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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的花儿开得前赴后继,地上一层落花还在逐渐化泥,枝头上的花苞就迫不及待地绽蕊吐艳,正座宫城都被各样的花香围住,走到哪都能嗅到两种杂合的味道,一种是枝头初开的花儿的新香,一种是落在泥尘里的落花慢慢败掉的气味,带一点甜、又带一点腐烂后的苦,还是很催情的。
沈文昭讨厌春天,不论是春天的雨还是春天的花,都有种莫名其妙的腻和媚,四处邀宠的模样,搅得万物都不安宁。
还有猫,也讨厌。宫内是不养猫的,然而野猫各处游荡,逢到春天格外振奋,喵喵嗷嗷地扯着喉咙叫得撕心裂肺,又是另一路的腻烦。
每逢此时,萧恒照例要闹一番,夜里闹,白天也闹,怎么说他、斥他,乃至于摆脸色,他都要闹。自己又不愿正经处理政事,大事难事往他这儿一丢,两眼发懵地看着他,说,“子虞,你拿主意吧,听说鼎山的枇杷熟了,你不是爱吃么,朕去给你摘几个。”
“陛下,天下是陛下的天下,不是奴才的天下,敢情您这甩手掌柜还做上瘾了!”沈文昭晨起被他闹了一场,浑身不得劲,又见他要甩手,脾气立马上来了,张嘴就刺他。
“子虞,天下虽然是朕的天下,但你我二人不分家,朕的亦是你的,家天下家天下,管家的事还得你来。”萧恒笑微微,嘴里说着,手上还不消停,还要摸进那位领围里,打算顺着领围摸到胸前……
沈文昭忍无可忍,使手狠命一掐,掐得萧恒嗷嗷叫着收回手,蜷到一旁去伤心:“才相好没多久呢,就这么掐朕,不就是夜里……还有晨起……略微贪了一点点么,至于使那么大劲吗……这都掐青了……”
“……”沈文昭看着人高马大的新皇蜷进被窝里,蜷成一只硕大的蚕蛹,越发哭笑不得,他对着那“蚕蛹”说道:“要耍可怜到廖之信那儿耍去!”
蚕蛹闻言,在被窝底下微微一缩,僵了僵,垂头丧气不动弹。
廖相新官上任三把火,刚坐上左相的位子,立时三刻就给新皇来了个下马威!新皇无论说啥做啥他都能给挑出一堆的刺来,起初新皇还有力气和兴致与他斗上一二回合,到了后来,次次败下风,次次让他堵得哑口无言,识相了,每逢大事难事他当堂不给意旨,到散了朝,对着他家子虞竹筒倒豆子,一顿说,说完子虞给几句意见,他自己写下来,润润色,当作自个儿的意旨发下去。廖相见了意旨倒是不出声了,但某些时刻,他还是忽不拉的要扎新皇一两下,扎得新皇没了脾气,见到他就想撒腿奔。
怪事!以前廖之信做户部尚书的时候不是这样的呀,怎么做了左相,官大了,人也变恶了?!
新皇缩在被窝里默默算着自己和廖相的新仇旧恨,算着算着就想到了廖相说的一句唯一像是人话的话,“沈大人人品学识都属上乘,陛下得之,乃陛下之幸、天下之幸!”
那当然!朕看人的眼光什么时候错过!
想到这儿,那“蚕蛹”立了起来,摇头摆尾的,像是有点儿自傲……
沈文昭没工夫搭理那团蛹子,他把自己埋进折子堆里去了,一旦埋进去,谁也别想把他挖出来。嘴里说着“天下是陛下的天下”,手底下却管着“狗拿耗子”的闲事,也不知他觉没觉出自家命苦。
萧恒见他埋首政事,料想他一时半会儿没空闲和他算昨夜与今晨的“账”,就蹑手蹑脚地溜出议事殿,溜到鼎山去摘枇杷,今春的枇杷结的早,经了一场雨,又经了几天日头,就有那先熟的出来了。鼎山上栽的枇杷是良种,个头不大不小,金黄圆润,好剥皮,吃着甘甜爽口,直沁心脾。萧恒上得山去,早有那摘好的,他偏不要,偏要自己提个篮子在树间巡检,找那合意的摘了,放进篮里,亲手摘的,再亲手剥了皮喂到那人嘴里,多甜的心意……
要是他肯让朕嘴对嘴喂该多好……
不然,朕把皮剥了,他肯就手吃一口也行,这么吃,唇肯定会碰到朕的手,软软的,嫩嫩的,什么也比不过那种触感……
要是他肯帮朕含……就好了……
堂堂帝王,脑子里想着五颜六色的事体,时不时还要加点料,加着加着,自己就把自己逗急了!
只见新皇陛下心急火燎地拎着一篮子鲜枇杷,长腿一迈,跑得飞快!
