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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父亲怎么啦?”
“我家在江西的九江边上,前年,承包了村里一片鱼塘,爸爸妈妈把心都扑在上面了,投了几万条鱼苗儿,一只只都有一斤重了。眼看好日子就到了,突然长江发了大水,九江连着遭殃,我们家彻底破产了,鱼塘豁了好几个口子,几万条鱼全跑光了。这可怎么办呀?全是向亲戚朋友借来的本钱哪!单单是我二叔那里就借了三万元,他儿子快三十岁才订婚,等我家一还债就把媳妇娶过门来。我二婶骂完我二叔,天天太阳没露头就跑来骂我爸,我奶奶也跟着骂,骂我爸种田人不守本份搞什么鱼塘害人害己。我和妹妹都在念书,帮不上忙,爸爸妈妈终日以泪洗脸。爸爸本来就患支气管扩张症,天一凉就咳血,出了事以后又加重了,咳出的血有小半碗,好吓人的。我妈向我奶奶求情,说树活一层皮人活一张脸,我们欠的债一定会还的,叫我二婶别骂了。说的容易,上嘴唇碰下嘴很简单,可是钱在哪儿呢?全家人一直愁到五婶的侄女二曼来串门,她说A市很多服装厂电子厂都在招工人,一个月包吃包住还有近千元,一年省吃俭用剩下来有一万元多哩。我妈说老天爷就给这一条路了,我们不走也得走呀。当年有人闯关东,如今我们下A市,我怀着梦想和雄心,当即退学跟着妈妈来到A市。我妈在服装厂缝纫牛仔裤的裤腰,我就去手机厂做电子元件。我们的收入都不如二曼说的有近千元工资,如果不加班,连七、八百元都拿不到,还好工厂有班加,我和我妈都是计件,早晨六点多钟吃饭,八点上班到夜里十二点有时下半夜一二点。头两个月我累得全身到处都疼,月经一来就不走,肚子像有刀子在刮拉,腰也快断掉了。我才十七岁,一心想考医科大学,以后当医生给爸爸治病,让爸爸脱离病痛的煎熬,有时候看书做作业累了,爸爸的咳喘声就会在耳边响起来,一口口鲜血就会吓得我立时头脑清醒。我的学习成绩全班第二名,老师说我考进医科大学保证没问题。这一下梦想破灭了,别说医生当不成了,爸爸的病也愈来愈沉重,瘦骨嶙峋,朝不保夕,我自己也两头不见天日,有时头昏脑胀满眼里尽是金星飞舞,任何时候都有可能倒下去。就这样起三更睡半夜,看到的只是黑暗和灯光,我和妈妈拼死拼活一分钱都不敢多花,终于在一年零两个月里还完二叔的三万元债务,让他将媳妇娶进家门,还有其他亲友的四万元没还,全靠我和妈妈两人去赚了。”
够了,我明白了。大自然威力无比,“人定胜天”只是一种空想,充其量一句激励人心的口号。一次天灾,就足以使无论怎么坚强的人趴下去。宇大娟的父亲,九江岸边一个刚刚脱贫不久的老实巴脚的农民,看见大家都在借新政策的阳光发财致富,他也承包了鱼塘,日子确实充满希望与幸福,可是,九江泛滥的洪水,把他卷进深渊。一个鱼塘,可以使人致富,一场天灾,也立即叫人还贫,这实在是世人最最无可奈何的事情呀!
我不让宇大娟说下去了,不只是因为这孩子气息越来越低微,更主要的是她的苦难遭际深深地打动了我,尤其是为了给爸爸治病悬梁刺股学习立志当医生的志向,简直真的像一把针扎到我的大腿上,令我浑身一颤。我之所以弃文学医,把长大当记者走遍天下针砭时弊救民水火的志愿束之高阁,不就是因为看到患急腹症的妈妈常常疼得在床上直打滚的惨状吗?所幸的是爸爸身上有蒋匪帮的弹片,不必去承包鱼塘,所以我如愿以偿了。
我们都有一颗温热的孝心,能够温暖我温暖你。我一向执着地认为,社会要和谐,就应该以孝治天下,“忠孝”是传统道德的核心思想,“忠孝两全”乃人之道德最高境界。所以,我决心帮助宇大娟小妹子度过第一关,让她先吃饱肚子。
夜深了,海风吹来,又潮湿又冰冷。
街上行人稀少,店铺大都关门了。我带着宇大娟穿过大街,沿公园路走去,在沃尔玛对面的商业街有个夜市。我在一家服装店给宇大娟买了一包三条红、蓝、黑内短裤,又买了一套廉价牛崽装,一套洗涮用品,叫她去洗手间换上。
宇大娟出来时焕然一新,头发梳理整齐了,脸也洗干净了,我这才看出她还是个很妩媚的女子。她皮肤雪白,小巧的五官搭配出一张可爱可怜的脸蛋,尤其是鼻子下人中旁长了一粒绿豆般大小的黑痣,让人有伸手摸一摸的念头。她腰儿细细,胸部臀部都结实饱满,男人称这叫性感。只要当街一站,她肯定会惹动多少风流情种掀起心底波澜。父母生给她这一副迷死人的身子本身就要负很大的责任,叫她不下海谁下海?
