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升平公主召见沈娡之事做得甚为隐蔽,除了沈乐和沈娡本人之外,竟是无一外人得知。她挑在萧皇后千秋这种热闹之时,可看出其用心谨慎。
得了公主的亲口许诺之后,沈娡有了明确的目标,对于苑内之事便多了几分上心,不再抱有应付之意。她打听得知,若想安安稳稳拿到玲珑苑的学籍,就不能得罪此时的苑内第一人——钟芮迟。说来也是顺风顺水,自打她成功破解杂考危机后,这位国子监家的小姐对她十分青目,不仅公然遣人来与她示好撑腰,还赶走了如苍蝇般令人厌恶的霓君,结交之心极为诚挚。沈娡投桃报李,每日送上特制录案一份,注解详细,工整用心。
“你觉得,她这样做是为了什么呢?”张书盈和沈娡熟悉后,也不像一开始那般敏感多刺,反而多了份懒洋洋的气质。此刻她正往指甲上染丹蔻,动作妩媚无比。
“大概是向那个排挤我之人示威吧。”沈娡把薄毯给睡得流口水的赵媛披上:“你打听出来,那人是谁没有?”
张书盈轻蔑地看了沈娡一眼:“这个还需要打听么?敢和钟大小姐作对的,不会再有第二个人。”
“谁?”
“月祭三人中排在第二位的那位,程依。”
沈娡回想了许久,可惜还是没想起来。她记得钟芮迟,记得李轻容,却偏偏记不清剩下的那个人。
“那个人和鬼影子似的,明明就站在你跟前,你却很难注意到她。”张书盈说:“所以我也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招惹了这样一位大人物呢。”
“如你所说她并不起眼,也不算苑内学生第一人,为何还有如此多人跟随她?”
“因为她的姐姐。”张书盈笑道:“她的姐姐是当今宫内文博士,闺阁科举有一关全靠那位大人把着呢,咱们学里松堂之人都是瞄着科举去的,除了国子监家的小姐,谁敢得罪她?即便是那位国子监小姐,也不过是互相克制罢了。”
“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是忧心起来了。”
“得了,下次说假话的时候稍微用点心,我都看不下去了。”张书盈白了沈娡一样,撅起嘴吹自己的手:“我上了你的贼船,你又上了钟大小姐的贼船,说不定以后要一起对付这位程小姐才有出路呢。”
“可不是,她一人就把我们这么多人玩弄于鼓掌,如果不携手合作,恐怕还真要吃大亏。”沈娡似乎是心有余悸。
说到这里,张书盈面上浮现出冷笑之色:“对啊,多狠的手段啊,我这人向来锱铢必较,没找她麻烦,倒先坑我一把?这笔账我是记下了。”
“这就是俗话说的,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么?”
“咱们学中,学到现在的有几个君子?”
沈娡看了赵媛一眼,张书盈也看了赵媛一眼。赵媛的口水滴在了桌面上,梦中似乎在吃什么好东西,咀嚼有声,满脸幸福。
“这个不算,这个是傻子。”
“恩。”
今年开春行御,风闻本还是玉水书院,不知中间出了什么变故,最后圣旨下来时,令众人大吃一惊——东宫选的,是玲珑苑。
贤安夫人等人闻此消息,不由得欢欣鼓舞,欢天喜地,忙不迭开始筹备一应行御事务。焦琳照例是筹办的主力,每日忙得人仰马翻,却丝毫不觉得累,反觉面上荣光无限。
恰逢宫中皇后举办命妇茶宴,贤安夫人往日常受南阳郡主明讥暗讽,总是能不去就不去的。此次风水轮流转,岂能错过这次机会?她不仅盛装出席,还主动与南阳郡主打招呼,相挨而坐。席间,还赠诗一首:
银月皎皎恨圆缺,
东西聚散自有缘。
何羡邻墙娇红杏,
春风今日到小园。
南阳郡主明知死对头此诗并不高明,意在嘲笑太子未钦点玉水书院,应答旧日发难,却也只能涨红了老脸,强作不明诗中之意,把那茶当酒也似的灌下去了。
茶会散后,萧皇后把贤安夫人所做诗歌命人抄写下来,给自己宫中人看。皇后的贴身侍婢愤然道:“这个老东西,不知道往年钦点玉水书院是咱们皇后娘娘的意思么?她如今写出这样一首诗来,真是糊涂到家了!”
