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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昏沉沉里,我好像隐约听到耳边有短暂的打斗声,交谈声,后来好像是在梦里,自己凌空飞身而起,而后又平稳落下,腕间紧贴着绝杀的地方一阵热烫。我努力想睁开眼睛,眼皮却像灌了铅一般,格外沉重,随后意识也逐渐剥离,完全昏睡过去。
从昏迷中醒来的时候,我正躺在自己在浮华庵的厢房里,简单朴素的房间里不过一床一几,两把竹椅,一灯如豆,灯影拖曳,浑浊的灯光外,都是朦胧的暗黑。
我有着很长时间的恍惚,脑子里是一片空白,如屋内的煤油灯光一般色彩,昏暗而懵懂。似乎是魂魄离了身体,魂游天外,刚刚还魂,还未适应自己的身体。
看向窗外已是夜里,月光清亮,竟然比屋里看起来还要透彻。我活动活动胳膊,并无任何不适,只有肚子里饥肠辘辘,向我发出抗议。我撑着坐起身子,手触摸到一个坚硬的木质东西,伴着一阵“叮咚”弦音,我方才看到那架凤尾琴正板板正正地放在我身侧。我抓抓头发,方才想起自己昏迷的原因,恨得咬牙切齿。
当时我身侧只有凉辞在,笑得那般诡异,不是他还能是谁?
果然人不可貌相!
那般水木清华,一身冷傲的男子,多亏了我将他当做正人君子,坦诚相待,竟然在背后暗算于我,趁我不备,点了我的昏睡穴。
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猛然惊出一身冷汗,低头检查自己的衣服,好整以暇地穿在身上,并未有任何凌乱的痕迹。绝杀也仍然紧贴着我的腕间,身上的东西都还在,只有鞋子脱了下来,整整齐齐地摆在地上。
还有,身上搭了一床被子。
我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看来是自己的想法过于龌龊了,凉辞还不至于如此不堪。
又思及昏迷之前的事情,操纵那群刺杀我们的黑衣人的幕后主使究竟是谁?竟然如此毒辣,利用那么残忍的蛊毒圈制于人,又有什么不可告人的机密?出手帮助我们的那些绿衣蒙面人不是凉辞的手下又是谁?凉辞为何要点我睡穴?我昏迷后又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又怎么会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梦里曾经感觉到腕间绝杀有异象,究竟是幻觉还是曾有杀机?我昏迷了多久?现在又是什么时候?
……
我揉揉自己逐渐变大的头, 又重新变得混沌起来。一个个疑问扑朔迷离,不得其解,乱糟成一团。索性不再去想,反正没有任何线索,多想无益,
伸了个舒服的懒腰,穿鞋下床,推开屋门,我走出房间,皓月当空,隐了漫天星斗的璀璨光辉,看看月亮的位置,时间应该还不算晚。
八姨娘房间的门“吱呦”响起,有人打开房门走出来,出乎意料,竟然是四姨娘。
“可算睡醒了,十一小姐,再不醒我都要去找大夫了。”
我揉揉自己仍旧有些惺忪的睡眼,“四姨娘还没有休息吗?如今是哪日了?我又怎么会在这里?”
我觉得自己好像睡了很长时间,怕是已经隔了一日或几日了吧?肯定惹得她们担心了。
四姨娘闻言掩嘴一笑:“十一小姐定是睡迷登了吧,还没有醒过神来。弹琴有这么辛苦吗?竟然能睡这么香沉,喊了好几声都纹丝不动的,夜里哪里还能睡得下?”
我不禁一愣,听四姨娘所言,她们竟然是不知道我所发生的事情,以为我是白日里贪睡而已。难道是凉辞将我送了回来,以他的本事,趁人不备潜进尼庵里,是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易如反掌。只是,他如何知道我住在这个院子里?而且这般大费周章地又是怕我知道什么?
