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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郭靖房中出来,天已黑了。
起风了,天空中间或有闪电划过,将暗夜无情撕裂。
杨过信步来到竺清耘的窗前。
房中没有点灯,漆黑一片,杨过凝神听了片刻,没有任何动静,想来应该是睡下了。
杨过想进去看看他,又怕扰他休息,在窗前呆立片刻,终是转身回房去了。
竺清耘并没有睡,他怎么睡得着呢?
他枯坐桌前,看到了杨过被电光投射在窗户上的剪影。
杨过今日应是被他伤透了吧?
从始至终,他都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没帮杨过说过一句话,而杨过的每句话都是在维护他,撇清他。
他最后还仓皇而逃,留杨过一个人面对所有的责难。
真是狼狈啊。
他已经开始自我厌弃了。
他扪心自问,果真只是杨过一厢情愿吗?
不,不是的。
当杨过说想和他一生一世在一起的时候,当杨过用自己的身体护住他的时候,他都听到了心跳的声音。
扑通,扑通,扑通。
那么有力,那么鲜活。
可是,他却不敢踏出那一步。
他不像杨过那般无畏,敢说敢做,为了得到想要的东西可以奋不顾身,一往无前。
他习惯了压抑自己,压抑自己所有的渴望,因为他知道求而不得有多么痛苦。
不去拥有,便不会失去。
真是懦弱啊。
这么卑劣不堪的自己,杨过为什么会喜欢呢?
窗户上的剪影消失了,杨过走了。
从今以后,应是天各一方了吧?
再不会相见,再不会纠缠。
他还是会像以前一样,把心底的那点渴望埋葬到心里那个深不见底的黑洞里,让它一点一点腐烂。
终有一天,他便还会是他,不会感到快乐,但好在也不会觉得痛苦。
***
杨过刚回到房间,暴雨便倾盆而下。
他呆坐片刻,想着明日便要走了,于是起身收拾行李。
其实也并没有什么可收拾的。
一件衣服,一本剑谱,一把剑,仅此而已。
衣服和剑谱都是竺清耘送的,甚至那把剑也是竺清耘遗落在他房中的。
杨过打了一个小的可怜的包袱,连同那把剑一同放在桌上。
他在桌前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凉茶,刚喝了一口,房门猛地被撞开。
杨过抬头看去,便见郭芙气势汹汹的冲了进来。
杨过心知这位大小姐定是来兴师问罪的,便道:“今日之事真是对不住了,在那么多人面前伤了你的面子。我知道,你从小就瞧不起我,也一定不愿意嫁给我,这样说起来,你还要谢谢我呢。”
“杨过,你少在这里猫哭耗子假慈悲了!”郭芙满面怒容,道:“你一口回绝了我爹,只怕不是因为我不愿意,而是怕你师父会吃醋吧?!”
杨过皱眉不语。
郭芙冷笑一声,道:“小武告诉我的时候,我还不信,心想天底下怎么会有如此荒唐的事情。如今,瞧你的表情,此事竟是真的了。杨过,你真让人觉得恶心,竟然喜欢上自己的师父,而且还是个男子。”
杨过抬起头,直视着郭芙,淡声道:“我喜欢自己的师父怎么了?我喜欢男子又怎么了?跟你有什么相干?你凭什么跑来指责我?给我滚出去。”
郭芙是被人捧在手心里长大的,从未有人敢如此对她说话,加上芳心破碎,又是伤心又是愤怒,口不择言道:“杨过,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让我滚?听大师公说,你爹是个卖国求荣不忠不孝的奸臣贼子,你与你爹相比,倒是不遑多让,竟与男子苟且,简直连畜生都不如!”
杨过霍然站起,怒道:“你说够了没有?说够了就立刻给我滚!”
“没有!”郭芙已被怒火烧昏了头脑,美丽的脸庞在电光的掩映下亦显得狰狞,“听说你那个师父也是有娘生没娘养的,怪不得连自己的徒弟都不放过,简直和你一般下贱,臭脚配破鞋,倒是……”
“啪!”
一声脆响,郭芙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捂着自己的右脸,泪水夺眶而出,难以置信的看着杨过,道:“你竟敢打我?从小到大,我爹娘都没有动过我一根手指头,你竟敢打我?”
杨过寒声道:“你若再敢说我师父一句坏话,我便杀了你!”
郭芙被杨过这一巴掌打得完全丧失了理智,顺手抽出放在桌上的长剑,喝道:“我先杀了你!”
正当此时,雷声阵阵,电光闪个不停。
杨过只觉眼前雪白一片,竟不能视物。待电光骤然消失,惊见郭芙手中利剑已向自己劈来。躲闪不及,杨过下意识的抬手格挡,转瞬之间,手臂上传来钻心剧痛。杨过转头去看,竟见整条右臂齐根而断,鲜血喷涌,甚是可怖。
郭芙亦被眼前的情景吓傻了。
滚烫的鲜血溅了她一脸,滑进眼睛里,郭芙隔着一层血雾,眼见杨过颓然倒地,抱着断臂惨呼不止,她惊惶后退,不知被什么绊了一跤,摔倒在地。她尖叫着爬起来,转身冲了出去。
杨过强忍剧痛,拾起断臂,亦踉跄向外行去。
他一路来到竺清耘房外,依旧站在窗前,低声唤道:“师父……耘儿……耘儿……”
雷雨声压过了他心碎的呼唤,眼泪无声滑落,流进嘴里,又苦又涩。
杨过只在窗前站了片刻,转身冲进雨里,转眼便没了踪影。
***
第二天一早,竺清耘与丘处机一行便启程回终南山了。
郭靖果然没有来送行,杨过也没有出现。
竺清耘心里有丝丝缕缕的失落,但他并没有在意,依旧迎着朝阳踏上了归途。
路上,丘处机终于有机会向竺清耘问起先天功之事。
竺清耘惑道:“弟子并不知道什么是先天功。”
丘处机道:“你与金轮法王对决之时,那招剑披金轮,若非有先天功相辅,断不可能有此威力。”
竺清耘略一思索,若有所悟,道:“难道,竟是那套玄功心法的功劳吗?”
丘处机忙道:“是何心法?”
竺清耘道:“大约六年前,我曾从藏经阁取了一本《玄珠录》回去阅览,却不慎将书页打湿了,谁知书上原本的字迹竟突然消失了,现出一段不相干的文字来。弟子细细观之,发觉这些文字竟是一套完整的内功心法,便试着在体内运行了一番,不想竟十分有助益。书页风干之后,那段心法复又隐去,变回了《玄珠录》的内容。弟子将书还回藏经阁,便把这事忘了,倒是那套心法时时会在练功之前运行一番,渐渐养成了习惯。”
丘处机叹道:“诸事皆有缘法,你竟在不知不觉中修习了先天功,应是祖师爷冥冥中有所安排吧。”
竺清耘默然不语。
丘处机转而说道:“清耘,为师一向看重你,不论是人品、心性还是资质,都是众弟子中上佳的。为师不希望你因为一些不足道的人或事葬送自己的前程,懂吗?”
竺清耘懂他话中之意,颔首道:“师父放心,弟子一心向道,绝无他想。”
丘处机点点头,道:“那为师便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