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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娘,你这傻丫头,这种白捡钱的事情,你怎么不知道自己去做?”卫二郎抱怨道,虽然是小钱,但不积铜板以成千贯,这小丫头怎么就不懂呢!
柳叶儿在人群中来往,热得小脸通红,又常被推搡,卫二话音没落多久,就觉得这活给自己年幼的外甥女做,估计爹跟姐姐不会放过他,转头又补充道:“就算你自己不去,可以先告诉我,我自己去卖花啊!我们书院后面的山坡上还有很多呢!”
程西上上下下自儒巾到袍子打量了二舅半晌,都不稀得回嘴了。
现下城里的住户,大都会在节日庆典兼职做点零星生意不假。这类小买卖确实不需要加入“行籍”,也不会列为商户。只是,不会被列为商户,也不代表一个年轻书生就能当街卖花吧!再说了,你这样的好颜色去卖花,小娘子们买了送给谁?不是抢人家将官们的风头吗?
二舅思维太旁逸斜出,程西摇头暗叹,自己这个穿越人士反而成了老学究,幸而庆远军的官兵由远及近,这厮的注意力被吸引,不再提什么斯文扫地的话。
程西早早占据了地利,她身手矫健,爬得高看得远,不必跟人挤在前头。凭着好眼力,她看见知州陪伴下,那为首的老头子,应该就是庆远军节度使李道,虽然已过了知天命的年纪,因为常年习武,依旧精神矍铄,廉颇未老。
平心而论,程西对李道并无恶感。和岳飞一样,他是随宗泽宗相公抗金而发迹的武将,绍兴年间随岳飞北复六郡、战功赫赫、戎马一生。
宋时武将地位不高,和岳飞张浚不同,他采取了一些小聪明的手段,靠着道士的炒作,将女儿嫁给了恭王。无论是出于自保、还是权力欲使然,这种事情本也无可厚非。
只可惜,宋朝虽然是出贤后、流行垂帘听政的朝代,他的女儿,却是位天下一等一的恶毒蠢妇。这样的皇后,配上她那胆小懦弱的皇帝丈夫,一对极品皇帝夫妻,生生葬送了孝宗在位时创下的好局面,亲手埋下南宋灭亡的种子。
正因为程西是穿越人士,她很清楚的知道,随着日后恭王的即位,李家自此发迹,连倒夜香的下人都有了官身。如今虽然不显,未来的十年内,李家就会成为天下最显赫的家族之一。李凤娘就算是祸害了丈夫和儿子两任皇帝,将南宋加速推向灭亡,自己却依旧算是得了善终。
此时此刻,身处汹涌的人潮中,她发现自己实在是很渺小。妄言什么为了大舅讨公道的话,甚至想阻挡李凤娘的皇后之路,真的是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人们欢呼的对象,是威名赫赫的节度使、未来皇帝的老丈人,而自己,不过是一个相州城内小民的女儿,梁山旧匪的徒弟。她甚至都不知道,有生之年,有没有让李道、或者李凤娘,看见自己的那一天。
随着兵马的走近,一阵珠玉流水般流畅的筝声传来,打断了她翻涌的思潮。
自相州著名的花楼安阳楼上,伴随着筝声,传来女子明快的歌声:
“菁菁者莪,在彼中阿,既见君子,乐且有仪。”
“这是张妩娘!张妩娘在献乐!”人群中响起惊呼。
“弹筝的肯定是肖大家,肖大家从洛阳回来了?”
