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浓云遮蔽了夏日的天空,光芒逐渐隐去。
雨前湿漉漉的空气,给玻璃窗涂了一层蒙蒙的雾气。所以大雨从天空中砸落的时候,白羽什么都没有看见。
套着耳机,嘈杂的音乐却从隔壁传来。大厅里有人在跳郑多燕,一日不断,最近这减肥操好像很风靡。可此时,清晰的音乐像是远在天边。白羽双手按着键盘和鼠标,游戏里安禄山倒下的画面还定格在屏幕上,淡绿色对话框弹出——您已经和服务器断开连接。
可她迟迟没有动。
时光仿佛将另一段生命,注入了此刻的身躯。
梦境深处,烈火在天空燃烧,像是要吞尽苍茫云流,狂风夹杂着血与火的味道,巨大的森林在城市中铺展,粗壮的藤蔓在高楼上穿插,翠绿的枝叶从楼上垂落在窗前,遮蔽了吊钟花明黄色的光。
那梦中的窗外是谁?
一截淡蓝色的剑尖从迷雾深处浮现。
对了!
是陌寒!
是她师父!
白羽忽然推桌而起,却因为久坐,忽然陷入眩晕。
不对呀,她只开电脑打了一场大战,好像之前还下楼打了一瓶热水……怎么会?
漫长的时光化作一帧帧画面冲入脑海,天旋地转,白羽猛地拉住扶梯。
此时,宿舍大门打开。
舍友背着书包拎着伞,一身湿漉漉地冲进来。
“下这么大雨为什么不关窗?”
她扔下雨伞就冲向窗边,丢给白羽一个责备的眼神。
“窗?”
仿佛被现实的话语惊醒,白羽梦游一般念了一个字,扶住了额头——不对,她怎么记得窗户是关着的?这些日子连天的大雨,哪个宿舍敢开窗?
舍友瞥了一眼白羽打开的电脑,目光无声的划过,“行了我关了。”
听出同宿者的不悦,白羽努力将漂浮的画面从脑海中赶出去,赶紧走到另一面窗前,伸手就要拉窗框。
“等等!”白羽眼尖,立刻喊住。
视线所及,透明的雨水刷过金属的窗框,一片深绿色的叶子,像是从水底浮现,湿漉漉地贴着水泥窗台。
“怎么?”舍友愣了一下:“哪来这么大的风?把树叶刮到这里?”
白羽欲言又止,怔怔看着舍友把叶片从七楼扔下。
是的。
七楼。
再大的风,能把树叶吹到这样高的地方?
这几栋宿舍楼挨得紧,又是新建,楼底下的香樟木只长到二层楼高,狂风骤雨中,枝叶低垂乱摇,几欲折断。
不对!
——那不是树叶……什么树的叶子,背面还生长着细小的蜷曲的根须?
正在走神。
忽然一阵狂风卷起雨点,兜头兜脸从窗缝中砸进来。顿时洒了白羽半身。
舍友手快,一把合上窗框,雨水河流一般在垂直的玻璃窗上流淌,扭曲了窗外的世界。残存的水流滴落在地板上,聚成一滩,浅浅的水面上似乎有隐约的光芒划过。
“快擦干,不要受凉。”舍友扔来干毛巾——这是昨晚她们偷偷用吹风机吹干的杰作。
是的。
就是昨晚。
好像时光被割裂成了两半,另一半被无情的洪流推向了遥远的天边。昨天的一切,遥远地好像三十多年前。
此刻混沌的记忆逐渐清明,握着毛巾的手骤然一紧。
白羽忽然想起来了!
记忆被自动整合归档,曾经灵魂回归了旧日的躯壳。她猛地站起来,努力克制眩晕。
“哎哎?这么大雨你去哪?超市和食堂门口全被淹了!知道你没吃晚饭,给你带了!”舍友擦着潮湿的短发,冲着白羽摇摇晃晃的背影叫道。
“不!这雨不对!”白羽站在门口,‘按住了门框,木质大门外侧居然有被水浸泡过的潮湿感。这栋学生宿舍,一共九层,没有电梯。唯一的楼道口湿滑无比,白羽一脚踩在楼梯上,居然蹭到了淡淡的青苔!她忽然想起,今天早上下暴雨的时候,楼顶不知因为什么原因,突发大水,洪流居然从楼道上跌落,形成多段瀑布,害的她们在楼道里打伞。舍友以为是水管裂了,一刻钟后瀑布停了,谁也没空上楼一探究竟。
楼上两层都没有住户。平时连阿姨都不会费力气爬上九楼。
“什么不对?”舍友纳闷,看了一眼白羽开着游戏的电脑,摇摇头翻开了书。
白羽心中不安,窗外的大雨里又腾起雾气,视线严重受阻。她下意识想要动用神识,却切入了一片汪洋水泽之中!