萧皇后摇摇头:“贤安夫人历经两朝,是见过许多风雨的人,不至于如此莽撞。”
贴身侍婢闻此语一惊:“难不成,是故意挑衅娘娘?”
萧皇后沉吟一会儿,转动着手上的扳指:“比起这个,你不觉得更应该琢磨的,是太子么?”
贴身侍婢这才想起:“的确,之前娘娘你已经明确说过希望殿下钦点玉水了,为何……”
“太子对女学并不上心,往常也不过看在我面上卖一个人情罢了。今年如此,说不定有什么隐情在内,不一定是与我翻脸——毕竟他不看重这个。在外人看来,也不算什么。”
贴身侍婢忽然想到什么,附在萧皇后耳边细语了一阵。
萧皇后良久方才点点头,露出一丝轻笑:“不愧是他的作风,只可惜这作风他父皇未必很喜欢呢。”
贴身侍婢不免亦有些轻视:“殿下本身没有一个好出身,不懂得投靠咱们娘娘,还尽做糊涂事,难怪其他皇子们都蠢蠢欲动。他若是再聪明半分,其他人也不至于有念想了。”
萧皇后不置可否。
今年的开春行御,两方皆是十分重视,故而显得比往常要气派排场得多。其中具体事件不必细述,太子因有心庇护沈娡,刻意不与她公然面对面,连特殊的赏赐都免了。虽因此有些酸言醋语说她失宠,却也减少了许多不必要的虚荣浮名,以及来自这方面的敌意。
行御之后,太子遗憾于未能与沈娡相见,暗中派人接沈娡到芬湖的别庄相聚。沈娡在贴身白衫外罩了一件紫色的绣着雪白梨花的华丽长衫,下系白色银线挑织长裙,乌黑的长发绾成双花合枝髻,一环环披在身后,恍若洛妃神仙,简洁素雅中不乏高贵,美丽不可方物。
太子凝视着含羞微微垂首的沈娡,随即笑着亲手撑开了小船,湖面荡起一圈圈的涟漪,船儿也向着芦苇荡轻轻滑去。
天色似是要下雨,湖心上方阴云盘旋,仰首看去顿觉天地苍茫,万物萧条无光。太子也觉得此景过于荒凉了,便停止撑船,与沈娡一道入蓬中帘内饮酒。
“今年事情繁多,恐怕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与你相见。”太子温言道:“你在家里,学中可还好?”
“承蒙殿下照顾,祖父自从见了玉鱼后,对我比往常亲热多了,判若两人呢。”
太子本不想笑,听到这话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这孩子,虽然已经长大,出落得如此娇媚美丽,神态也颇像个大人,说话却还是如此耿直,不过呢,这是与他十分亲密不避嫌的意思,让他觉得很欣慰。
“你今后有何打算?”
“我想拿到玲珑苑的学籍,参加闺阁科举,然后进宫当女官。”
“女官?”太子颇有兴趣:“为什么想当女官呢?”
“当女官好处很多呀,以后就算一辈子不结婚嫁人,也不至于被欺负了。”
太子刚要笑她为何不想嫁人时,忽然心中一动,渐渐的越来越觉得这个主意甚好。
“你是真的,不想嫁人么?”太子眯起眼,闲闲地问沈娡。
沈娡点点头,把对付沈令的那套说辞稍加修改又拿出来了:“我实在是丢不开自己的贱民血统,与其欠下儿女债,倒不如此生无儿无女,了结此事算了。俗话说嫁夫随夫,养儿防老,倘若我也是领朝廷俸禄之人,何须在乎这些身前身后烦恼之事呢?”