既然四姨娘她们并不知情,我自然也就无需再提起,任她们误会,也总比我费力去解释,再生事端的好。我讪讪地道:“弹琴倒是不辛苦,就是有些枯燥,原本只想打个盹的,谁料到竟然睡着了,春困秋乏,果然不假。”
“我说怎么鞋子都不脱,就上床睡了呢,山里风凉,都不知道盖床被子。”四姨娘略有些责怪道:“你自己是大夫,更应该好好注意才是。”
我略有些尴尬,掩饰道:“吓我一跳,还以为屋子里面进了人的,原来是你帮我脱的鞋子,我睡了很久吗?如今是什么时辰了?”
四姨娘抬头看看天:“怕是将近亥时了,我们下了晚课回来,你就睡得正香。我想叫你起来吃晚饭,你祖母心疼你做功课辛苦,就没让我叫你,只把饭菜留在厨房的蒸笼里了。谁想到你竟然一睡这么长时间。你稍等一会儿,我去厨房里给你把饭菜端过来,一定是饿了吧。”
我装作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发,赶紧阻止了四姨娘:“耽误你休息已经很不好意思了,你赶紧回院子歇着吧,厨房的路我也认识,自己去就好了。”
四姨娘也确实乏了,不再同我客气:“那我就回自己的院子了,怕是你祖母还没有睡踏实,赶紧回去看看。”
她的话刚落,八姨娘屋子里原本 亮着的灯便熄灭了,极其明显的逐客的意味,令我们二人站在那里都有些尴尬。我悄悄指了指八姨娘的屋子,压低了声音道:“八姨娘竟然也没有睡吗?”
四姨娘竖指放在嘴边,“嘘”声道:“她今天心情不太好,就不要打扰她了,你手脚轻一些,让她早点休息吧。”
我轻轻“嗯”了一声,跟随着四姨娘一起出了院子,祖母就住在隔壁院落,四姨娘停下脚步,望了一眼我们的院子,轻声说道:“八姨娘自从孩子夭折以后,性子清冷了许多,说话也有些偏激了,你要体谅一些才是,莫往心里去。”
我附和着点头应下,四姨娘叹了口气,犹豫良久,试探着问我;“十一小姐,请恕我冒昧问一句,你是不是不喜欢跟八姨娘学琴呢?”
她面向我,脸正沐浴在轻柔如水的月光下,我才发现青青同她眉眼间有六七分相似,尤其是微笑时嘴角的一对梨涡,平添了几分近人的亲和力,使人不由自主地生出好感。
我想起昨日里,她在祖母跟前为我打圆场,肯定早就看透了我的心思。我低着头,用鞋尖碾着地上的一枚石子,嘟哝道:“我不是讨厌八姨娘,而是天生就不是那学琴的材料,五音不全的。”
“十一小姐不要妄自菲薄了,以你的聪慧,近乎过目不忘,学这些东西还不是信手拈来。但是我看你好像一直不是太情愿。”
四姨娘夸奖我虽然有些夸大其词了,但是听着的确心里受用,我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两声,说道:“术业有专攻,论起弹琴书画的悟性,我与青青姐相较,那是望尘莫及的,我只是不想忤逆了祖母的意思,惹她老人家生气,一直在敷衍,其实,我根本就没有练习的,不过装个样子罢了。”
四姨娘轻声笑了笑:“既然如此,我也就放心去跟你祖母说了。”
“说什么?”我抬头问道。
“青青以前就跟我说起过,八姨娘每次弹琴,总是难免触景生情,暗自垂泪,其实已经很久没有弹过琴了。你祖母为了你,开口请她教你弹琴,八姨娘不想驳了你祖母的脸面,但是我看得出来,其实多少有些强人所难。她今天一天都是郁郁寡欢的,所以晚间我就去了她屋子,想陪她解解闷。她人前装作一脸漠然的样子,其实心里还是很凄苦,放不下,这琴就是梗在她心里的一根刺,任谁都碰不得,明天我想在你祖母跟前说说情,这学琴的事还是免了吧。十一小姐意下如何?”
