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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是傻子也能感觉出来,沈乐对沈娡的态度有了本质的区别。
两人坐在晴雪轩二楼的小茶阁里,亲密地说笑品茶,神情比亲生姐妹还要亲近几分。沈乐的住处和她本人十分相配,淡雅别致,另有一番风流。她的贴身侍婢是一个脸圆圆的叫蕙娘的姑娘,看着笑容可掬的,让人很有好感。
沈乐喜爱王山人的画作,私人收藏了不少,每一个都是难得的精品,在市面上值千金之价。大约是受其影响,沈乐也喜欢画山水花木,尤其擅长画梅,颇有几分山人神韵,在外头也是卖得相当不错的,就连老国公屋子里也挂着一幅她所作贺寿的踏雪寻梅图,可见不仅仅是闺阁玩票。
就在沈娡对沈乐越来越肯定的时候,沈娡的表现同样让沈乐很满意。
有条不紊,不骄不躁,懂得寻找合作伙伴又不把路堵死。尽管泛舟会获得如此成功,她也没有因此而自负膨胀起来,依然那么温柔大方,巧妙地拒绝了其他房的试探和示好,坦然亲近她且不落人话柄,怎么看怎么懂事。
“六妹虽和我是同父姐妹,却和我们这房不亲。”沈乐用茶盖拂过表面的茶叶:“她只听自己姨母,就是三房齐夫人的话。说来也奇怪,家中出色的兄弟并不少,老爷子却只偏疼她一个女孩儿,许多事也让她帮着出主意,就为着这一点,母亲也不好太管束她。”
“这是为什么呢?”
“要是我们知道为什么就好了。”沈乐也是一肚子郁闷:“若仅仅是乖巧讨好,府里机灵的小姐公子不少,却没一个能夺她几分宠爱的。”
沈娡没说话,微微皱着眉头。
“带你去泛舟会是我母亲的意思。”沈乐笑:“她说你是个能成大器的孩子,困在清水郡实在是可惜了,不如以后就跟着我住在这府里吧?我原先有一位伴读姐妹,可惜她父亲调到南边做官去了,一时寻不着合适的人选,一来二去就耽搁了。可巧妹妹这个时候便入了京,咱们也如此投缘。我们本是至亲,待你和她自然两样,你我二人尽可同吃同住,有我的绝不会少了你的。”
沈娡心中百转千回,面上满是盈盈笑意:“可是……这么大的事,大伯母能做主吗?”
沈乐轻描淡写:“不算什么大事,咱们府人多,有好几位小姐请了远房同姓姐妹来陪读的,至于你母亲那边,我们自会想办法。”
“那真是难为大伯母了。”
“妹妹如此聪慧,以后我们在学里可要互相扶持才好。”
“姐姐说的是。”
最关键的话一笔带过,两人又开始说起了家常,从针线荷包谈到字帖诗集,不知不觉就到了黄昏。沈乐正要留沈娡吃饭,忽然老国公那边的老仆带着人来请沈娡,说是老国公要她陪着一道用饭。
沈乐低声嘱咐了沈娡几句,随即和颜悦色地放她去了。
京都沈府太大,沈乐的住处离正院又远,那老仆低着头在前面健步如飞,沈娡也只能紧紧跟上。到得院子门口,老仆回头一看,本以为沈娡会气息不稳云鬓微乱,怎知她娴静端庄地站在自己身后,全身上下没有一点不整,仿佛刚从轿子上下来。
他垂下眼皮,慢慢推开了门。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沈娡觉得老国公住着的地方就连空气也格外沉重沧桑,透着些时间的铁锈味儿,不能大声说话,动静一大就会有什么东西变成灰飞走。
“娡小姐来了?”一个约莫五十来岁的妇人掀了帘子出来,她打扮得很奇怪,不上不下的,虽然穿着上好的缎子衣服,髻上的首饰却很简洁,除了一只银菊簪子就没有别的。沈娡知道这个妇人原先是伺候老国公的,收了房,却一直没名分,大家不知道该怎么喊她,只能似是而非地叫一声丹大娘。沈娡喊了一声,她哎了一声,然后两人便没了话。
进去的时候沈薇已经在里头了,沈令没理沈娡,自顾着和沈薇说着话,只当沈娡不存在。
“如今厨房里头的人,越来越混账!”沈令把筷子一推:“这都叫什么菜!鹌鹑堆里混野鸡——什么都赶着挤进来了?还说是宫里出来的御厨呢,做的菜还不如你这个小丫头好吃。”
沈薇笑道:“爷爷又排揎我,小打小闹的东西,怎么和大师傅比呢。”
“我说是就是,你也用不着谦虚,我老头子别的不行,一双眼睛最会看人……”沈令的眼睛朝沈娡扫去,却大失所望地发现对方正低头看自己鞋面,好一副娇羞贞静的模样。
“你是老四家的女儿?”对着沈娡,沈令的声音完全变了个人,说不出的冷酷森严。
“是。”沈娡的眼睛也最会看人,她从一开始便看出了老国公对她根深蒂固的成见,也没打算借一顿鸿门宴似的晚饭就扭转什么,干脆利利索索地应了。
“长得倒还不错,不过,”夸奖之后跟着不过这个词一般没好话:“比你长得好的大有人在,皮囊算不得什么。”
“是。”沈娡连语气和停顿时间都没变,把沈令气了个楞正。
他摸摸右脸颊,瞪着眼睛看这个怪物般的孙女儿:“傻站在那儿做什么?难道还要我老头子给你盛饭吗?”