太子微笑着,深以为然。两人低声窃窃私语了一些趣事,说到好玩之处时,沈娡禁不住掩面而笑,姿态可爱娇妍极了,让太子不由得伸出手去抚摸她的脸。
手才一触到她那软嫩如婴儿般的肌肤,身体便失去了控制。待太子回过神来时,沈娡已在自己怀中,软玉温香,幽情入骨。
沈娡似乎是吓到了,半晌不敢动弹。
太子是此种熟手,此刻却也和情窦初开的懵懂少年一般不知如何是好。理智告诉他应该不着痕迹地放开,心底某处跳动的火焰却在诱惑他,让他抱紧了这温软美好的身子,吻上她花瓣一般的唇。
此刻只有他们二人,外面随时可能会下雨,天地一孤舟。他也不清楚自己为何挑这个时候带沈娡来游湖,或许是潜意识的早有图谋?
最终,太子还是松开沈娡,沈娡低着头,许久不敢抬起来。
就在沈娡终于鼓起勇气抬起头时,太子笑的很好看,他云淡风轻地抚摸着她的青丝:“你长大了。”
“是呢。”
“今日天色已晚,不如我们在这湖上玩耍,明日再送你回家?”
“好呀。”沈娡天真地笑着说:“那么,今夜可以看到不一样的月亮呢。”
太子掀开一半船帘,两人并肩而坐,沈娡将头靠在太子肩头,一副十分信赖他的神气。是夜,太子果真陪着沈娡谈笑了一宿,再无更进一步的亲昵举动。他们絮絮地说着些很平常的事情,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家常之语。不知不觉间,时间转瞬即逝,没一会儿天边由黑泛白,沈娡也觉出困意来,眼皮子直打架。太子命人送她归府,回到熟悉的床上后,沈娡一头栽倒,香甜地睡了一觉。
对于沈娡来说,这一夜过得很快,可对于另一人人来说,这一夜分外难捱。
常之霖对沈娡的事一向极为上心,再加上明松与白蝉一直另有情分,故而隐约得知了太子带走沈娡之事。直到夜深也未曾见沈娡归家,他的心如被绑上了数千斤重的巨石,直往下坠。
太子风流之名并不亚于曾经的他,如今又见到沈娡此等绝色……
他不敢往下想。
明松很久没有见到主人这般苦恼了,上一次还是沈小姐失踪的时候。他心知肚明主人是为了何事,却不敢相劝,只能在一旁垂手而立。
就在他心烦意乱之时,无意间撞翻了某个盒子,内中信件撒了一地。常之霖拾起一封打开来看,却是裘琬茹之前写给他的情信。他交往女子甚多,其中字迹优秀的也不少,那时候他纯粹抱着收集书法作品的心态把内中佼佼者的情信收集起来,而裘琬茹也是其中一位。
“数日不见,音讯断绝,闻君另有美人相伴,却怯无先决绝之意。东边日出西边雨,辗转彻夜,所思无非此。”
常之霖怔怔看着这封信,忽然想起自己与裘琬茹热恋之时,初时也觉得此人倔强可爱,别有令人心动之处。待她完全倾心于他后,又总是能找出一两样她的不足,热情渐冷;最后新鲜感全部消失,只觉得此人纠缠不休,霸道易妒,便是敬而远之了。
顺手又看了裘琬茹其他几封信,常之霖忽然觉得胸口闷塞,怅然生悲。
当时的她,是怎样的心情呢?而当时的自己,又是怎样冷酷无情啊!
旧时放荡不羁,不知伤了多少人的心,如今他坠入情网,那些伤痛可是要一一应验回来么?
