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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万年。”李令月向着殿内走近,对着梳妆台前的圣神皇帝盈盈下拜。圣神皇帝拈着支银钗,也不看她,只自嘲般地笑了笑,“朕还未打理好,你便来了,连个梳妆的时间都不给朕留。”
见女儿依旧恭敬跪着,圣神皇帝嗤了一声,“心有愧?还是在等朕的敕令?”
李令月涩然,她的母亲终究怀疑了她,唇角微撇着,她的声音依然平静谦和,“女儿救驾来迟,让阿母受惊了,心中确实有愧。”
圣神皇帝又嗤了一声,“这么说朕倒应该感谢你?感谢你为朕除了五郎和六郎,又一次将朕身边的人清了。”
又一次?看来母亲对那贼秃奴的死仍是介怀。李令月抿唇苦笑,“张家的两位郎君现在偏殿,阿母若是想见他们,女儿便将他们唤来。”
圣神皇帝面色一怔,却是未料到张易之两兄弟还活着,回眸瞥了女儿一眼,见李令月垂着眸面色恭谨,未有惧意,她欣慰女儿的资质,却也为眼下的情势惆怅,抬手命李令月起身,她问:“外面还有谁?太子、梁王?”
李令月颔首,径直走向妆台,用白玉梳篦理着母亲的发,长发在她指尖流走,她赫然发觉九五之尊的母亲竟也留不住一丝青发,时光匆匆便就是这般的无情。惆怅自她的眸色中韵开,又被圣神皇帝的眸子捉住,圣神皇帝弯起唇角,轻声问:“阿月,娘老了吧?”
李令月垂着头不言语,圣神皇帝又笑了笑,“说来,有你时娘就已经老了啊。”
声音轻柔,全然不见朝堂上的冷硬威仪,李令月瞧着这样的母亲,心里微微触动,不禁轻声唤了句,“阿娘。”
圣神皇帝笑着,带着母亲般的温煦暖意,“娘老了,你们都成大了。娘还记得小时候的你,还不及镜台高,却已拿着长弓跟在兄长身后,君子六艺样样都不落下。如今,只怕他们都不及你了。”
李令月盯着桌面的簪子不语,她想母亲已然知晓局面,接下来就要看她这一局能否赌赢了。
“不用挑了,就用那只银鎏金簪子吧。”耳边听得母亲吩咐,李令月攒着簪子的手迟疑了,“娘,会不会太素?”
圣神皇帝摇了摇头,“娘这个年纪早已不在乎这些了。”
李令月目露怅惘,轻手将簪子簪了上去,而后便见母亲站起了身,她顾及母亲身体连忙搀扶,却被挥拒。圣神皇帝对她笑了笑,“歇了几日,娘感觉好多了,这几步便让娘自己走吧。随我出去瞧瞧。”
李令月应声,亦步亦趋地跟在母亲身后。
“吱呀”一声,朱红门扉被婢子推开,圣神皇帝终于见着外间景象。红色的灯笼,红色的火把,红色的地面,红色的夜晚,赤红染了洛阳宫,还真是热闹啊。
圣神皇帝向着阶下望去,只见张柬之、崔玄暐与左右羽林将领被大军齐齐围住,长刀架在他们的脖颈上,闪着阴冷的光。在这些人之前,还跪着两个华服男子,一个是太子李旦,另一个则是方才被复职的梁王武三思,他二人见皇帝出来,纷纷告罪,一个口呼让陛下受惊了,一个哀鸣救驾来迟。
同李令月相比,确是相形见绌,圣神皇帝眸中现出一抹憾色,她不怒自威道:“朕方才听外间喧闹清君侧,这邪佞可除去了?”
太子与梁王瑟瑟不语,张柬之等大臣心志消沉,正当一片沉默时,突有一人道:“启禀陛下,公主已将扰乱朝纲的佞臣来贼屠诛!”
圣神皇帝顺着声音望去,发觉这人处在苏慕蓁的营里,赫然竟是自己一手提拔的丘神绩——她安插在李令月身边的眼线。他也反了?圣神皇帝蹙了蹙眉,她未接过丘神绩的话,而是瞧着苏慕蓁与阿史那馥离道:“太平,这便是你从突厥带回来的女将军?”
阿史那馥离对着圣神皇帝拱了拱手,若非李令月以她与苏慕蓁的婚事为酬,她根本不会参与这场皇室内争,不过方才经历了那些,她倒有些庆幸自己来了,若是皇位落到另两人之手,只怕她都不想归顺大周了。
她还记得之前的情景——
“清君侧,除二张!”洪亮的号子自玄武门一直响到长生殿外,听得阿史那馥离头疼,她一边揉着自己的脑袋,一边同苏慕蓁抱怨,“慕蓁,你们中土打仗还要喊口号么?”
苏慕蓁语塞,“这……”
这时,二人忽然见到长生殿里走出来两个清俊郎君,那两个小郎君一见着外间刀光剑影的景象,吓得便惊呼起来,“哥,他们要杀我们!”
