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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芳园既名“百芳”,园中花卉自然也十分众多。无论春夏秋冬,园中皆有花卉争奇斗艳,品相、姿仪无一不美,在这元都之中也算是有名的去处。当中掘一座大湖、又有几处亭台楼阁,将这偌大的园子分了两半。照着时下的风尚,园主人在湖中筑了两座小桥、两座亭子,隔着湖心相互辉映。而这两处亭子,向来一处|男儿、一处|女郎,正是元都贵女们相亲的好地方。
此刻时辰将至,宾客们也都陆陆续续地到齐了。婢女捧着宾客的册子,细声禀告了今日东道,虎川侯夫人便召集了之前散游在园中的小娘子们,众人一道向湖心亭游去。
只是不知有意无意,她们竟有志一同地把刘颐抛在了脑后。若非青杳暗中留神,让春雨去寻刘颐,恐怕直到赏花会结束,都不会有人来告知刘颐的。
刘颐听了春雨的禀报,方知其他闺秀皆已去了湖心亭,神色间不禁多了几分愠怒。春雨禀报之时,语气中也带了几分忿忿,显然是对她们的有意怠慢十分不满。皇室公主、这元都贵女们理所应当的领头人,竟被人轻看至此!
春雨年纪较其他人都小些,说话也直来直去,心直口快:“……婢子多一句嘴,这般作为也忒是不把殿下放在眼里了。瑶川夫人亲自领了殿下过来,那虎川侯夫人还敢如此轻慢……婢子斗胆,也听过姑姑们说‘主辱臣死’的,这样地怠慢殿下,奴婢们也感到十分受辱呢!”
刘颐容色一片冰冷,轻笑起来:“你倒是大胆,也敢编排起侯夫人来了?——不必多说,我心里自有计较。”
横竖虎川侯夫人是有意要下这个绊子了,春雨出来,没准也是在她们眼中的。自己的加入虽然鲁莽,可若是有几分心思,就该知道趁此机会结交刘颐、好在新皇面前说得上话才是正经,瑶川夫人会爽快地为刘颐引荐,也是出于这等理由。虎川侯夫人却不知为何对她如此敌意,传闻中却是个细心人儿,可见也十分谬误。
她却不知,虎川侯夫人之所以如此看她不顺眼,问题还是出在这场游园会的本质上。她可是要给自家女儿招亲,虽请了许多小娘子们,到底也不过是添头罢了,刘颐这么一来,容色虽比不过,身份上却压了一头,就算是她这个东道主,面对刘颐时也要恭恭敬敬的,这让虎川侯夫人如何不恼?
把她撇在一边,反倒是应有之意呢!
但就是知道了这一层,刘颐也不会一笑置之的。她素来喜欢争强好胜,当初还是一村姑时就敢舍得一身剐、留得全家脸面,如今成了公主,代表的更不仅仅是自己了。这一次还是她第一次在元都的贵女们面前亮相,若是第一次就服了软,岂不是次次都要被人看轻?
刘颐完全有理由发作起来,可这发作也是要看手段的。春雨说得没错,就算拿了虎川侯夫人一个不敬公主的名头给她难堪,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可她若真那么做了,日后就别想在那些贵女名媛中有什么影响力了。可若是不拿这个发作,又要怎样让虎川侯夫人认错呢……
刘颐带着春雨,又在园中转了一会儿,才姗姗向湖心亭行去。她的诸多思量中,唯一没有考虑的就是近在咫尺的青年俊彦们。刘颐早就立誓不嫁,当然也不会把那些男人放在眼里。
谁知行了几步,要走到那座长桥前时,刘颐却忽然听见了一阵嬉笑声,像是男子声音。主仆两人脚步顿住,见着几名年轻男子正向着这边行来。
大汉风气开放,就算是未出阁的小娘子,见到男子也不必回避,更何况以刘颐的身份,能让她避让的人实属不多,是以她扫了一眼,便带着春雨继续向前。
那几名年轻男子倒是识礼数的,觑见刘颐虽相貌普通、衣着却是不凡,不敢轻易唐突,便让了她过去。可待她过去之后,却有一人轻咦道:“我方才瞧着,那小娘子倒有几分眼熟……”
同行不禁揶揄道:“你是个看谁都有几分眼熟的,我们都是非礼勿视,你怎么就注意上人家的容貌了?莫不是看上了眼?”
那人羞恼一声,倒把事情抛到脑后了。直到走进庭中,看见当中鹤立鸡群坐着的一人,才恍然想起了自己是在什么地方看着眼熟,忙把同伴又叫过来低声一句。方才见着刘颐的几人也纷纷将目光投向刘如意,目光中多了几分讶色,对刘颐的身份也有了几分猜测。
都说宜川侯私底下是当今的民间子,因此才得宠如斯,方才那少女形容与宜川侯有八|九分的相似,莫非就是当今的长公主?