回到议事殿,沈文昭还在和那几堆折子死磕,萧恒还是蹑手蹑脚地溜进去,洗净了手,在篮里挑挑拣拣,拈起一颗最大最黄最饱满的,剥开皮,直送到他唇边。
沈文昭正凝神想着公事,萧恒那只半路杀出的枇杷,生生吓他一跳!
“别混闹!吃东西不会一边吃去么!”
“特特给你的,吃嘛!”
“再混闹这堆折子你自己瞧!”
“瞧就瞧!你先吃了我手上的枇杷!”
哟呵!还学会讨价还价了?!
沈文昭不耐烦,瞪了他一眼,又瞪了唇边的枇杷好几眼,还是没抵住那枇杷金黄圆润汁水饱满的好卖相,臭着脸一口啃了过去,嚼嚼,吐出几颗果核,滋味实在是好,这个不能违心,于是他臭着脸赞了一句:“今年的枇杷不赖!”,这就又回到他的公事上去了,想了想,扭过头来对那位再说一句:“放着吧,一会儿我自剥自吃,不用劳您大驾。”,话说完了,等着那位嬉皮笑脸地缠上来说一二句歪话,然而并没有,那人愣愣呆呆地盯着他瞧,也不知怎么的就魔障了。
“您瞧我作甚?!脸上沾了墨?”沈文昭蹙眉,放下手上的笔摸了摸自己的脸,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样。
确切地说,人家盯的不是他的脸,而是他的唇。人家觉得他的唇像是两片嫩花瓣,长得好,摸着也好,偶尔从人家手上拂过一下,都不像是无心的,像是在撩闲。人家被撩得满脑子活色生香,就要升仙,他还问人家“你瞧我作甚”……
新皇陛下此时此刻深觉那句“君王从此不早朝”大有道理——得一“尤物”,枕畔席间,来回流连,不觉光阴飞逝,哪里有心思管那劳什子的早朝!
政事什么的,自然也可以往后靠一靠。
萧恒又剥了一颗枇杷,含在自己唇齿之间,缓缓靠近,迅捷一扑,猛然收网,递上枇杷,还有枇杷之后的唇舌,沈文昭“呜呜嗯嗯”地捶他掐他,他好不容易叼来一口肉,自是捶死掐死也不能撒嘴的!
枇杷吃得满身都是,汁水从唇舌一直淌到胸前,又淌到了下腹,一篮子鲜枇杷,没几颗是正经吃进肚子里的,大多都碾碎了,或是让别的地方吃了。枇杷的汁液、汗水还有那杂七杂八的汁液,弄得批折子的御案一片狼藉,好些折子都弄污了。
沈文昭气得不轻,一个劲地推那压在自己身上,还未尽兴的人,叱他:“快起来!折子都弄脏了!”
那人定住他,不让他动弹,十分无赖地说了一句话:“起先让你和我进后边歇宿处,你不愿,那好,我就在这儿弄你,看你待要怎的!”
一句话,沈文昭耳根都烧透了,他还要说,“我个乖亲,再来一遭,可想死我了!”
萧恒时常使坏,他自己来了兴致,非要拽着沈文昭陪他一起,那位不愿意了,他开始还好言好语诱着骗着哄着,到了后来,满不是那回事,一旦入了港,多脏的话他都能随口就来,不臊死那位不罢休!
“不就是怕折子弄脏了被内侍们瞧见么,乖,又不是没瞧见过,谁敢说什么,再说了……你心里存着担忧,那儿就特别紧,夹得我……”新皇陛下正在振振有词地调戏加说理,一个不提防,沈文昭赤红着脸把他掀过一边,从案上地上捞起衣衫,穿了就跑,剩他在原地,旗杆还竖着,竖得老高……
沈文昭平日里跑也就跑了,顶多从议事殿跑回他自己的歇宿处,再远点儿,跑回帝京他自己的宅子里,地点都是有数的,所以新皇陛下心里也有数,一门心思想着几时过去拿人,说什么才能让那位消气,消了气之后是否还能找补一顿,弥补一下早晨的不尽兴。他这儿稳坐钓鱼台,却不曾想事态的发展居然超脱了常例——沈文昭没回宫里的歇宿处,也没回宫外的歇宿处,他要了一匹马,从东城门出去,经十里亭渡口上了船,目前已经离开帝京三十几里了!
萧恒一听内侍来报,心急火燎地把廖之信和沈家老大召来,一通交代,把帝京内外乃至庆朝内外的国事托付给两位相爷,托付完了,他立时追过去,打算来个“长相随”,追过去,逮住了人,少不得各样罚!
沈文昭样貌平平,不招眼,一路行去,不起半点波澜。萧恒不同,蛮子种,长得高大,样貌惹眼,他是皇帝,身边还明里暗里跟着一圈人,走得慢就不说了,到哪还都有围上来瞧热闹的!
所以,新皇陛下走得比沈大人慢多了,人家已经进了江南,他还在帝京百里开外的一处渡口打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