窗外……都是水吗?
可风雨明明在敲打着玻璃,满天满地都是哗哗的雨声!
“我上去看看,你关好门窗别出去。”白羽扔下一句话,转身跑上楼。
楼梯很滑,拖鞋踩在水泥上像是踩着湿滑的鹅卵石。空气里弥漫着大水的腥气,仿佛曾经有鱼群在这里停留。
白羽停在顶楼闭合的天窗前,下意识想招出长剑,却一无所获。她紧紧盯着天窗的缝隙。一簇小小的绿叶,贴在狭窄的窗框上。叶片背面生着细软的根须!
果然,那是水生植物,细软的根须只为更好的捕获水中的营养。
“笃笃。”
“笃笃。”
坚硬的墙外传来敲击声,像是什么东西在拍打墙壁,又被隔音物质吸收,只余低沉的钝响。
三十多年来的清修终于稳定了白羽的情绪,理智回笼,她一字一句,心平气静道:“天窗都被锈死了,从来没有人能打开。”
敲击音瞬间远离。
白羽的神识再度悄然切入水泥墙外,可是神识中铺天盖地的水流卷乱了精神力量,除了茫茫大水,她什么也看不到。
良久。
敲击声再起,频率略显急促。
白羽不再顾忌,瞬间探出锋锐的神识,想要惊退不速之客。
却隐约听到一声遥远的呼唤。
“白羽……白小羽……”
不!
是师父!
怎么会是师父?
“宿舍楼底下有门,师父!是你吗?”白羽急问,一瞬间心绪翻腾几欲破窗而出,却生生顿住,按下了插锁的手,停在半空。
“师父?”白羽递出一道清晰的神念,那语气里有她不曾察觉的轻颤。
“对……是我……我来了。”
水泥墙外传来清晰的回应,像是声音的主人从遥远的地方寻来。
甫一确定,白羽迅速扭开插锁,却推不开锈死的铰链,费了半天力,她才想起她会术法,凝出剑气撑开了沉重的窗框。
就算她刚刚才恢复灵力,可这样的力量,居然连一个锁死的天窗都打不开吗?
白羽心中刚刚生出疑惑,就看到了窗外的景色——
那是另一个世界。
幽深的水波将遥远的天光揉成碎散的丝线,只有一点迷蒙的亮意。借着楼道里的灯光向外看去。深绿色的水草爬满了建筑外墙,细密的叶子宛如鱼鳞,一片片缠绕交叠,叶片下伸出纤细的触角,紧紧附着着水泥。天窗透明的玻璃上附满了贝类,甚至能看到淤泥下柔软的腹足。
就在白羽推开窗的一瞬,那些水草仿佛有灵,挤挤挨挨地退开。尚未来得及撤退的叶子,被无声的暗流卷向了远方。
天哪!
这是!
白羽下意识回头,九楼无人居住的宿舍一片空旷,门都开着,脚底隐约传来郑多燕干脆有力的口号。
无形的屏障,隔开了两个世界。
白羽站在分界的天窗前,深深吐出一口气。
“师父?”
她轻声问。
幽深的水波里悄然亮起一束光——那是玉清玄明的华彩。
“我在这里。”
随着话音而来的是一只手,干净而修长,从窗外柔软的水波中探出。淡蓝色的衣缘一部分漂浮在水中,一部分垂落在窗前,水珠砸落,常年未扫的瓷砖上溅起几点灰尘。
“来。”
白羽神色一亮,握住了那只温热的手掌。一股大力传来,仿佛两个世界的界限被瞬间击破,汹涌的大水从狭窄的天窗外涌入,瞬间铺满了大理石瓷砖。
待潮水停息之时。
白羽已失去了踪影。
此时此刻,宿舍楼外,白羽漂浮在浩瀚的水波之中。
玉清玄明剔透的光芒洒落,她满是惊奇地打量着熟悉而又陌生的宿舍。
宽大的水草从水底的淤泥里飘摇而上,直飘入遥远的天光。无数枝杈环绕着小楼,又借着楼层向更高处攀援。一片片爬山虎也似的水草,从一栋楼迁徙到另一栋,宛如活动的草原。五彩斑斓的小鱼从森林和草原间穿梭,巨大的贝类懒洋洋张开坚硬的壳,露出一点瑰丽的珠光。
白羽惊讶地忘记了呼吸,片刻才发现,她已经恢复了游戏中的装束,这片水域,完全没有阻碍她的呼吸。
“很惊讶?”陌寒在她耳边笑道,“去看看你的同学?”