刘如意一向敏锐,又怎会注意不到他人的打量。刘颐在贵女之中处境不好,他却也没好到哪里去。这些元都的俊彦们都以为他是侥幸得了吴川王的人头、又因着与陛下相似的容貌才发了家,对他颇为不屑。刘如意却也对他们不慎感冒,大马金刀地坐在亭中,也不与人说话,只拿着一杯茶浅饮。
此刻感到几道打量目光,他也是略加思索,便想到了其中关窍。这些人一定是方才见到了刘颐,看到他们相似的容貌,才对他起了好奇。
若不是为了刘颐,他如今也不会坐在这里。
刘如意轻轻叹了口气,目光透过亭间垂着的纱幕,投向了不远处相对的那座亭子。纱幕上映着些晃动的影子,只是不知道,究竟哪个才是刘颐。
刘颐甫一走到亭边,便有一名妇人上前阻拦。那妇人穿着半新不旧的绸缎衣裳,看起来有几分体面,大概是虎川侯夫人身边的人。她客气笑道:“敢问这位小娘子是谁家闺秀?又是谁人引荐?可有请帖?”
和这样的人对话,自然是用不着刘颐的。春雨皱眉道:“方才在广亭哪儿,不是查验过一遍了么?”
那妇人道:“虽说如此,也要再细细斟查。这亭中如今坐着的可都是贵人,哪儿能掉以轻心呢?”
这话说的就有些不像,刘颐不由得微微皱眉。春雨道:“这话可是有几分不对,难道我们家小娘子就不是贵人了?”
那妇人赔笑道:“奴婢可不敢有这意思,只是大体上还是要谨慎些。”一边说着,一边守着小桥,寸步不让。
春雨不禁有几分恼火。她是刘颐身边的大宫女,在宫里也是人人都要给几分颜面的,难得跟刘颐出来一趟,却被人如此撂脸,若是就这样忍气吞声了,岂不是要被人看了笑话?她自己倒不妨事,可若是连累了刘颐,恐怕青杳也保不住她。
“你这老奴,莫不是没见着我方才出去?”春雨冷冷道,“我家小娘子正是今日东道的座上宾,只是方才贪看几朵花儿,才姗姗来迟,你若把我们阻在了这儿,回头虎川侯夫人问起,可看你怎么说呢!”
那妇人一听,反倒抖了起来,腰杆一直,冷笑道:“恁个小丫头,倒不知道我是谁哩!给你两分颜色,你脸上倒开起染房来了!你是哪个牌面上的人物,就敢这样和我呛声?我正要说没在这儿见过你呢,这元都的贵女们,我霍三娘哪个不识得?偏偏是你这从乡下来的丫头,我怎么也不认识呢!”
春雨气得柳眉倒竖,袖子一卷,就要和她理论。刘颐却听出了她的话音,冷冷地向亭中瞧了一眼。影影绰绰之间,虎川侯夫人正高举上座,与人谈笑风生,像是丝毫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一般。可那自称霍三娘的妇人却口口声声说的都是刘颐,若说这事与虎川侯夫人无关,刘颐是怎么也不会相信的。
春雨骂道:“好个狗胆,打量你春雨姑姑是谁!我本不欲与你计较,你倒是狗仗人势,吃起包子来了!似你这等拦路的泼才,不过是求几个臭铜,想必也不是主子面前挂得上号的,似你春雨姑姑这般的人,一个能发落你五个呢!再敢拦路,我教你常常银针剥甲的味道!”
银针拨甲正是宫中常用的私刑,春雨又自称“姑姑”,料想这霍三娘怎么也该知道她们的身份了。谁知霍三娘眼睛一竖,倒是愈发泼辣起来,扬声骂道:“小蹄子不知年方几岁,倒有胆骂起你霍阿母来了!你又是哪个槽里吃草的,竟敢这般得罪我?这亭中的大家闺秀,不说网罗了整个元都,也有那么六七成了,若是惊扰了小娘子们,我看你也是个菜市口喋血的命!”
春雨气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红,而刘颐等了半晌,等不到青杳她们出来,心里已是认定了虎川侯夫人搞鬼。她伸手阻拦了春雨继续说话,盯着那霍三娘,一字一句地道:“你倒是让也不让?”
霍三娘翻了个白眼,大声道:“我今日偏不让你这小浪蹄子了!”说着便有意把刘颐撇在一边,抡起蒲扇大的巴掌来,冲着春雨挥下。
刘颐呼出一口气,心里动了真火。她提起裙摆来,对着霍三娘踹了一脚,恶狠狠地道:“你倒是哪个厩里生下的骡,也敢对本宫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