“谢谢你李医生!”她一边照镜子一边说道。
我带着宇大娟来到一家夜宵店,客人稀少,我选了一个单间,叫小姐进来,点了叉烧包、排骨汤和一盘煎蛋。菜很快送进来了,她饿急了,一手筷子一手汤瓢,又是塞又是喝,嘴角流油也顾不上擦一擦。我心里想,她还是个孩子哩,就让男人蹂躏多少回了,这个世界疯了,他妈的疯了!
吃得太急,宇大娟的脸蛋白里透红,,两只黑溜溜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好像刚刚受到惊吓似的,一对长睫毛扑闪扑闪的显露出对世事的困惑。
“李医生,你是不是认为我很下贱?”
我微笑着摇摇头,真诚地说道:
“刚开始是,后来听你说了难处,就不是了。”
“我都还没说完哩!”
“不必说了,说了伤心。”
“你是我遇到的第一位好人,我要说,不然你还是会认为我自甘堕落,是下贱女人。”她用餐巾擦着手上的油脂一边说道:“后来,有一位叫聃聃的同乡女伴悄悄问我,大娟,肯不肯卖‘处’?其实聃聃已经做了两三年了,卖‘处’一回净赚4500元,后来没‘处’卖了就做三陪女,也赚了许多钱。她家里盖房子欠的债都还清了,现在正攒钱想以后开店脱离苦海哩。聃聃比我大三岁,长相还不如我,打扮得像电视剧里的女主角,长发做了负离子烫拉直,割了双眼皮,还垫了鼻梁,漂唇、丰胸全做了,没有一样是原封装的了。她是公园后面汉唐豪宅里万姐的人,万姐供她吃住,她每月给万姐000元还给抽成。后来万姐被公安局抓去了,家被查封了,罚得倾家荡产,听说还要判徒刑。聃聃跑得快没被逮走,她告诉我说,万姐有个香港大客,五十多岁,要在A市开厨具店,开业那一天要找处女见红,才能发大财,开出价钱8888元,万姐当时找了十个女人,都不是真处女,聃聃就想起我来了。那会儿我正愁钱哩,心里想,我要是也像她那样,很就能把家里的债务全还清了,我和妈妈就不必这样累死累活了。如果还了债,还能再赚一点钱交学费伙食费,我就回去读书,还是考医学院。李医生,你会累吗?”
“不,不累!”
我李萍萍本来是想读新闻系当记者的,性格中就有博闻强识博施济众的成分,这不就是我想了解的含辛茹苦的打工姐妹悲惨心酸的生存际遇么?
宇大娟一时便显现出“相知何必旧,倾盖定前言”一见如故的欢欣来,说道:
“李医生,你真好,像我的姐姐一样!我妈妈不听我把话说完,我爸爸干脆就不让我说话,你比我爸爸妈妈好多了!真的,我真希望有个人静静听我把话说完,该骂再骂,该打再打,就听我把话说完。我说到卖处是吗?真的,不怕你笑话,当时我是连想都没多想就答应下来,我卖,我去卖处!李医生,那些电视剧都是骗你们的,那里头的好女孩大多是贞节烈女,做小姐的全都天生风骚放荡坏得像流氓一样,其实,哪一位有本事的父母日子过得下去的女孩,肯出来做小姐呢?是实在没办法了,才将最后的本钱花了。去年的8月8日,香港佬姜彪的厨具公司正式开业了,他要‘见红’了。聃聃仔细地把我打扮一新,我穿了一套女中学生穿的那种红绿参半的制服,黑皮鞋白袜子还打领结,梳了两条琼瑶电视剧里面女孩子的辫子,我多么希望有这种衣服穿呀。我一紧张就想那8888元,一张张红红的大票子,88张,一大把,从来没有这么富过,我会马上寄给爸爸8000元去还债,留888元,给妈妈买一件衣服,然后一块去餐馆美美吃上一顿,这一年多来我馋鱼、肉、鸡鸭,什么都馋得半死。我被聃聃带到海龙酒店818房间等姜彪。他看见他铺在我下身的白毛巾上有一滩血,乐得大叫‘见红了见红了’。为了表示满意他还塞给我一只红包,我打开一看有800元。他还说发财了一定好好感谢我。那一夜姜彪离去后,我都不敢睡下,一大把红票子不知道该藏在哪里好。这可是十个月的薪水呀!怎么活不是活呀?舍出自己去让家人活出盼头来!我想想心里就安定下了。大概姜彪真的发财了,以后又找我三回,每回都扔下800元就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