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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人之间的话题总是浪漫而高远的,他們走在流淌着脏水的街巷里,谈论着个人的理想和人类的未来。他們互相询问了对方的人生向往,也通报了自己的奋斗目标。他們甚至都想影响对方,仿佛两人已是一对彼此都很重要的朋友。安心知道这感觉有点荒唐,他們不过是刚刚相识,但她没有纠正和终止这份美妙的感觉在他們之间的蔓延。安心首先发表了自己对未来的设计,那设计看起来每一样内容都很现实,但加在一起就不免显得贪大求全了。她說她计划先在基层干上几年,多积累点实践经验,然后再去读书,读研究生。然后,有一个温馨的家庭。然后,有一个孩子,最好是个女孩儿。还有,再好好练练跆拳道。最好趁着年轻再拿个全省冠军或者进入全国的前十名什么的,到老了把金牌拿出来看看,对自己是个安慰,对后代是个炫耀。安心想要干的事情太多了,一个女人要是真能把上述目标都实现了,那简直太壮观太不堪重负了。比如光生孩子这一件事,說不定就能把一个女人全部缠住,让你干不了别的也没心思再去干别的。孩子一旦出世,对女人来說就会变成她生命的主体,压倒一切。孩子几乎会使女人省略掉自己。当然,这一点对那些尚未生育的女人来說,通常是难以预见的,安心也不例外。而毛杰对未来的理想却极其简单,那就是:有钱!他相信自己今后一定能挣到大钱!安心想启发引导他一下:钱固然重要,但钱能代替你的全部快乐吗?你没有事业心吗?不需要成就感吗?不需要美好的爱情吗?毛杰很严肃,雄辩地說:需要!事业、成就、爱情,我都需要,但要得到这些就必须有钱,有了钱你就可以自由地选择一切。毛杰說他讨厌整天为了生活而四处奔波而愁眉苦脸的样子。安心觉得毛杰的逻辑有点乱:没有事业、没有成就,怎么会有钱?事业、成就对钱并不排斥,相反,是挣钱的条件。她揣摩毛杰大概向往的是那种一夜暴富的现象。这也难怪,社会上这种现象并不少见,包括南德这种小地方。这里紧邻鸦片天国金三角,一向是数以万吨的毒品流向内地和海外的"黄金通道"。是的,贩毒最能挣钱,一本万利,不需要本事,只要有胆!你干吗?安心用这个最极端的比喻把毛杰问愣了,他愣了半天终于诡笑一下,对安心耳语般地說道:"你要我干吗?你要我干我就干!为了你我不怕冒险!"这回是安心愣住了,毛杰的声音、表情,当然已经超过了寻常友情的范围,有点暧昧的味道了。她故作迟钝地笑笑,說:"为我干什么,你挣钱应该是为了你自己,为了你的爸爸妈妈,你說对吗?"毛杰还是笑笑,然后低头走路,不做回答。他先前的话语,他后来的沉默,安心听得出来的,那是一种求爱。她也小心起来,有意识地停止了热烈的讨论。他們听着自己在夜间的街道上踏出的清晰的脚步声,像在心里继续交谈似的。安心觉得有个同龄的朋友,有个能彼此交谈的朋友真好,感觉很单纯的。从安心后来向我的叙述中我能想象,在那个边境的小城,最平静的月光之下,默默地走着一对青春洋溢的年轻人,那脚步声既迷茫又空灵,有点像他們那时的心情。他們走到了安心的宿舍。安心的宿舍是单位分的,那地方我后来去看过,就在南勐河畔那一大片高高低低的吊脚楼里。吊脚楼在云南最早是壮族的经典宅居,因为依水而筑,所以用长长的木柱支撑居住平台以防潮湿。用我們北方人的想象来看,住在上面大有空中楼阁水上亭台的快感。不过我没住过。从安心的介绍中我知道,那片吊脚楼是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建的,已不是传统的竹木结构,代之以砖石鳞瓦,外观上有些"解放"感,屋里刷灰抹白,也易于进行现代装修。安心那间宿舍虽然只有十余米见方,但推窗便是清澈的南勐之水,可以看到水上竹筏款款来去和对岸像晚霞一样燃烧着的木棉树。远处,时常会传来隐约的鼓声,安心說她一直分不清那究竟是德昂家的水鼓还是傣家的象脚鼓。有时那鼓声传来时河面上会缥缈着些雾气,把远近的一切涂抹得影影绰绰……如果你没有亲临其境的话,千万不要去想象,因为那声音那景致肯定比你所能想象到的感觉,要动人得多。安心把毛杰带到宿舍时,已是夜里四点钟了,从礼貌上讲,她应该让他进屋休息一下,喝口水再走。毛杰就进了屋。安心为他倒了水,他没喝,四下看这间屋子。一个单身女孩布置出来的种种温馨的小情调,让这男孩有几分神往。每一样女孩子特有的小摆设小物件,对毛杰似乎都是一种撩拨。终于,在进了屋子的几分钟之后,他抱了安心。他喘着气喃喃地在她的耳边說出这样一句话来:"你跟我好了吧,我保证让你过最好的生活!"多年以后,安心向我說到这个晚上,她說这个晚上对她来說是个无可挽回的错误,她說也许那一阵她太需要什么了。她需要什么呢?一个女孩儿独自一人在一个陌生的小城,每天上班、下班,回宿舍看书。除了一个月铁军能从很远的广屏赶过来看她一眼,在这吊脚楼上和她亲热两天,之后她依然得自己守着这份孤独。一个花一样的女孩儿,她需要的东西其实太多了。我可以理解她那时的状态。她和毛杰发生那种事并没让我反感,并没让我不能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