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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第四章
一
林银木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随手那么划一刀,根本不可能划破那张报纸,怎么会恁么凑巧?怎么可能把领袖的脑袋切掉了呢?难道真的是汤录纹捣的鬼?细想有些不可能,自己没有得罪他,因为他对自己好,这林银木感觉的出来。 如今汤录纹,时常把林银木拉去他家只要林银木耍轮休,汤录纹早早的就把饭菜挵好了,早早的把林银木拉去了家里,如今黄万兴想请林银木去他家,几乎还难以寻找了机会。
这一年春节,汤录纹又给林银木买来一件迪卡衣服。林银木感叹的说:“林青林茂都没有给我买过衣服,亏你这小子,想的恁么周到。”
林银木知道好歹,知道汤录纹想要的是猪饲料,把为此林银木把挵给黄万兴的猪饲料,均匀了一半给汤录纹。
应该说自己也对得起汤录纹了,他们家的生活如今能好起来,或多或少跟自己有一些关系,如果不是自己给他挵猪饲料,他一年怎么可能喂几条肥猪出来,两家人的关系已经十分融洽,他怎么可能会来陷害自己?林银木越想越觉得有些不可能。
早上林银木去上班,不曾想邂逅巧遇汤录纹。没有想到走到半路会下起雨来,没有想到汤录纹会殷勤的来给林银木遮雨。汤录纹原本个子矮,他要给林银木遮雨得垫起脚尖撑雨伞,当时的林银木,被汤录纹的殷勤挵的很不好意思。
随时随地汤录纹遇见林银木,随时随地都是笑嘻嘻的,随时随地还说一些舒心的话语。如果汤录纹心中不安逸你林银木,他会恁么巴心巴肠的来献殷勤?他会垫起脚尖来给你林银木撑伞遮雨?
林银木曾经看不惯汤录纹淋煤油烧老鼠,看不惯汤录纹扭苍蝇脑袋,看不惯他捉住蚂蚁掐掉尾巴,也看不惯汤录纹甩搭狗儿勒死猫。可看不惯归看不惯,林银木从来没有当面指责他什么,每当看见他挥起锄头砸青蛙,林银木不忍看,只离开就是,哪里指责过他来?唯有那次看见他暴打两个十四五岁的小崽儿,林银木是实在看不下去,这才不由得说了他两句。林银木也只是说你汤录纹二天还娶不娶老婆?你汤录纹二天还生不生娃儿?也只是劝他心肠别恁么歹毒?
难道就是因为这些汤录纹来害他?可这些事情已经过去恁么多年了,难道汤录纹一直都在心底嫉恨他林银木?
林银木对汤录纹和林娴英的婚事,自己一直是持反对意见的。可自己的反对意见也只是装在自己心里,并没有到处去嚷嚷说汤录纹的坏话,也从来没有当着汤录纹的面提过什么。
那时候许多人对汤录纹都有看法,不光是林银木对他有看法。许多人都劝林银木,不要把侄女嫁给汤录纹。
汤录纹自从邂逅刘厚薄在河边烧纸,被造反派网罗去揭发斗争,自此汤录纹跟着那帮红卫兵,舞枪弄棒的也说去参加革命,还大张旗鼓说什么文攻武卫。后来汤录纹的身上,时常就揣起来匕首,胳膊上时常还套着一个红袖套,还提虚劲说哪天提一把手枪回来给你们看看。
对汤录纹有看法的人就对林银木说:“汤录纹原本就心肠歹毒,你把侄女嫁给他今后会有好日子过?”许多人都来劝说林银木,说汤录纹是个天棒槌,你的侄女嫁给他绝对不会有好日子过?
