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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驶进季宅,季尹则来不及关上车门,长步迈进一年未有被允许进的宅内。
管家迎出门,他停步,问:“奶奶怎样?”
管家点点头,“大少爷,进去吧,老夫人让你回来。”
来到客厅,看见淡定品茶的季老太太。
季尹则弯下腰,讨好地道:“奶奶,你瘦了很多,今晚我陪你吃粤菜?”
季老太太眼皮没有抬,“我在庵堂吃斋念佛数月,为季家洗刷罪孽,不过还没有完,我会继续斋戒,你自己去吃吧。”
他讪讪地,说不出话。
“听说你被提名委员会提名为特首候选人?想参选吗?”老太太淡淡一问。
他答:“我已经申请退选。”
老太太点头,“这是对的。你能被提名,和桑桑为你做出的努力分不开。你不会好意思继续参选。再说,如果香港有你这样对妻子没有情义的特首,于全香港人是个灾难。”
他顺从地说:“我知道。”
老太太瞥了他眼,“这一年里,有没有过反思?内疚?有没有想过人家?”
他的目光扫过杂志书架上的一本封面,封面人物卷发如昔,气质多出一份内敛成熟,微抬的下巴淡勾的唇衬出只属于聂桑的傲气,正摆手摇头婉拒记者追访。
他的心丝丝抽痛,闭眸移开目光。“关于她的新闻时不时出街,我都有留意。她成立自己的工作室,被很多名校邀请讲学,又有新的设计,获得新的奖项。欧洲王室成员公开对她发表追求宣言,法国时尚翘楚随她周游列国,紧追不舍。你看,她活的很好,无论怎样,她都能让自己活的好,甚至比先前更好。婚姻只会阻碍她,她不需要我。”
“真是糊涂,还在糊涂。”老太太一声叹息,“枉我吃斋念佛这般久,孙子还是端得一笔糊涂帐。只能怪我老太婆教孙无方。”
他仰靠到沙发上,闭了闭眼睛,“是我的错。不过我希望她过的更好。她过的好,我为她开心。”
“你坐过来!”老太太拍拍身旁,“奶奶今天回来,也是要和你好好谈一谈。”
何妈端来茶,老太太看了眼,“给他换杯静安师太赠我的苦乐茶。有时候人都需要知苦识苦,帮助自己清醒。还有,点些香。”
客厅飘起淡味檀香,教人心绪稍许宁静。
老太太叹了叹气,开始说话:“奶奶给了你一年的时间冷静,以为你能反思,能觉悟,可是你还是让奶奶失望。”
他半垂着首,沉默地不说话。
老太太缓缓而道:“你的心结是桑桑不爱你,因为她连你和阿淳谁是谁都分不清,你认为她没有用心对你。即便你逐渐知道她先前为你做出的一切,季风也因为她的作为股价大涨,都没有让你解开心结?”
他自嘲地笑笑,“如果阿淳也温柔对她,她同样会给他机会。她爱温柔而已。”
老太太无奈,“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自从知道你们两兄弟对人家做的混帐事情,知道真相,我回想了很多,也看明白了很多。可是,为什么我这个老太婆都能看清楚很多事情,你们年轻人还是糊里糊涂?”
他摇头,“我不明白。”
“每一次桑桑过来,只要阿淳也在,她会很刻意与他保持距离,无论是身体的距离还是对他的称呼。我笑她太过谨慎,一家人无须这样。她总会很认真地同我说,礼节必须守。我以为书香门第的家教拘谨。知道真相后,才知道,她是为了尊敬你,让你心安,不给你难堪。”
“她同我去慈望会,去保良局,跑马会,自动冠己夫姓,积极社交,拓展人脉,广做慈善。我以为她是为了建立季家媳妇的形象和让我开心,我劝过她无须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现在才明白,她是为了助你竞选特首一步步筹划。在大学她加入过女权组织,反对女用夫姓,坚持男女平等,可是为了你的梦想,她放弃原则,适应香港传统。”
“你送给她黑金卡,她却将这张卡以你和季风的名义用作慈善,又以慈善之举打通与内地的关节,却低调不喧张。媒体自己挖出这个秘密,让季风更得威望和民心,助你民意增涨。”
“是,也许你认为,她为了你,也是为了自己,所以她可以忍。可是,难道你没有想过,如果她真的会忍,为什么几年前,她选择和阿淳分手?为什么他们格格不入?她会对你弟弟毫无妥协?爱情这个东西,是一剂□□,尤其对于女人。当女人不爱一个人,对方身上所有她不喜欢的东西,都会被她放大,成为她抗拒的理由。比如阿淳于桑桑。当她爱一个人,她可以忍耐一切,甚至放弃原则,比如你于桑桑。你还是不明白?”
“她同阿淳拍拖的时候,一个女权,一个大男子主义,谁也不先妥协。她的性格便是如此。可是自从同你一起,她可有同你倔强过?为了追她,你在她面前演绎温柔,隐瞒了她一时。你自己很清楚,你的性格同你弟弟别无二致,除了稳重过他。本性难改,你以为她会永远被你隐瞒?知道你隐瞒的真相和你不光彩的手段后,她依旧对你千依百顺,不同你生气不同你闹。她这样的女人,能做到这样,只有一个原因,她在乎你,爱你爱到心里。同样的性格,她爱你,却不爱你弟弟,这也是你弟弟无法释怀的原因。”
“你冒充你弟弟,用不光彩的手段赢得了她。而你自己种的孽,却又成为你嫌弃她置喙她的缘由。你认为那时她将你当做你弟弟,要的是你弟弟。被你弟弟稍微一挑拨,便不相信她,甚至伤害她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境地。你自小聪明,偏偏关键时刻糊涂。她第一次见你的时候,的确以为你是阿淳,也许那时她是对改变后的你弟弟动心,但是你就不能换个角度想,难道她爱的不是与你弟弟截然不同的你?”
