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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先生,谢谢,不过你是怎么猜出我的身份的?”与君成声音干涩地说。
“梁老爷给每座城的公正所都发了你的画像,看见你的第一眼我就认出你了。”罗有辰说,“修言其实也不是你远在梁文城的弟弟吧。”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大人你。”
罗有辰说:“我是所有公正所里面最懒的所长。”
罗有辰手里拿着一把扫帚,俯下身他用扫帚扫了扫黑洞洞的床底,黑暗里扫帚碰到什么坚硬物止住不动了。
罗有辰深吸一口气:“床下面有东西,你做好心里准备。”
罗有辰放下扫帚,半边身子探入床下,慢慢地,从床下拖出来一个浑身焦黑的人。
是石杨。
他的尸体上没有一处完好的皮肤,已经僵硬的尸体像婴儿一样蜷缩。
是被火火火烧死的。
“石杨先生……究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与君成喃喃自语。
床下只有石杨一具尸体。
石杨之妻和孩子的尸体在后院的水井,罗有辰亲自打捞上来,两人的尸体和石杨一样呈现浑身焦黑的状态。
“这绝对不是普通的火!是魂火,只有魂火才能把人烧成炭一样的玩意!”
几乎上了年纪的老人见到这三具尸体都会这样说,他们阅历丰富。
“石杨一家的尸体都找到了,我看,凶手就是那个叫修言的小孩,我保证这孩子是最近几天出现在罗破街巷的,保不准就是哪位饿极了的鬼怪魂魄变化而成的!”
有人高着嗓子说。
罗有辰烦躁不安地派遣手下去罗破街巷每家每户搜查。
此时他正坐在收尸所里喝茶,他了解到修言来到罗破街巷就是住在这里的,修言原本是个无家可归的乞丐,因为在有钱人的地盘上行乞被有钱人雇佣的打手打伤扔在角落,被碰巧路过的苏老头背回了收尸所里悉心照顾才捡回一条命。
罗有辰脑子里乱极了,毫无头绪。
“我该从哪儿找突破口开始查?这根本就不是人杀人,而是那些东西在杀人!出现这样的情况,这个案子就该移交给梁卫了,我一个公正所的小所长根本没有能力处理这样的血腥事件。而且这样的事件根本就……那些东西杀人,不可能留下普通人能看见的证据。”
罗有辰胡思乱想,他焦躁不安地在院子里来回踱步,手下不时来汇报搜查进度,他都是厌厌地挥挥手打发了事。
“还有什么事?我不是说过了小事你们自己决定就可以,如果没有发现关键性证据就不要来找我,你……咦?你是干什么的?”
门口亭亭站着一个身穿白裙的女人,女人似乎很紧张,一只手一直拽着裙角,眉眼低垂,把自己的容貌压的很低。
收尸所的院门门框修建的比较低矮,以女人的身高,她的头顶差几厘米就能擦着门框,竟然只比一米八四的罗有辰稍矮。罗有辰狠狠地皱了一下眉,和身高无关,这个女人在看到他之后竟然准备走了。
罗有辰本能地大喝一声:“站着别动!你来收尸所是干什么的?”
女人一哆嗦:“我,我来找人的!”
罗有辰:“那你怎么不找了?怎么一见到我就跑?是你认识我,还是觉得你要找的人不在?所里那位,有人找!”
最后那句他冲屋里道。
“来了,谁……啊,是姑娘啊。”
与君成抓了抓头发来掩饰烦躁,姑娘来的真不是时候,他已经没有精力和心情去帮助这个姑娘了。
“不会是帮不了我了吧……”
姑娘颇会察言观色,眸子熄灭的烛火一样变得暗淡,像一朵久旱的花一样焉了下去。
“抱歉。”与君成说。
“为什么呢?我们之间……不是已经达成契约了吗?”姑娘追问,她声音很小还带着啜泣声。
姑娘你傻不傻,契约那种东西在某些时候就是用来撕毁的。
“罗破街巷发生了命案。”罗有辰语气不善,“你和命案有关吗,如果有关,那么契约接着生效啊!”
姑娘哭着离开了。
“妈的我的语气是不是太重了一点?”
“是有一点。喝茶去去火气。”与君成推给罗有辰一杯半满的茶水。
“我看,这是喝茶渣子去火气。”罗有辰喝了满嘴的茶渣,他扭头呸了几口。
空中飘着蒸腾的水汽,茶水的味道往两人鼻孔里钻,街上出了这样的事,邓易鹏也哪里都没去,待在所里。
他掀开帘子满脸沉郁地从尸堂里走出来,在秋天微凉的风里他没有穿上衣,赤着上身,他却不感觉冷,身上反到出了一层薄汗。
“老兄你这是什么情况?”
“着急上火了,给我也来一杯茶!”