人们说的这些话汤录纹应该不知道,从来没有谁当汤录纹的面说这样的话,林银木觉得不可能是因为这些,汤录纹才故意把报纸挵破了来害他。
林银木百思不得其解,这汤录纹为什么要陷害自己。
二
常言说死得做官的老汉,死不得叫花子的妈,林银木记不得自己母亲,从来不记得自己的母亲是什么样儿。林银木自幼跟着父亲生活,父亲被抓壮丁的时候,他也就只有四五岁。见父亲被人捆绑起押走,林银木只好远远的跟着走。许多天以后,有人发现了这个壮丁,还有一个孩子尾随着他。
父亲照顾孩子总是粗枝大叶,从来就没有母亲照顾孩子那么细致入微。孩子跟着父亲,也就是从父亲那里可以得到吃的,不至于冻饿而死。没有母亲的林银木,自小吃了多少苦只自己知道。
汤录纹不但没有父亲母亲在身边,甚至连一个亲人也没有,虽然汤录纹已经十来岁了,可十来岁的孩子又怎么能支撑起一个家。
汤录纹虽然时常在隔壁邻居蹭饭吃,可也常有蹭不来饭吃的时候,或者他来的时候两家人都吃过了,或者两家人原本也没有多的,或者两家人都以为他已经吃过了,两家的女主人虽然瞧见了他,则没有谁招呼他进屋去吃。
没有得到主人许可的汤录纹,不可能不经许可就进屋端起饭来吃。偶尔遇上这样的日子,汤录纹也就只有挨饿了。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偶尔一顿没有食物装填肚子,也许人还可以忍受,连续偶尔几次,那滋味是许多人都忍受不了的。林银木对汤录纹的怜悯,起源于一次夜间归家的巧遇。
黄万兴家人口多,一直都养有生猪。城郊的农民离城市近,黄家就在熟人朋友那里接了点潲水。黄家的潲水挑回来,就趸放在门外的房檐下。
一个月光皎洁的夜晚,林银木从外面回家,突然见一个人在潲水桶里摸什么,边摸还边往嘴里塞,林银木以为是遇上了小偷偷东西,几步赶过去,大声吆喝说:“是哪一个在做啥子?”
不料那潲水桶边的是汤录纹,突然的吆喝把汤录纹吓了一跳,仓惶的抬起头来,结结巴巴的说:“我……没偷东西……”林银木见是熟人,释然说:“哦,是你嗦,在干啥子哟?”
汤录纹显然没有料到会遇上林银木,有些口吃的说:“你这阵才回来呀……我……我捞点饭颗颗来……来喂鸡……”林银木没下细去想,自顾往家里走,只随口说了一句:“你白天来捞嘛,深根半夜的,晚上喂啥子鸡嘛。”
进得门来的林银木觉得有些不对劲,汤录纹说他捞饭粒来喂鸡,可汤录纹哪里养的有鸡,朦胧中明明看见汤录纹,捞起东西在往嘴里塞,林银木这才意识到,汤录纹是在潲水桶里捞东西充饥。
翌日正巧是林银木轮休,吃中饭的时候,汤录纹又在窗台边晃,林银木主动的招呼汤录纹进来,主动的招呼他坐下来吃饭。
汤录纹狼吞虎咽,看那样儿,真还是饿极了。林银木不由得说: “你一个人,这样过日子不是排,你还是该回老家去,回你爸爸妈妈那儿去。”
汤录纹说:“我也想回老家去,可爸爸妈妈不让我回去。粮食区的农民更没有吃的,这里每个月还有三十斤大米,粮食区的人每个月最多有二十斤原粮,二十斤原粮是胡豆麦子包谷,别说这些全都是杂粮。即使每个月有二十斤谷子,谷子挵成大米顶多十五斤。回老家去还是只有饿肚皮,甚至比这里还不如。”
话说到这里汤录纹还哭了起来,哭的林银木心底也酸溜溜的。
汤录纹说他想家,想爸爸妈妈,也想回合川去,可他不能回去。
三