“因爱生恨,因爱生怖,你们这些年轻人将自己绕在情爱纷扰中,反倒不及我这个老太婆醒目清明。你爱的深,让自己患得患失,最终失去判断,让你弟弟趁虚而入,报复成功。与其说是你弟弟拆散了你们,不如说是你自己一手造成如今这样的局面。”
“你认为是她自虐,故意放弃这个孩子。纵然她有过堕胎的想法,难道不是因为新婚期间你对她冷漠至极的态度?没有不爱孩子的母亲,既然她最终放弃堕胎,又何必在满三个月的时候故意坠落台阶?你是不相信自己,还是不相信她?她流产后,你不去关心,去爱护她,反倒事事起疑,在她最需要你的时候,递给她离婚书,将她退入深渊,毁她一生。你和你弟弟,又有什么不同?”
他的掌心覆盖住脸,肩头一抽一抽,声线有着哽咽时的沙哑:“为什么现在才同我说这些?我当局者迷,奶奶为什么当时不点醒我?”
老太太拍了拍孙子的肩头,“每个人都要承担自己种下的孽。我给了你一年的时间自我冷静和赎罪。至于桑桑愿意给你多久的时间,只看你自己的造化。自己作的孽,自己去解决吧。”
叹了叹气,起身前,将那本杂志挪到他眼前,意有所指:“桑桑所有的讲学,皆由助理完成,她只提供资料。她从来只接受邮件采访或是其他文字采访,拒绝所有的口头采访。建筑设计稿也是由工作室的助理出面进行讲解。这些细节,你没有胆量去探听,奶奶一直有在追踪。你造的孽,不是一点点。”
“阿淳这一年,是不是在她身边?”
老太太顿下脚步,半侧过头,“是,却也不是。估计他很快会回来。奶奶已经点醒你到这一步,如果你还是不能打开心结,还是不信她。那么,等你看她一眼,就会知道,你对她的伤害究竟有多深。只有真正爱上了,才会被伤害。爱得深,伤害便愈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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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完股东会议,回到办公室,看见转椅正面向落地窗,轻微晃动。
“刚回香港?”他直接地问。
转椅回转了过来,季尹淳从椅上起身,踱步过来。到他面前,挥出拳头。
他接了这一拳,嘲讽地道,“你有资格打我?这一年,你一直在她身边,你有资格打我?”
季尹淳攥过他的衣领,压抑着巨大悲怒,恨别人,也在恨自己。“为什么要让我报复成功!为什么不好好守着她,让我只能嫉妒你们,羡慕你们!为什么情愿相信我,也不相信她!”
他重重拂开他的手,摇首冷笑,“现在说这个,有用吗?当初选择报复,选择在我和她之间挑拨离间,甚至费尽心机演了一出好戏的,难道不是你?”
渐渐地,季尹淳的臂膀无力垂下,踉跄后退两步,从前的骄傲荡然无存,目光里是从未有过的悔恨交加:“如果你不是人渣,又怎会让我报复成功!我恨你们,报复你们,可是我更爱她,我希望她好。如果你信她,她怎会受伤害!为什么让我报复成功!”
气氛陷入沉默。
蓦然间,季尹则的心头紧紧揪起,不对劲的感觉涌上心头。他反过来攥住对方的衣领,逼问:“是不是她?她出事了?她明明很好,建筑界的风云人物,她明明很好。为什么你会这样?她有什么事?”
季尹淳勾起唇,眸里敛起恨意,嘲讽说:“想知道,就自己去看。不过我劝你还是算了,只怕你承受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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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桑从柏林工大的建筑系教学楼走出,边走边看手机,似乎读到了什么,神色泛起笑容,光彩明媚。
抬头看到迎上前的助理。
聂桑朝助理点点头,向停车的方向并肩走去。迎路遇到热情问好的学生,聂桑点头微笑。有学生打开设计稿当街请教,聂桑认真翻看设计稿,打出手语示意助理,助理解答学生的疑问。
学生似乎还有不明,聂桑从随手包里拿出一个记录本,执笔写字,将这一页撕下,递给学生。学生看了眼,表情惊喜,连连点头表示明白。
与学生挥手道别,扭头间,目光在街头另一边定格。
季尹则来不及躲闪,心头剧烈跳动间,两道目光相撞,恍如隔世。
渐渐,她的目光呈现出隐隐的木然,唇尾依旧构起,甚至弧度更深。
她抬手挽住助理的臂膀,看似自然,步伐却是小心翼翼。
助理神色担心,扶住她的臂膀问了她话,将她扶进车。
车直接驶向毗邻的大学医院。
这怪异的一幕让他不知所云,深深的诧异在他眉宇间闪过。
柏林酒店的套间,一本资料递到他眼前。
“季先生,这是聂桑小姐的健康资料。”
他犹豫了瞬间,缓缓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