白羽笑着睨了陌寒一眼,向下沉去。小鱼从她宽大的袖襟间游过,又好奇地来回绕行。
橙黄色的光芒从水草和贝壳中透出,那是七楼最外侧的窗户。白羽悄悄拨开绵密的草叶。舍友正一丝不苟地背书。她歪着头问:“我知道了!师父!刚刚是你开的窗!”
陌寒忍住笑:“希望没有吓到你。如果不是你同学恰好进来,我已经把你拽出来了。”
“噫!为什么不从大门走嘛?”白羽假装嫌弃:“你这是偷窥!”
陌寒故作高深:“哦?你倒是往下看看?”
七楼宿舍窗下正对着楼道口,可此刻却被巨大的砗磲占据,两扇厚重的贝壳卡住了原本的出口,长长的水草从背后伸出,缠住了二楼悬挑而出的阳台。
白羽:“……”
陌寒看她惊诧的模样,失笑道:“好了,好不容易找到你,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哪儿?我要是突然失踪,我亲爱的处女座舍友肯定会给我报警的!”白羽急道。一阵水流涌来,她被陌寒拉扯着向上游去。
“没事,那也要二十四小时才行。你明天又不上课!”
“喂!”
不由分说被拽起,游向更高的水域。白羽不经意间回头,却发现整个校园都被巨大的水生植物覆盖,低矮的车棚完全被淤泥覆盖,原有的池塘里填满了海藻和贝壳,食堂楼顶上居然还生着奇形怪状的珊瑚。尚未完全熄灭的灯光从水草和贝类中透出,照亮了一群群游曳的生灵。
忽然,本就迷离的波光忽然乱颤。
陌寒停下,嘱咐白羽套上了坐忘蛋壳。白羽紧随其后,问:“怎么了?”
“你看!”陌寒一指。
头顶细碎的光芒被庞大的鱼群割裂,银白色的鱼腹连绵不绝,在深蓝的底色上,宛如一道银色的旋风。
“你看它们的颌骨,那是针鱼。一条不可怕,一群扎堆过来,你贸然冲进去会被戳成马蜂窝!”
“真漂亮!”白羽罩在坐忘无我的气劲中,目眩神迷地赞叹。
陌寒正要履行一下师父的职责,讲解一番水中生物,看到白羽此刻表情也只得闭嘴。末世待了太久,灾后重建又困难重重,突然回到现代,看到这样梦幻的画面,白羽所有的表现都在他预料之中。
原本,他就想给她一个惊喜。
“小羽。”
“在!”
“抓住我,我们上去!”
“好呀。”
陌寒凝眉催动长剑,玉清玄明划过一道剔透的流光,周身的海水在视线中飞退,头顶天光越来越亮,几近透明。
终于!
明净斑斓的霞光从四面八方浩大降临。
突破茫茫水波之后,白羽展眼望去:脚下是一片碧波浩淼的大海,巨大的云层如山峦般漂浮在深蓝的海面,洁白的云层下染着铅灰的色泽,像雨天的颜色。
陌寒浮在半空,咒语念动,海水跃起凝成一叶冰舟,多余的水波从繁复的雕饰上跌落,洗净的船舷折射出瑰艳的霞光。
白羽一跃而上,伏在船舷贪看脚下的景色,整个城市都浸没在水底,水波扭曲了光线,城市璀璨的灯光此刻仿佛照耀在另一个世界。
“师父,我们要去哪儿?”白羽低着头问,掬起一捧水花,看着剔透的水珠从指间跌落。宛如从天上落回人间。
“不去哪儿。”陌寒轻笑,身后浩瀚无穷的霞光将远处的云山大海染得赤朱丹彤。宽广道袍在长风中烈烈而舞,侧颜的轮廓被红霞勾勒出一道半透明的金边。
白羽忽地回头,见此画面,心中一悸。
只听陌寒似是低语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小羽,嫁给我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