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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一
汤录纹鼓动黄鹂云去公安局报案,说黄鹂媛的失踪绝对跟傅筱声有关联。黄鹂媛很有可能就是被傅筱声杀死了,而后把尸体背起甩了,最后才把衣服埋在了枸树林里。
“这不可能,傅筱声没有杀我妹妹的理由。相爱的男女,有了肌肤之亲,恨不得把自己的一切,都奉献给她,哪里还会杀她。你不知道,傅筱声和我的妹妹,已经到了难分难舍的地步。他只会竭尽全力的呵护她,怎么可能会杀害她,你不知道他爱我妹妹有多深。”
黄鹂云之所以这么说,是他亲眼目睹了傅筱声的伤悲。
出事的那天当晚,汤录纹就从身上摸出来绳子,说是要把傅筱声捆起送公安局。当即有人站出来反对说,你汤录纹这样做没有足够的证据,黄鹂媛只是失踪,虽然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你凭什么就断定是傅筱声所为?还想把人送去公安局?你拿出铁的证据来!
说这话的是治保主任罗洪钧和景细美。治保主任和民兵排长都如此说,无人支持汤录纹的主张,只得把傅筱声放了。
回了家的黄鹂云,觉得该把妹妹的衣物拾掇一下,于是去了枸树林。
没有想到枸树林里早有一人,正在拾掇妹妹的衣服,没有想到拾掇衣服的人是傅筱声。他把衣服一件一件的拍掉泥沙,一件一件的折叠好,然后把衣服重新放在他挖过的小坑里,然后坐在小坑边,望着小坑不停的抹眼泪。
黄鹂云禁不住问:“你这是干啥?”傅筱声说:“她不会离开我的,她不会就这样一个人离开的,她肯定已经遭遇不幸了,都是我害了她。”傅筱声说这话的时候,看不出来他有多伤悲,只是那眼泪顺着脸颊汩汩的流。
黄鹂云说:“她不可能已经死了,也许真去了新疆。”傅筱声说:“她想起新疆,是建议我去新疆建设兵团当兵,她说她要写信去讯问,打听像我这样的情况,兵团会不会收留。如果兵团不接受我这样的人,她是不会去新疆的,她是为了我才写信去联系。我们说好了一辈子在一起,而如今她人却不见了。”傅筱声的目光暗淡,说话的语调平缓,虽然没有悲声,那眼泪则不断线的淌流。
黄鹂云说:“我不是已经告诉林娴英,让她告诉你找人来提亲了吗?”傅筱声说:“昨天我才听林娴英说,黄鹂媛却找不见人了,如今看来凶多吉少,她也许真的出事了。”黄鹂云说:“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她只是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怎么就断定她出事了呢?也许不会出什么事情的。”不知道为什么,黄鹂云尽说些安慰傅筱声的话。
黄鹂云看的出来,那汩汩而下的眼泪,足以能说明一个人内心的伤悲。黄鹂云有这样的经历,有这样的切肤之痛。魏天翼为了保护他,致死也没有吐露孩子的父亲是谁。
当看着她被当坏份子跪在玻璃渣上接受批斗、当看着她被捆绑着吊在房梁上、当看着审问她的人用扁担抽打她、当看着她饿的实在受不了生吃牛皮菜叶……每当这样的时候,黄鹂云的眼泪就抑制不住的往外流淌……
那些心怀叵测的人见着他流泪就哦须呐喊的吼:“同伙在这里了!”魏天翼拼力喊:“孩子不是他的!”有人说:“他在哭哦孩子不是他的?”魏天翼说:“他没有哭,他心底一定在笑!”有人说:“你笑来我看看!”魏天翼愤怒的吼:“我最恨懦弱的男人,黄鹂云!你是男人你就笑!你不要让我死不瞑目!”黄鹂云还真就嘿嘿的笑了几声,脸上还真就挂上了笑纹,只是他的心在淌血……
那时候的黄鹂云,他的心底在淌血。他不愿意别人看见他的眼泪,然而却无法抑制眼泪不往外流淌。因此他知道,人可以伪装出难过的样子,难以为装出流淌汩汩而下的眼泪。即使演技精湛的演员,也要有伤心的事做铺垫,才可能有几滴眼泪滴下来,谁也无法为装眼泪泉水般的涌出来。
黄鹂云有亲身经历,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魏天翼就因为未婚先孕,因此成了坏份子,就那么阴阳两隔。
如今的少男少女,不知道那恶果的可怕,黄鹂云是过来人,所以才告诫傅筱声,没想到惹出这么多的事来。
二
黄鹂媛年轻,十八岁,一个充满幻想的年龄。一直在学校里读书的她,对于可以教育好的子女,对于农村恶劣的生存环境缺乏了解。也根本不知道,可以教育好的子女,在农村的贫下中农眼中,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黄鹂云可是有切身的体会。他在农村当了三十多年的可以教育好的子女,知道自己的身份地位。
可以教育好的子女,在干部们的眼中,并不算是好人。只是一个可以教育团结的对象,无论你是真积极还是假积极,无论你怎么样的表现追求进步,入团、入党、当兵、招工、读大学。你都完全没有资格,你只能老老实实的接受劳动改造,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只许你规规矩矩,不许你乱说乱动。如果通知你去开会,绝对是让你接受教育的批斗会。即使你拼命积极,你也没有资格接受表彰。
你只是一个没有完全暴露的坏人。估摸你经常都在偷东西,只是你偷东西偷的手段高明,一直没有被抓住而已。估摸你一直都在存心谋划破坏,之所以你没有获得成功,只因为人民的眼睛是雪亮的,你没有机会实施你谋划的破坏行动。
即使你没有去做,肯定你心底一直都想去做,因为你的出身成份,决定了你一直都是一个想干坏事的人。
你的出身决定了你的本质,你一直都以无产阶级为敌。所以你一直就只是一个,被劳动人民监督劳动改造的对象。
上级随时随地宣传,阶级斗争一抓就灵。只要有风吹草动,世界形势稍有动荡,有人感觉阶级敌人可能要闻风而动。
黄鹂云这样的可以教育好的子女,就会和地富反坏右一起,被集中起来政治学习。贫下中农给你上政治课,给你打预防针,严厉的告诫你:“只能规规矩矩,老老实实,不准乱说乱动!”
