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谣言止于智者,平于事实。未过几日,李令月便列出张氏兄弟的罪责交由司刑寺审理,确认无误后依律法对张氏兄弟处以极刑。
施刑那日,天津桥下观者云集。二张久居宫中,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其氏族仗着二人的势多番欺压百姓,早已是民声载道,此时看新君要斩首张氏几兄弟,均额手称庆称赞公主圣明。
天津桥上几名着污色囚服的犯人哀恸哭鸣,为首的张氏兄弟却异常安静,张易之眉峰深锁,眼眸微阖,似是无可奈何也似从容赴死,他身旁的张昌宗却没他那般冷静,原先是不信圣神皇帝当真将他两兄弟交由李令月处置而怔楞失神,如今一见刽子手向其走近,想到之后的血腥场面,他再也忍不住嗷地一声嚎了出来,“宅家,宅家!哥,我不想死!”
张易之撩起眼皮瞥他一眼,目光沉如死水,“六郎,宅家的意思你还看不出来么?连太子两位后妃之死也算在我们身上了,呵,他们就是想让我们兄弟死。清君侧,除二张。”嗤然哂笑,张易之转过头复又将眼皮垂下。
张昌宗目光怔然,过了须臾方才回过神,不信命般得凄声求着,“公主,公主,昌宗错了,求您饶了我!宅家,宅家救我!”
“时辰已到,行刑!”
监斩官一声令下,数把大刀齐齐举起,刹那间,哭喊声戛然而止,数个头颅落地,几场说不清是喜是悲的人生就此落下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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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张氏一干逆贼已斩讫,百姓无不欢喜,纷纷啖其肉已解昔日苦恨。”
听过下属回禀,李令月挥了挥手,那人施了一礼退去,李令月转身寻了上官婉儿,“婉儿,二张除了,不知为何我竟有些感伤。”
上官婉儿抬眸觑她,神色似笑非笑,李令月瞧了,未等她开口便揽过她的手哄道:“他二人去了,我阿娘身边便缺不得你了。”
上官婉儿哑然,嗔道:“便知晓你会这么说。阿家1患疾,做新妇的理应服侍。你也无需担忧,合着我也未出皇城,待宅家歇息,我大抵还可以回去陪你。”
圣神皇帝处在上阳宫修养,李令月本应住在东宫,但因皇帝未下令,便只得暂居在长生院。长生院是皇帝寝宫,亦是上官婉儿的原住处,只是距上阳宫较远,步行大约需要半个时辰,即便上官婉儿言语带了丝讨好,李令月也还是舍不得她来回奔波,扼腕道:“婉儿,要不我也搬到上阳宫去吧。”
“又说胡话。”上官婉儿用食指点了点了李令月的唇,柔声道,“你是真不晓得宅家的用意么?我过去了,宫里的谣言会少,你也会时不时地去上阳宫看看。宅家这是一举两得。”
只怕不止如此。李令月撇了撇嘴,她总觉得母亲另有用意。思虑再三,终有了两全之计,“这样好了,你把玄儿带过去,便说玄儿关心阿婆且离不开你。”
上官婉儿看出李令月面上吃味,倩笑着道了声,“好。我将玄儿带去,她这样可爱,兴许宅家见了欢喜,便允你一直住在长生院了。”
一直住在长生院的是皇帝,李令月听她打趣,便也揶揄道:“如此,我便为娘子的小嘴添添蜜。”说罢,她手臂一揽,倾下|身向上官婉儿的樱唇吻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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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否因上官婉儿讨了圣神皇帝的欢喜,一个月后圣神皇帝竟真将皇位让位给了李令月。
那日李令月散过早朝,念及许久未见的妻女,策着马便急急赶去了上阳宫。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后有定……”初入殿内,李令月就听女儿用尚且稚嫩的童声念着古书,料想此时上官婉儿大抵正在教女儿读书。再向里走近,这念头却又变了,书案处空无一人,她料想中的二人均处在内殿,玄儿正背对着她一板一眼地诵着经书,上官婉儿站在玄儿身边模样温婉,而她的母亲圣神皇帝则倚在榻上带着慈祥笑意默默看着自己的小皇孙。
一长段的《大学》背过,小玄儿猛地扑到圣神皇帝怀里,扬着小白牙奶声奶气地撒娇道:“阿婆,阿婆,玄儿背得好么?”
“好,好。”圣神皇帝抚着玄儿的头温声道,“你阿娘似你这年岁可未像你这般好学。”
这话虽是在夸女儿,可李令月听了却有些不是滋味,然而更让她不是滋味的还在后面。
玄儿听罢,撇着小嘴不满地哼了声,“阿婆不要将玄儿同阿娘比,阿娘只晓得舞刀弄枪,从未给玄儿念过诗句,玄儿想她现在应当也不会背。”
这个死丫头!李令月勾了唇角,似笑非笑地走了进来,“那阿娘今夜为小玄儿念几首诗如何啊?”
