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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一
六十年代末期的乡村,小伙子超过了二十岁,还没有娶上老婆,那就要惹人笑话了。那个年代的法定婚龄,女的十八周岁,男的二十周岁。超过了法定婚龄没有结婚,肯定有这样那样的毛病。
那时候的年轻人,还都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古训。只要父母认为男孩可以结婚了,女孩可以嫁人了,即使没有到法定的结婚年龄,只要双方父母同意,大张旗鼓的办几桌酒席,就算正式结为了夫妻。
老年人都这样说“早栽秧早搭谷,早生儿子早享福。”许多的女孩,十六七岁就当妈妈了。男孩超过二十岁还没有结婚成家的,不是你家庭有问题,就是你这小伙子有问题。一些闲言碎语就在乡间流传,甚至影响家族也尽失颜面。
据罗洪钧自己说,尽管十六七岁就把玩自己的那话儿,尽管十六七岁就想寻个女孩当老婆。可真要寻女孩当老婆,他则是很挑剔的。挑剔的标准只他自己知道,别人不知道。别人给他领来的许多姑娘,他都看不上眼。那时候的他,刚当上伙食团长,那是他人生最得意的时候。一般农村里的女孩,扎两个叉头扫把,土里土气的他哪里看的上眼。如果食堂继续的红火,如果罗洪钧也有心找个女孩成家立业。乡下的女孩哪里找不到一个?可他就是不愿意委屈自己,千挑万选还非要寻一个称心如意的。罗洪钧的婚事,就是这样被耽误下来的。
他没有料到农村的好生活,会一下子坍塌的恁么快。一九五九年的九月一号,是好坏日子的分界线。那一天以前,不要钱的白米干饭敞开吃,三天一次小牙祭,七天一次大牙祭,喜沙扣肉红烧肉,日子过的很是舒坦。
谁知道那一天的午夜一过,粮食就开始紧张起来了。许多的人家,就从那一天开始,再也没有敞开肚子吃过白米干饭了。也就是从那一天开始,原来还张罗给罗洪钧介绍对象的媒婆,再也不踏罗洪钧家的门槛了。
老百姓的日子,一天一天的艰难起来。集体伙食团的伙食,开始还有干饭吃,打牙祭换成了素食,油炸豆制品。没有几天就转换成喝稀的了,不但不再打牙祭,连菜油也逐渐消失了。逐渐的稀饭里加进了菜叶,菜叶逐渐的增多,再后来稀饭里的米粒屈指可数了。
就是在开始喝菜稀饭的时候,罗洪钧从街上领回来了一个女人,这个女人看年龄要比他大点。其实这女人并不是老太婆,也不是很老。只是因为饥饿,皮包骨头面黄肌瘦,与那阵还基本上有点粮食吃的罗洪钧相比,自然显现出老态来了。
陈银芬说:那时候的罗洪钧,做梦都想女人,而且想了许多年了,这一下好不容易的来了一个女人,自然而然的就想尝一口。谁知道这女人还不愿意让他尝一口。罗洪钧可不是省油的灯。“你不愿意也没啥,你把你吃了的粮票,花了的钞票,还给我你就走路。”
女人去哪里找钱和粮票来还?只说我有男人,不可能再嫁给你。罗洪钧又说:“你有男人是你的,我又不和你争抢,只要让我尝一口,我还可以给你些粮票,给你些钱,”
女人不说话了,虽然没有点头同意,至少不再反抗了。
罗洪钧就因为伙食团被撤销了。而后他就成了无人问津的臭狗屎了。
二
罗洪钧说:“其实我这一辈子,日子过的很是艰难。我妈死的时候,我只有十二岁,常言道死得做官的老汉,死不得叫花子的妈。妈死了,老汉啥子事情都不管,哪里死了人就去哪里给死人开路做道场,我十二岁就去互助组干活儿。只成立伙食团时,才过了几天好日子,没想到伙食团跨的恁么快。”罗洪钧对汤录纹说:“那时候你还没有来,许多事情你不知道。”
“没有想到我这样的人还能当干部,并且还是专管治安的治保主任。”罗洪钧说:“我知道,我能当治保主任,都因为我出身成份好,所以上级才安排我来当。当然,我做的事情和我想做的事情,我不说,是没有人知道的,如果不是和你同睡一床,你也不可能发现我的秘密,那一年我想搞魏天翼,曾被林银木发现过,全得他没有声张,不然那时候,有可能我就成坏份子了。其实那时候,我还真的看上了魏天翼,原来我是想只要她愿意,我就娶她,可惜她不愿意。”听了这话的汤录纹,觉得他不该当治保主任,因为这娃不是好人。记得有一回,曾闻听他却偷看女人撒尿。此时不禁脱口说:“你是不是在吊脚楼偷看女人撒尿?”
罗洪钧说:“那次你知道,不是我故意去偷看,因为我的身体,因为我的病,我很少做体力活,生产队就派我去照管厕所。重庆师范专科学校岩边的吊脚楼,生产队常派我去照看,不容许别人来舀粪。那时候挑一挑粪回生产队,汤汤水水一挑是记三分工,如果你挵一挑干大粪,生产队给的是十个工。我是想多挣点工分,就遛下吊脚楼去刮干大粪。没想到正干活时,突然上面有人撒尿,淋了老子一头一脸,老子抬头看,哇!一个女人正蹲在上面撒尿,老子没有想到,就这样看见了女人的那东西了。”
汤录纹记得就是那一次,在重庆师专的吊脚楼,生产队委派罗洪钧照看,不准其他的农民来舀粪。一天汤录纹去挑粪,刚走到厕所边,突然听见厕所里的女人喊:“下面有人!”汤录纹赶过去看,只见罗洪钧在吊脚楼的下面刮人大粪。
此时突然觉得,这罗洪钧绝对是悄悄溜下去偷看的,于是说:“那次在吊脚楼,你是故意溜下去偷看女人撒尿的吧?”