随时随地开公审公判大会,可以教育好的子女都必须去现场接受教育,去亲眼目睹你的同伙的下场。如果领导察觉形势有点严峻,敌对势力有可能要颠覆政权。可以教育好的子女,便会以办学习班的名义,集中起来进行许多日子的政治学习。
在那样的日子里,黄鹂云完全在别人的监督之下,战战兢兢的过日子,时刻担心稍有不慎,会给自己惹来灭顶之灾。
人在这样的状态下生活,精神上背负着沉重的负担。黄鹂云经受过那种煎熬,他不愿意自己的妹妹再陷入那样的泥塘,因此才劝傅筱声,不要和黄鹂媛谈恋爱。
三
流言满天飞,富农崽儿傅筱声,在牛市堡下的枸树林里,八光了黄鹂媛的衣服裤子,鼓捣想搞黄鹂媛,黄鹂媛死个舅子不干,富农崽儿就鼓捣干。结果富农崽儿就把黄鹂媛杀死了,把衣服裤子埋在枸树林里,人被他背起甩进了伍家河,尸体被冲进了嘉陵江,如今在唐家坨被打捞了上来。
流言传说的活灵活现,黄鹂媛的母亲闻听了流言以泪洗面,四处寻觅女儿不见踪影,更对流言深信不疑。
汤录纹说:“富农崽儿,把你女儿按倒在垭口的枸树林里,鼓捣把黄鹂媛的衣服裤子脱了,那龟儿才是个不要脸的东西。”
黄母年近花甲,年轻的时候缠裹过脚,也没什么学识,仅只是家庭农妇。播音员在有线广播上通知景朝忠开会,魏天开的母亲对着喇叭喊:“景朝忠没有在屋里。”而后自言自语的咕噜说:“我已经说了没有在屋头,还紧倒喊!不晓得他听到我说话没得。”黄母当时就说:“你说话声音恁么大声,他恐怕听见的哦。”这样的家庭妇女,自然对汤录纹的话深信不疑。
“莫必就这样算了?”黄母说。汤录纹说:“我和你一道把这个富农崽儿挵到派出所去。”黄母问:“那样就能把幺姑娘找回来?”汤录纹说:“派出所的警察,找一个人还不容易?”黄母说:“你要我朗格做嘛?”汤录纹凑到黄母的耳朵边小声说了些啥。黄母诧然说:“这样啊?”汤录纹说:“他富农崽儿又不敢打你!怕啥子?”
这一天黄母把傅筱声堵在了垭口的十字路口。黄母说:“你把我幺姑娘挵到哪里去了?你说?”在这十字路口碰见黄母,傅筱声有些意外,只说:“我真的不晓得黄鹂媛到哪里去了?”黄母说:“反正我扭到找你要人。”说完话就走上前抓住了傅筱声的衣领。
傅筱声身材颀长个子高,黄母只有他齐胸高,衣领被抓着,直不起腰杆,又不好挣扎,只说:“你放开我,你放开我,有话好好说!”黄母说:“你今天不把我幺姑娘交出来就不得行。”说着话身子还往地下溜,眼看要倒在地面上,傅筱声只好伸双手扶住,不料黄母突然大声喊:“你干啥子?你干啥子?你还想打人嘛朗格?”
汤录纹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说:“富农崽儿,你要做啥子?”傅筱声说:“他抓住我找我要她的女儿,我啥子都没有做。”黄母说:“我要把他挵到派出所去。”
汤录纹说:“走!走!走!走派出所去说。”十字路口分走四个方向,南边去松林半岛,西边去傅筱声的家,北边去魏家院子,只东边是去陈家湾。黄母把傅筱声拉起往东边走,傅筱声只好一路随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