“啊!阿娘……”小玄儿小脸一僵,嗦地一下站起身,挪着两条腿刺溜一下跑到上官婉儿身后,拽着上官娘亲的衣袂探着小脸偷偷张望。
李令月同母亲见礼,圣神皇帝看她母女这样不由哑然,“阿月,你这女儿可是比你儿时还要活泼。”
李令月讪然,她扬着笑脸径直走到婉儿身前,上官婉儿察觉攒着自己衣袂的小手抖了抖,俯下|身将玄儿哄了出来,“玄儿乖,昨日才教过你‘仁之实,事亲是也’2,如今怎好这样对你阿娘?何况你这话倒是冤枉了她,你阿娘不仅会念诗,还会作诗呢。”
“阿娘会作诗?”小玄儿眼睛瞪得大大的,满是不信,“作过什么?”
情诗。上官婉儿笑着抚了抚她的头,推着她站到李令月身前,“去同你阿娘道歉。”
小玄儿撅了撅嘴,抬起头怯生生地看向李令月,“阿娘……”
“嗯?”李令月饶有兴致地瞧着女儿,小玄儿回过头觑了觑上官娘亲,又瞧了瞧榻上的阿婆,见两人都无意帮衬,苦着小脸作了一揖,“玄儿说错话了,请雍容大度的阿娘原谅。”
一番话听得在场三人忍俊不禁,李令月笑着揪了揪女儿的小耳朵,“你都说我雍容大度了,我怎好不原谅你。”手松开后,便见着小玄儿如避瘟神一般躲到上官婉儿身后,嘟着小嘴揉着自己微红的耳廓,诉苦道:“上官娘亲,阿娘又欺负玄儿。”
上官婉儿拍了拍玄儿的头,见皇帝有意同公主独处,便找了个借口将玄儿带出去。李令月看女儿任婉儿牵着,走到自己身旁时倏然加快脚步,不禁摇头苦笑。
圣神皇帝调侃道:“这么大的人还同女儿计较,瞧玄儿都不亲你这个阿娘了。”抬手招呼李令月近身,又问:“听说,你今日在朝堂提到了开放女子科举?”
“是。”李令月躬身施礼,女子科举是她揽获忠臣的措施之一,她知晓母亲在位时虽提高了女子的地位,但母亲的执政理念仍是偏向男子,否则也不会开了女子学堂却迟迟不设科举。
圣神皇帝颔首不语,又对着女儿招了招手,李令月走近坐在踏板上,回握住母亲递来的手,圣神皇帝欣慰冲她笑了笑,“娘既然允你监国,便是将国家交于了你。这一个多月你做的不错,比旭轮要好许多。三思也被你堵住了口,不敢乱传谣言,忠心待你。如此,我倒是可以放心将皇位交予你了。”
“阿娘。”李令月的心一颤,从前盼着这话千百遍,此时听到却带起了犹豫,凝视着母亲慈爱却又疲惫的面庞,她抿了抿唇,柔声道:“娘受上天眷顾,定可如意延年。女儿……”
自古皇帝传位均在寿终正寝那日,圣神皇帝明白女儿的意思,亦知晓她心中的执念与彷徨,止了女儿的话语道:“知道你是好孩子。娘的身体娘自己清楚。这些日在婉儿与玄儿的陪伴下,娘的身子好了些许,可人终究不能同天斗,娘是天子,却也逃不出生老病死。即便再不愿承认,娘也还是老了。”
见女儿惆怅,她复又笑道:“娘斗了一辈子,到这个时候便让娘歇歇吧。也该是时候享享天伦了。来,同娘说说,除了女子科举,你还想做些什么?”
母亲的话说得情真意切,李令月听得感慨动容,垂下头乖巧地应了声,“是。”她同母亲探讨了些登基后想将颇有微词的大臣换掉的念头,又谈论了些重民生的治国之策。
圣神皇帝听罢,赞许地点了点头,叹道:“你倒是比朕还要大胆。国事说完了,我们再谈谈家事,你那两位兄长……”李令月正要表态,却见母亲摇了摇头,“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娘不管了。”
圣神皇帝觑着李令月,看着自己的独女,自己最为亲近的人,想着她自小到大的经历,幼时天真无邪,受尽宠爱;及笄后,虽有过一次不幸的婚姻,但却从未放弃,历经万险,不顾世俗闲语,同心爱的女子相守终身。心绪倏然乱了起来,她抚了抚女儿的脸,带着几分感慨弯了唇角,“阿月,娘有时还真是羡慕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