来了这里一年,程西对古代的称呼有了些了解。被人称作“大家”,往往是在某一行业有一技之长的。世人以追捧名伎为时尚,文人骚客均以捧伎为荣。无论是“张妩娘”,还是肖大家,应该都是相州著名的私伎。张妩娘嗓子不错,但程西经过后世美声、流行、民俗等诸多唱法的洗礼,现在也只是觉得平平。倒是歌词来自诗经的小雅,程西在后世并没有听过这样的唱法,觉得颇有味道。
张妩娘习惯了人们的追捧,丝毫不受影响,继续唱到:
“菁菁者莪,在彼中沚,既见君子,我心则喜。
菁菁者莪,在彼中陵,既见君子,锡我百朋。
汎汎杨舟,载沉载浮,既见君子,我心则休。”
程西坐在石头雕像上,也为这词义击节赞叹。十六七岁,韶华如花,在最美的年纪就这么光明正大的唱着:见了郎君的好仪表,让我心里乐悠悠,不胜欣喜,别无所求。
往日里难得一见的歌伎大家出场,男子们踮起脚尖以求能看一眼张妩娘的姿容,而女子们也都沉浸在曲意中,随着筝声哼唱:
“既见君子,乐且有仪。
既见君子,我心则喜。”
一开始,这些北地的女子,还碍着脸面小声的哼着,慢慢歌声越来越大,开始公然调戏路中间的小将官。
李道骑在马上,见自己故乡的百姓这么给面子,容光焕发。自己的女儿已成太子妃,而这次平叛,自己又添功绩,女儿女婿的地位,都会更加稳固。李道心里暗道,这次平寇结束,要再给皇甫道长送上一份重礼。
原本女儿是凤命的事情,就是皇甫坦收了他的好处,两人一手炮制的谣言。事到如今,他却开始相信自己编造的谎话。自己的女儿果然是有凤命的啊,不然先太子怎么会早逝呢?不然孝宗皇帝怎么会跳过次子,属意三子恭王呢?李道心里感叹,那皇甫道长一定是真正的得道高人,而非自己原本以为的见钱眼开之徒。他一定是早看出了我女儿是真正的皇后命,才会勉为其难的收下好处吧。
李道春风得意,而他身后的将官们,都被相州百姓的热情阵势给吓住了。毕竟,他们一路过来,相州以北的州府,以前大多属辽境、后又被金所占。这几年收复了,原本的头下军后人和辽地的燕云汉人,对宋朝却没有太多的归属感,他们自诩为汉家正统,对于大宋兵将缺少认同。有头下军和燕云汉人在辽时灭了童贯十万宋军的旧仇,也有徽宗年间杜充坑杀归附的燕云汉人的新恨,军民之间,说是两看相厌也不为过。
故而,前面几个州府过境,也不过是走个场面,哪有这样的热闹场面?到了相州,才真正算是入了宋境。
经历了战乱,才知道将士的可贵。士大夫们也许是看不起武官,他们中的很多人,就算换个朝廷、顶着猪尾巴,依旧能向君王兜售自己鼓吹的儒家那一套理论。
但相州的百姓心里自有衡量标准。自家的儿郎夫婿,也大多曾经被招刺,虽然庆远军的士兵,大多招自南方的宜州等地,但一样是守边的将士,都受到他们的真心爱戴。
卫二郎冲着程西打趣道:“小小西娘,你坐恁高,能看见那些小将军不?仔细看看,有没有长得俊的?看见那好看的,你也赶紧扔朵花出去。要是砸中了,咱们西娘以后定然也能嫁个俊俏郎君!”
程西满头黑线,感情这和许愿池里扔硬币许愿是一个道理啊?
想了想,卫二郎又不放心地悄声补充:“你要扔花,可看准了!前头有个老头子将军,你可别扔,那家里都不是好人!”
程西失笑,她踮脚往前看,路上的小将们都带着范阳帽,那宽大的帽檐遮着,怎能看出个美丑?只是隐约的,能发现他们一个个儿,被肆无忌惮的歌词哄了个脸红。鲜花和青杏儿四面八方袭了过来,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走路都僵硬了起来,这情景,怎一个混乱和狼狈,幸亏没有扔西瓜的。
“呦!”前面人群里传出一阵喧嚣:“小娘子大手笔!”
也不知哪家富户的小娘,竟是从二楼掷了一朵价格不菲的名为“翠红妆”的牡丹,恰好落在前头一名小校的帽檐。这样的场景,简直像是抛绣球招婿,一时间,喝彩声、起哄声,如潮水涌动。
那名马上小将,察觉到人们目光都投向了自己,诧异地伸手摸向帽子。就这么一个动作,让他微微抬头,露出了原本被帽檐挡住的剑眉星眸,顿时惹来女娘的尖叫声一片。
程西捂住耳朵,这场面就像后世追星一般,此时女子的大胆真让她瞠目结舌。
看清楚那校尉的面貌后,原本认为自家舅舅最好的程西,也不得不感叹,好男要当兵啊。卫二郎和这小将一比,马上变成了手无缚鸡之力的孱弱书生,空有好皮相,可惜气场顿失。
随着将官们入了知州府,人群才渐渐散去。
程西有些意兴阑珊,没有什么比心心念念的仇家又强大、又受人尊敬更让人郁闷的了。你计较着邻家的矛盾,结果一转眼,邻家出了军委主席和未来国母,这能不郁闷吗?
她不由开始鸡蛋里头挑骨头,想着那李道所骑的马,也不是很高大嘛,远看就像驴子一般。又腹诽这毕竟是去剿匪,又不是得胜归来,这么高调是做什么?打不赢岂不是很没面子?
难怪今日,卫家从老到小都像吃了酸葡萄,连最爱蹦跶的卫三都不想凑这个热闹。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