益强烈。经过反对政府难民营建筑□□,工地地基被半夜纵火,建筑材质遭遇严重损坏,无人伤亡。初步怀疑为右翼所为,警方继续调查中......
和同事互通消息,确定工作室员工全部安全,她松了口气。
看到被纵火后的工地现场图,她的眉头蹙起,又渐渐舒展,拿起美工笔在设计稿上写写画画,计算公式,似乎发现了什么,表情豁然开朗,发消息给员工:“明天早晨八点在工作室集合,我知道这次的设计欠缺了什么。”
所有人在规定的时间集齐于会议室,助理翻译聂桑的手语:“这次的事件给了我启发。这次廉租屋项目同其他性质与用途有所不同,这是廉租屋和难民营合建,除了考虑成本预算,还要考虑到宗教冲突,安全防护。我们先前把这次的设计想的太过简单,只考虑到空间利用率和亲民度。”
“所以要设计防护网,防护墙?”副总监问。
聂桑点头,“防护网和防护墙不能太过冷漠隔离。设计必须体现出宗教和人文包容,又有防护作用。否则会影响居住者对当地文化的融入。”
“所以通知对方停止动工,改动设计。”
“还要去现场,对周围环境进行重新测量与评估。”
秘书推门进来,交给聂桑一封信。“聂总监,信箱里有一封没有发件人和邮戳的信,收件人是你。”
聂桑接过信,打开,是一张手绘的工地周边环境图,和一个并不专业的手绘设计稿,在她原先设计的基础上,作出了一个轻微的改动。
屏幕恰时弹出新邮件提示音,一个陌生的邮件,是结合谷歌卫星地图的动画立体设计图。
聂桑将屏幕连接投影仪,展示给众员工。
员工惊讶,“没有想到,在我们这个行业,居然也会有默默追随的粉丝?”
手绘稿和动画图给了大家灵感,讨论纷纷。
会议结束,聂桑在办公室,背后倚靠在转椅背上,转椅摇晃。她的掌心攥着手绘稿,折出印痕。
“顾云烨,是不是你?”拿起手机发出消息。
回复:“什么意思?”
给手绘稿拍了张照,发给对方,“是你寄的?”
“这是什么?”
她蹙起眉。
不是顾云烨,又会是谁。
她闭上眼睛,将手绘稿放在鼻边,纸张的味道隐着一股似有似无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她甩了甩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