我闻言差点兴奋地蹦起来,搂着四姨娘又叫又跳。我苦恼了这许多时日的问题,四姨娘不过一句话便迎刃而解了。但是我又不好表现地过于明显,雀跃着点头应和道:“如此太好了,多谢四姨娘费心。”
四姨娘宠溺地望着我:”少年不识愁滋味,年少单纯,没有那么多的烦恼,你们年轻人真好。”
一句话好似颇多感慨,包含着对岁月流逝的惆怅和缅怀。我踟蹰半晌,试探着问她:“我听八姨娘话里的意思,她似乎对父亲颇多怨恨,心里才有那打不开的心结,纵然是在这佛门清净之地,也始终跳脱不出往事的阴影。你可知道为了什么?”
“她同你说起过什么吗?”四姨娘问道:“她平日里性子孤傲,不常与人来往,很少同其他人敞开心扉说些心里话的。”
“也没有说什么的,只是昨日里她教我弹琴,莫名就十分伤感,我开口劝了她两句,她情绪忽然就激动起来,话音里对父亲颇有微词。而且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我想起昨日里她原本好好地,好像就是因为我一句“如芷如兰”的夸赞,愣怔良久,然后忽然就变了情绪。
“莫名其妙的话,可是关于她的孩子的?”
“算是吧,她告诉我,应该庆幸自己是个女孩子,才侥幸保全了一条性命。”我望着四姨娘,留心看她的神色,想从她的脸上查看出一点端倪。
四姨娘微微一愣,似是有些意外,又似乎是情理之中,然后轻声叹了口气,颇多无奈:“没想到过去这么久了,她还是执着于此,念念不忘,也怪不得他对老爷的怨气会愈积愈重,一直难以释怀。”
院子口有一个青石板搭起的凳子,可以供人歇息。四姨娘拉起我的手道:“反正你睡了一下午,现在也不困乏了,就到那里坐一会儿,我来讲给你听吧。你知道了原委,也免得以后在她面前说了错话,揭开她的伤疤。”
我自然求之不得,抢先过去掏出绢帕铺在石板之上,倒也不是很凉。四姨娘同我谦让一番,也就不再客气,与我并排在花坛上坐下,笑着帮我整理了一下略有些凌乱的头发,随口说道:“你母亲教导严格,青青自小受她管教,行事一板一眼,略有些少年老成了,不及你这般天真烂漫,生气勃勃的,看着我心里才有一种做长辈的感觉。”
“青青姐在府里几位姐妹里那是一等一出挑的,恪守闺训,知书识礼,堪称闺中女子的典范,不是我这样粗野习惯的人可以比的。而且我在府里时,她对我颇多照拂,性子也好,原来是随了四姨娘。”
四姨娘“噗嗤”一声笑出来,“看你这张巧嘴,果真舌灿莲花。青青同你们不同,我原本也不过是老夫人跟前的一个使唤丫头,得老夫人信任,老爷垂爱,得了个姨娘的名份,终身有靠。但是同府里其他姨娘不能比,也没有什么家世可以依仗,只有恪守本分,做好自己分内之事。可怜青青也从小看惯人情冷暖,能够懂得个眉眼高低,不得不严于律己,行事说话都谨小慎微了些。她能与你交好投缘,以后也是个帮衬,你可莫要看不起姨娘和她。”
四姨娘说到后来,已是一脸心疼和无奈。可怜天下父母心,她一定是因为自己的地位卑微,所以对青青心怀愧疚,恨不能给青青更多更好一点。
“四姨娘这是说的哪里话,我与青青同为苏府里的女儿,谁不比谁高贵一点,何处来的看不起一说?”
四姨娘欣慰地拉起我的手,轻拍我的手背,高兴地说:“听你如此一说,姨娘我很为青青有你这样一位姐妹感到开心。富户人家府中大都关系错综复杂,多少兄弟姐妹反目成仇之事,包括你八姨娘。”
我听她提起八姨娘,忙坐直了身子,侧耳细听,唯恐漏掉了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