罗洪钧说:“真的不是故意的,你知道谁都想刮干粪,我进去刮,那女人就在上面撒尿,还淋了我一身,你可别去乱说,说了我也不得认账的。我晓得我不是好人,可是我并不是坏人,之所以这样,我实在是控制不住我自己。”
汤录纹说:“你如果都不算坏人,那世上也许就没坏人了。”
罗洪钧说:“这也真不该算是坏人,我这顶多只是生活作风的问题。你不看下放来农村的有些干部,不就是乱搞男女关系么,并没有定性他们就是坏份子。”
汤录纹说:“如果老百姓私通被抓住了,极有可能会被定性成坏份子的。”
罗洪钧说:“花生堡社的廖队长,不就是生活作风问题么。据说原来在区里当什么干部,就是因为和女人有私情,犯了生活作风问题,才降级来到我们公社,听说我们军训结束,改土民兵连正式组建,他还要来当政治指导员。”
汤录纹说:“政治指导员不是陈银芬么?”罗洪钧说:“陈银芬担任副的,廖队长来当正指导员。
汤录纹说:“农村的人乱搞男女关系,女的抓住是破鞋,男的抓住是流氓,谁都跑不脱。”
罗洪钧说:“可我没有乱搞人呀!”
三
汤录纹知道罗洪钧,为什么至今还单身过日子。他汤录纹如果不是勉为其难,绝对不会与林娴英结为夫妻的。谁不想娶一个如花似玉的老婆,谁愿意自己的老婆面黄肌瘦?那时候穷乡僻壤出来的女人,黄皮寡瘦一脸的菜色,哪里能和城市里的漂亮女孩相比。如果不是实在找不到老婆,汤录纹不可能和林娴英结为夫妻,之所以这样,汤录纹是没有办法,谁让你是农民,而且还是个矮子呢。
自己只是勉为其难的找了个女人做老婆。罗洪钧不愿意勉为其难,他要找漂亮的,要找称心如意的,去哪里找?所以他至今还单身,这就不足为奇了。
偷菜碰巧遇见罗洪钧时,正是这娃落难过穷日子的时候。治保主任不是个什么了不起的官,只是上班时间去大队办公室待上一阵子,可以不下地干农活,日常生活所需还得依靠工分吃饭,工分的收入仅够买回返销粮,伙食团撤销时,返销粮根本就不够吃。
陈银芬说罗洪钧,这娃还有两个兄弟和两个妹妹。灾荒年过后,这娃和兄弟姊妹就分家独自过日子了。那日子是一头两屋座,生意各做各;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兄弟姊妹对罗洪钧颇有怨言,说灾荒年这娃各人顾各人,只顾自己吃的油光水滑,不管父亲和兄弟姊妹,还去领回来一个毫不相干的女人。
罗洪钧对此振振有词。我十二岁就跟着老汉干农活,这一干也干了十来年,娃儿都只是父母抚养,我没有抚养兄弟姊妹的义务。人老了,只有儿女赡养父母的,没有听说过有兄弟姊妹赡养兄长的,我十二岁就依靠自己,他们也只有依靠他们自己。我不可能管他们,我以后老了,也不可能要他们管。
罗洪钧奉行自己的理念,即使在他当伙食团长最辉煌的时候,他也不会关照他的兄弟姊妹,更别说粮食紧张扼紧裤腰带挨饿的日子。那时候伙食团有养猪场,猪儿也和人一样,按猪的数量配的有点粮食,那不多的粮食是玉米面。养猪场的锅儿并不干净,用的水也是从池塘里舀起来的,养猪场的玉米粥经常被饿极了的人偷偷舀起来吃。为了防备人偷吃玉米粥,饲养员何明真就把猪屎混合进玉米粥里。
罗洪钧的妹妹罗洪会就偷偷的去舀来吃,被躲在暗处的何明真发现。何明真知道自己混合了猪屎在玉米粥里,不但没有声张还暗自好笑。哥哥是伙食团长,妹妹还来偷食混合了猪屎的玉米羹。陈银芬与汤录纹说起都抑制不住的窃笑。
陈银芬说:“罗洪钧就是恁么一个光管自己,哪一个都不得顾的人。”
陈银芬说罗洪钧理不起事,不像一个成家立业的男人所为。说罗洪钧至今都是单身汉,说他自己很少生火煮饭,许多的时候都是端一个筲箕,拿一点小菜拿一把面,去到兄弟姊妹家或者邻里家,等别人煮好饭后,他乘机借点火,热点饭或者下一碗小面。他家的家具,也是和兄弟分家时分得的,一张床几根凳子一张桌子,也许还是解放时从地主哪儿分得的浮财。
他的家汤录纹还没有去过,陈银芬说他睡觉的床,一半边有灰尘一半边没有灰尘,说他的凳子桌子,随手一划,就可以在上面写出字来,罗洪钧在陈银芬的口中,完全是一个懒惰的人。
这样的一个人,谁愿意嫁给他当老婆?这是陈银芬的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