从家里去陈家湾,从陈家湾回家,这是林银木每天都必须要走的路程,只要不是轮休的日子,林银木都要赶早的去陈家湾,要在肉店开店面之前就要赶到。如果店面开了你林银木还没有到,那是要挨批评的。几十岁的人了,话不能留给别人说,林银木都是极早的赶去肉店。
回家的时间就不一定了,有时早有时晚,有时猪肉紧张没几条猪卖。人们都是赶早的来,早早的在店门外排队等候。人们选择的标准不一致,有想要买肥的,有想要买瘦的,也还有想要买猪蹄肥肠、猪油猪肝、这些难以买到手的紧俏货。为了想买自己想买的东西,顾客只有早早的来,顾客稍迟一点来就没有了。
这样的日子猪肉半天就卖完了,这样的日子林银木就回家的早。有时候猪肉卖完了再没有猪肉卖,林银木中午以前就可以回家去。
也就是中午回家时,林银木碰见了黄老三挑菜送蔬菜公司,也就是这一次邂逅,林银木明白了黄老三为什么要责难汤录纹。
那一天正值正午时分,林银木已感觉饥肠辘辘,自己想早点赶回家去,赶回去吃点东西为身体补充能量。
跨出师专后门,只见一溜农民挑菜沿路爬上坡来,为首的正是黄老三。只见黄老三,战战兢兢的往前挪动脚步。之所以说是挪动,黄老三是先伸出一只脚,踏上高一点的坡坎,然后憋住气狠劲使力,后一只脚才移动到前一只脚踩的地方。
后一只脚移动踩踏上脚来时,黄老三整个的身体,前后摇晃不停,黄老三的脑袋,随着脚步的移动也不停的点动。看的出来黄老三的脑袋点动,那是在下意识的用力使劲。
黄老三的那一挑菜,就这样随着脚步的移动,那一挑菜也一点一点的往前移动。这样移动了五六公尺,才来到一处地势稍微平坦的地方。黄老三迫不及待的歇下担子,随即两只手按在膝盖上,身子弓着呼呼的喘粗气。林银木看的出来,这一挑蔬菜,黄老三挑起很有些力不从心。林银木也看的出来,黄老三是在勉为其力的支撑。
“你怎么不少挑一点嘛。”林银木不由得说。黄老三喘着粗气说:“没得法……,要找钱吃饭呢。”林银木问:“你这一挑菜有好重哦?”黄老三说:“可能二百三十斤左右。”林银木又问:“你把这一挑菜送去蔬菜公司,能挣得多少钱?”黄老三说:“可能七分钱吧?”林银木惊呼说:“恁么远送拢才七分钱?去食店吃一碗小面都还差一分钱?”黄老三说:“农民的力气不值钱呀,算起来送蔬菜还算划得着的,我在生产队一天评八分工,那要在地里挖八个小时的地,送蔬菜是一百斤三分工,我这一挑菜,大慨二百三四十斤,一个小时的路程,往返跑快点一个半小时,如果还挑重点,当在生产队干一天的活了,只是太重了挑不动。”林银木不由感慨说:“农民找钱太辛苦了。”
黄老三说:“蔬菜公司的收购价太低了,我这一挑四月白菜,你看恁么大一窝一窝的,这种白菜在自由市场,起码要卖一毛钱一斤,价钱再不好也要卖八分。可这种菜送去蔬菜公司,随便你的菜怎么好,蔬菜公司都要按上中下三个等级折算,其中还要给你挵百分之十的等外级出来,上等蔬菜划价一分五,中等蔬菜划价一分,下等蔬菜划价五厘,等外级划价二厘五,我这一挑菜,也就只值一块多钱。”
眼瞅着黄老三战战兢兢的移动脚步、眼瞅着黄老三移动七八步远的距离就要停下来歇气、眼瞅着黄老三累的手掌按住克稀头、眼瞅着黄老三弓着腰喘粗气……心里揣摩着黄老三恁么艰难挣来的钱,这汤录纹还去蹭饭吃?
林银木终于明白了,黄老三为什么要唆使小青年整汤录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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