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簸箕一堵就是一年,直至俺娘养的一头本地短嘴黑毛猪长到一百二十斤、够周营公社收购站的标准后,才用卖猪的钱加上俺大俺娘整整一年利用课余时间在老牛山上割的黄苜草,找人补上了漏洞、修缮了房顶。
这次修,是补修而不是翻修,只能暂时性地解决了漏雨问题。后来发生的一件事,让俺娘狠下了新建三间大瓦房的决心——
那是放暑假的一天中午,俺娘正试图哄不到一周岁的俺哥睡觉。可他就是不识哄,越哄越哭越闹,拧着瘦长的头,直着细弱的脖子,蹬着两条麻杆一样的腿,没完没了。
俺娘边流泪边使出浑身解数,耐心地引逗。俺娘知道,俺哥是因为肚里难受才哭闹的——俺哥在出生后不久,肠胃就开始闹病,经常跑肚拉稀,一拉就是七八天不止,拉的全是青黄色的水一样的屎。
曾有好几次,拉着拉着细弱的脖子就会不堪瘦长的头的重负,重重地歪向窄小的肩膀。俺大俺娘这时就得赶紧抱起他拼命向周营医院跑……鞋不知跑丢了多少双!
这样的情况一直到俺哥七岁时才有所好转。所以,俺大俺娘最怕幼小的俺哥说:拉粑粑。但不管怎样,从小就懂事的俺哥,不管拉得多么汹涌,从未在被窝里、裤裆内拉过一滴。
至于怎么好转的,俺大俺娘也说不清楚,应该有两种可能:一是注射了拜托在枣庄邮电局的韩建珠买的两盒当时非常珍贵稀有的庆大霉素;再是吃了炭炉烤黄的牛肉包子——我记得应该是在冬季,俺大一次性从周营街买回六七个牛肉大包子,用铁条串起晾在院子中间——一个鸡、狗和我都够不着的地方。每次烤一个。
牛肉包子在铁皮炭炉下边红红的火光里、在俺大用火筷子不时翻转拍打下,不一会包子就烤成诱人的金黄色。俺大两手倒弄着,趁热掰开,用嘴吹着色香味俱全的牛肉包子送到俺哥洞开的嘴里……俺哥总是坏笑盈面、两眼斜向我并大声吧唧着嘴。至于我的表情,因当时没照镜子,我就不知道了。我只知道,他每次都是吃得连渣都不剩。有好几次,我匍匐在地,伸着两只黑不溜秋的小脏手,在他吃过的地方,轻轻拨开厚厚的尘土,找到了两只正艰难滚爬的金牙虫、几颗谷粒及一根锈迹斑斑的缝衣针,却没找到一点牛肉包子的残渣。
俺哥除了拉跑肚稀,还随时流鼻血——洗脸、喷嚏、触碰,或不明原因都可能造成他鼻腔内天生脆弱的毛细血管破裂,并且一旦破裂就很难愈合,无论是用凉水拍额头,举左手右手、仰头看屋顶,统统不管用。
直到他读初一时,将前院大奶奶的花白头发烧焦成灰、红糖水冲服几次后,才算彻底治好了。
谁也没想到,自幼体弱多病流鼻血的他,不仅得到俺大俺娘的偏爱,还在读电力技校后,通过锻炼变得高大强壮威猛起来,并成为小有名气的作家、诗人、十里泉发电厂一个拥有一百多人的灰水车间的党支部书记……
在俺哥哭闹时,俺娘在鸡飞狗叫中,听到几声清脆的洋车子铃铛响。当时,洋车子可是稀罕物,俺大队当时一辆也没有——多年后,俺大“在会”后买了一辆大金鹿牌洋车子。“在会”就是七八个老师通过抽签决定顺序后,这几个老师的月工资全部集中给抽到“一”的老师,再依次类推。听俺大说,当时不光买洋车子,在这之前就连红白喜事也“在会”——俺奶奶去世时,就是使用了“在会”乡邻的二百多斤小麦和贷款才让老人入土为安的,穷!
俺娘赶紧颠着俺哥走出屋门,单手打开院门,惊喜地看到站在门口的竟然是三年未见的师范同班同学。那天来的四个人全是班委成员——班长、副班长、学***、劳动委员,俺娘是团支部书记。
同学几年未见,分外亲切,相互之间热烈而认真地叙说现状……烈士的后代、班长褚衍明现已是台儿庄一中的校长,年轻有为。不止如此,他在不久后,调离教育部门,升任镇党委书记,再至台儿区主管农业的副区长……其余的三位虽说还是普通老师,可都跟褚校长一个区工作,前途肯定是美好且光明着。
同学见面是美好的,可吃饭的问题却令俺娘犯起了愁。如果俺大在家,一切都好说,可当时俺大远在枣庄铁厂上班,是无法及时通知赶回来的。
窘迫的俺娘想了半天,好像除了和面擀面条,别无他法。当时俺娘在下面条时为了提味,就多倒了些醋。同学再见面,他们总会提及那次吃面条——酸且好吃着。另外,我相信,他们肯定也不会忘记吃面条时发生的一件事——
五个人吃到一半时,突然屋顶一片有桌子般大的烂草裹着肥硕的虫子砸在桌子上,白面条顿时成了游着虫子的黑面汤。俺娘当时就哭了——建房,建瓦房,不管有多难!
俺娘等俺大回来后,找人在屋内四眼齐的位置,用高粱秸扎了方格状顶棚,上面铺了一层旧报纸,以阻挡落尘烂草虫子……从我记事起,每到夜晚,我从睡梦中醒来,就会听到老鼠从顶棚上“嗵、嗵”地跑来跑去,不时“吱”地一声,失足从报纸的破洞处跌下来……曾有好几次,重重地砸在我身上,又从容地从我身上软软地爬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