“莫怕,快回去。”张易之拉着弟弟欲逃回内殿,身后却听砰的一声,厚重院门被木桩撞开,一众人马走了进来,为首的是凤阁侍郎张柬之,太子李旦在那群人的身后,离得较远神情模糊不清。
红色的火光刺得张昌宗两腿发软,方一迈步,他便跌在了地上。张易之只得拽着弟弟前行,身后又传来“除二张”的声响,箭镞伴着风声呼啸而至,张易之叹息着阖上了眸,他原以为自己即将殒命,哪想那箭簇却被一把□□砍断,一个陌生将军挡在他的身前,再接着,他突然听见院外的大军躁动不安的声响。俄而,便见着一抹英姿挥着□□御着骏马潇洒而来。
“太平公主?”张易之讶异低呼,张昌宗听到亦不禁抬起了头,看到李令月的刹那,他惧怕地咬了咬牙,“哥,是她,她来了,她知道我们害她,要来杀我们了!”
张易之拧眉不语。
李令月却看都不看这边,只吩咐人将这两位空有容貌的小郎君架到偏殿。张易之二人便这般失魂落魄地离了此地。
苏慕蓁与阿史那馥离带着一众兵马赶到李令月身边护卫,张柬之等人见这阵势,心中已清楚几分,他们倒未料到已然退到长安的李令月竟也有反叛之心,有人讥讽道:“公主莫是瞧那两位郎君长相俊美,想留下自己享用?”
苏慕蓁扬起长弓想要将口出污秽之人射杀,却被李令月拦住,李令月盯着那人道:“李将军,羽林军是皇帝的禁军,你惊扰圣驾,可真不愧为羽林卫大将军。”
那李将军被李令月盯得心头微颤,他恍然发觉李令月同圣神皇帝是这般相似,却还是硬撑道:“末将这是在清君侧,是为了陛下好!”
李令月莞尔,“清君侧需要带着太子来么?我便不信那两个男宠死了,你们便会走。”
李将军愤懑不语,他看了眼张柬之,张柬之对李令月道:“公主也是深明大义之人,莫要忘了自己的姓氏。”
李令月笑着觑他,命人将武三思等人带来,张柬之见着被羁押行进的武三思,不禁蹙了眉头,他的人马莫非晚了一步?竟被李令月抢了先。
“太平,太平。”武三思小跑着奔向李令月,扑通一声便拜了下来,指着张柬之等人哭道,“我是带府兵除那些奸佞的,我跟你一条心,你放过我,别杀我。我……我是你堂兄啊!”
方才李令月当着武三思的面,命人将来俊臣乱刀屠了,此时武三思的面上还沾着血,显然惊魂未定。李令月不喜他身上的鲜血,后退两步,当即便有人将武三思钳住。武三思呜咽悲鸣,李令月却充耳不闻,只看向人群中的太子道:“八哥,你为何同王都尉同乘一匹?可是有人胁迫?”
李旦自人群逡巡一圈,感受身后那人的身子微颤,不由轻叹口气,他原本便无心皇位,如今那些人为了李家朝堂,男子为尊,硬生生用那些虚妄的大道理将他架到了这里。如今他退也不是,不退也不是,当真是两难。
“咱们的动静这么大,只怕扰了宅家清梦。八哥,不若你同我一起进去给宅家陪个不是?”李令月云淡风轻地笑着。
李旦瞧着她,竟有些自惭形秽,他的这个妹妹若是男子的话,只怕今日这出便不会发生了吧。轻叹一声,他让王同皎搀扶着他下马,徐行至殿前,轻轻跪了下去,“我在这向母亲请罪便好。你去吧。”
一片哗然,张柬之等人寒了心,左右羽林军不攻自破,纷纷扔了刀剑。苏慕蓁的大军将众人围住。武三思见了,又对着李令月哭求,“太平,太平让我同你一起进去。我要向姑母请罪!”
李令月从他身旁走过,目不斜视。同李令月一齐擒拿武三思的丘神绩见着嗤了一声,“您一身血污,莫要惊了圣驾,还是先在这里候着吧。”
听了这话,武三思竟也不恼怒,反而乖顺地跪了下去。
当时那两人的举动,实在是令阿史那馥离汗颜,枉为九尺男儿,竟无一丝血性,啧啧。
阿史那馥离这样想,圣神皇帝见了这个场面亦为之赧然,她的这些儿郎子们竟无一人比得上太平。圣神皇帝看着面带愁容的儿子道:“太子,如今奸佞已除,你也该带着你的人回去了。”
太子连着李党众人均诧异地望着皇帝,圣神皇帝不以为然,又觑向女儿道:“你也让他们回去歇着吧。”
李令月迟疑了片刻,冲着苏慕蓁道:“带将士们回去歇息。”
苏慕蓁领命,张柬之等人见此亦纷纷退了出去。武三思被晾在原地,心中惊慌失措,匍匐着冲向皇帝,陨泣唤着,“姑母,姑母!”
圣神皇帝垂眸睇他,俄而叹了口气,“去换身干净衣服,朕在殿内等你。”说罢,她又看了眼李令月,“阿月,同我进来。”
李令月颔首应声,踌躇着跟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