沈娡抬起脸,淡淡地说:“六姐已经把能拿的东西都拿了,要不老国公叫她站开点,让我来?”
沈令这下算是明白沈娡不是来讨好他的了,嘿嘿冷笑了几声,把面前的碗猛地掷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很快丹大娘就带着人在门口探头探脑地看,不过又被沈令呵斥回去了。
“你行啊,以为傍上了太子爷,就不把我这个糟老头子放在眼里了?”沈令拿手指着沈娡说:“别做美梦!我今儿就放话让你回清水郡,你看谁能拦下你!”
沈娡似乎略有触动,就在沈令得意地想看她惊慌失措向自己认错求饶时,沈娡又恢复了一开始的嘴脸,答了个“是”。
沈令整个人都惊呆了。
沈娡回到自己住处时天已经黑了个透,老国公没吃好饭,她连水也没蹭上一口。沈襄给她端来吃食,两人喁喁说着话,还没吃几口,沈芳竟然来了。
“三姐回来啦,正好母亲有事叫你去一趟。”她朝两人笑了一下,也不说是什么事,就那样走了。
进了房间后,沈娡首次如此认真地观察着殷夫人。
她是个一丝不苟的人,一起生活这么多年,很难见到她的发髻有一丝碎散,面上的粉有一处不匀的。家中大小事,凡是经过她的手,必定井井有条,甚少出差错。
眼下她端端正正坐在正厅的椅子上,穿着品蓝色牡丹双纱襦裙,挽着最常见的高云髻,面上表情异常严肃。
“母亲叫我来,是为了何事?”
殷夫人久久不出声,任由沈娡站在那儿,直到她身旁的丫鬟险些端不住盘子的时候才慢慢开口:“你父亲昨天寄了信过来,说是身体不适,我们大约要提前回去。”
“是,娡儿知道了。”
殷夫人的眼睛没有放过沈娡表情任何的波动:“我看着你长大,知道你是一个通透孩子,想必你也知道我是怎样的人。有些事我是为你好,不要自己乱拿主意。”
沈娡没有回答。
“去芬湖之前,我曾千叮咛万嘱咐过你,怎知还是避不开。过去的事我就不说了,老国公那边我自会料理,你不要节外生枝。留在京都只会发生意想不到的坏事,将来你得知内情,不但不会怨恨我,还会感激我。你父亲向来疼爱你,你若是出了事,我无颜向他和你的亲生母亲交代,更对不住当家主母这个身份。”
沈娡轻轻地说:“夫人好意,娡儿心领了,只是有些事一旦开头,便再也收不住手。”
殷夫人退下所有下人,对沈娡道:“你可知你自己方才在说什么?荣华富贵,不过是过眼的云烟,你贪图眼前一时虚华热闹,小心赔了自己性命。”
沈娡笑:“夫人何必如此疾言厉色,娡儿的心不大,要的也不多,断不会自寻死路的。”
殷夫人说:“连太子都能招惹,你还说自己的心不大?我且先把话告诉给你,即便我不管这事,你父亲,你爷爷也不会让你称意。这府里大房和三房的矛盾并非你想象的那么简单,你可知三房背后是什么人?五小姐拉你下水,怎会是与你共富贵患难,不过是拿你做出头鸟罢了。太子妃由谁来做都轮不到你,做太子侧室倒不如回郡做个自在夫人,我担保你嫁得不会比蓉儿差,这样可放心了?”
沈娡给殷夫人磕了一个头:“夫人待我,已是难见的仁义,娡儿并不是恩将仇报之人,只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殷夫人愣愣地看着沈娡,低声道:“难道,你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