很早的时候,他就没由来相信,沈娡将来必定不会是为他这样一个人所有的。他的妄想和痴念,本以为早就断绝,此刻却又像野火烧过的草,在他心中冒出嫩尖,令他莫名痛苦。再联想起虚无缥缈的未来,常之霖顿觉索然无味,心中空寂了。
那位云游僧的话再一次浮现在他的脑海,宛如挥之不去的宿命,令他心焦难耐。种种复杂沉重的情绪积压在常之霖心中,京都内桃花开得最好的时分,常之霖却病倒了。
并且这一病就是相当长的时日。沈娡派人去慰问,得到的回复都是偶感伤寒,不日便好。有一次她想亲自上门看望,却被常之霖以病症会过人而阻拦了。
因怕沈娡多心,常之霖虽在病中,却依然勉强写下书信派人送给沈娡,叫她安心。沈娡见此,唯有寻出自己珍藏的药材等物令白蝉送去,并有诸多问候叮嘱。
明松这些日异常辛苦,既要瞒着府外之人,还要瞒着府内老夫人,险些消瘦得和常之霖差不多。常之霖病从心起,却又不肯说清道明,只一味强撑,喝下去的药丝毫不见效,反倒减了胃口。
“公子呀,”明松哭丧着脸道:“你这样是何苦呢?”
常之霖闭目养神,许久才自嘲道:“女子为情所伤使人觉得柔弱可怜,男子若耽于情爱,便是不中用的废物了。”
“话不是这样说。”明松这回真落泪了:“公子现在是自己折磨自己,实际上小姐她如何想,公子你也不清楚不是么?至于往日之事,皆是命中注定的缘分,强求消磨不得的,过去便是过去了,将来之事不可知,何必总拿过去之事阻拦眼下呢。”
常之霖又想起旧日情人的嗟怨之言,心中颇为难忍,只能静默无语。老夫人不顾及儿子尚在病中,却在此时向他絮叨姨父之事。
“那女学的侍读,有什么好做的?说出去徒惹人耻笑。如今你年纪老大不小,总耽误在那种地方,实在是令我生气啊!前不久你姨父已和我说好,能提你一个从四品之位的官,虽也不算什么好的,比现在是要强得多了。你如今既然已没了那沾花惹草的毛病,便好好养病,待病好了与你表妹来往罢!我都一把年纪了,却总要操心这些事情。”
老夫人走后,常之霖久久凝望着窗外郁郁葱葱的花木,心中反而平静了下来。
大约是为了求病好转,常之霖吩咐明松往京都内几个寺庙都送去了丰厚的布施,这些布施不知道是何时备下的,从僧衣到僧鞋,无不精美耐看,细致周到。别人看着没什么,明松是知道常之霖有前科的,十分警醒,生怕自家公子悄无声息就弃了这凡世出家去了。
他暗自琢磨着,情况一有不对就得赶紧去找沈小姐,除了她没人能拉回自家这个外表看似随和,实际上倔强得不行的公子了。
明松大睁着眼睛盯了常之霖数日,好在他除了布施几次,请人来家中做过一次法事外,并无其他异常举动。
静心调养了一段时日后,常之霖虽未痊愈,却已能靠着床看些书册,写些回信之类。公子旧时的情人们经过一段时间的刻意回避冷落,如今还坚持寄信问候的已不多,原先公子都是弃之不理,如今却认认真真地看起这些信来,并回以真真切切的感激。
在这几个情人当中,有一个倒也挺看得开。她见常之霖为了一个女人改变至此,便也不再以男女私情的名目通信,反而清风朗月起来,以旧友互称,安慰开导常之霖,可谓是意外之获。
春暮时节,许多春花都已凋零,烂醉了一地的春光。常之霖与那位新得旧友互通书信,心境平复了许多,却始终没能彻底好起来。明松本怀抱希望,不禁也有点泄气。
夏蝉造访常府,蝉鸣叫得人心慌意乱。明松守着常之霖这么久,开始自暴自弃起来。出家便出了罢,若是现在这样受苦的公子,还不如出家呢。京都的夏天总是漫长,今年尤其如此。明松时常捡起几个松塔放在自制的神台前做贡,常之霖看到也不责怪他。
直到有一天,沈娡派白蝉送了封信过来。常之霖把那信一点点地看了,看毕良久,叹了一口气。
再过数日,常之霖悄然病好了。他重开府门,回到了玲珑苑。
服侍常之霖的婢女们很想知道那封信到底写了什么,治好了常之霖这场无妄之灾。可惜就连明松也不知情,大家只能私下胡乱猜测罢了。
答案只有常之霖一人知晓,那封信很简单:
录案我一人做不来,没你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