邓易鹏在一张矮凳上坐下,矮凳发出嘎吱声响,邓易鹏身子一歪斜摔在地上。他低骂一声,捞起矮凳一看,矮凳的凳腿折了一个。
“茶,凳子,都给你。”
与君成推给邓易鹏一杯茶,隔空撂给他一张矮凳:“再坐的时候记得轻点。”
“本来我就没用多大力气,这破凳子凳腿原本就不结实。”
邓易鹏摇匀杯子,一口干了茶,连茶渣一起。喝完他问罗有辰:“有眉目了吗?”
这是他现在最关心的事情。
“还没有,这件事不简单,根据目前我了解到的东西来看,杀人者很可能是鬼和魂一类的东西,想找到线索必须等梁卫介入,那需要不短的时间。而现在,所有人能做的,只有等。”
邓易鹏霍地站起来。
“罗大人,我需要出一趟城把这件事情告诉苏老,邓易鹏你坐下。”
“一天一夜,快去快回。”
…
夕阳西下,日已黄昏。
与君成背着简易的布包在繁密的林中穿梭,他几乎是用自己极限的速度在奔跑,中途一次都没停歇,吊着一股劲在天边还有光亮的时候停在一个空旷的凹地里,埋着那个惨死的女人的地方。
“得罪了,抱歉。”
与君成卸下布包,打开从中取出一把单手式的短柄铲,对准女人的坟斜切进去。他一口气挖到底。最后轻叹一口气闭上眼睛。
坑里空荡荡无一物。
“挖够了吗。”
一个人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与君成身后。
“挖够了,抱歉打扰了。”
与君成不敢回头,抓起布包……一只纤细的手捏住他的脖颈,他像蛇被捉住七寸不敢动弹,那只手的主人强迫他转动脖颈,和自己对视……与君成对上一双血红的眼睛。
“我死后,也得不到哪怕一刻的安宁,你们都想打搅我,你们……都该死!”
热,热!
好像有一股火在与君成五脏六腑爆开!与君成眼睛巨长,毛孔扩大,像是加热中的锅炉一样浑身上下冒散热气!
在他快要死掉瞬间他想明白了很多事,可是他来不及告诉别人了,他的心脏正在停跳,血液在一百度以上的高温中急剧化为红色的蒸汽蒸发出血管、身体,他的五脏六腑到了花期的花朵般开始萎缩,身体表层皱缩,隐约覆盖了一层黑色。
“都该死!!”
与君成闭上眼睛。
蔡盛松开手,与君成直挺挺地仰倒。她也闭上眼睛,眼角有一滴泪滑落。真奇怪,明明是她杀了人。
“小孩,看到了没,杀人,如此……简单。”
她抱住躲在更远处的小孩,不顾小孩浑身颤抖不休。
“我不想杀人,我不想杀人……”
“我也不想杀人,”她纤长的手指按压在小孩的脖颈动脉上,似乎小孩只要再哭下去,她就会戳穿那条动脉,“可是世界的事情大多都和使命有关,而不是和你的意愿有关……小孩,我被命运胁迫着杀了无数人,而你也将被命运胁迫着继承我的本事,和那一颗为杀戮而存活的心。不存在拒绝,不存在反抗。”
小孩昏了过去,软软的身子倒在蔡盛怀里。蔡盛用母亲摇晃哭闹的婴儿的姿势抱着他,一晃一走地离开这片阴森的坟地。
……这里唯一的空地就是那个坟地。
蔡盛像走过千万遍一样总能准确地在稠密的林里找到可供她穿过的缺口,她穿过所有缺口来到那儿。
她敢说见过这里的死人加上活人都不会超过十指之数,那儿实际上她只去过一次,那一次却像一块烙铁一样把路线印在了她的脑海。
蔡盛越过最后一道缺口,感觉自己穿越了时间和生死的界限,来到了一个独立于所有规则之外的奇幻空间里。她的视野陡然开阔。所有阻挡在她眼前的树木杂草都被一股巨力强行抹掉,一张白色画卷纵横铺张延伸向尽头。
同时也有一股浓郁的压迫感和死气汹涌席卷而来,蔡盛目光落在五座巨大无比的坟上,没有理会这股压迫。
她怀里的小孩挣扎着嘴角流出血。
“不要害怕,来,见见先辈。”
蔡盛躬身,向五座巨坟。
“小孩,你猜坟里面是什么?”蔡盛说,小孩仍在咳血,他陷入半昏半醒之中,她不管他能否听到,“坟里面埋的不是死人,如果是死人的话这些坟和外面那些坟想比还有什么特殊?这些坟,一座关着善良,一座关着恐惧,一座关着罪孽,一座关着灵魂。”
她说,“最后一座则关着……继承。”
“我不要继承。”
他的声音很小很小,眼皮缝隙里,他的眼睛闪着倔强。
“我也不要你拒绝。”
“我不……要。”小孩的声音里压抑着无力的愤怒。
“你要做的,只有磕头。”
看着眼前一动不动的小孩,蔡盛蹲下纤柔的身段,邻家大姐姐一样,她轻轻抚摸小孩的头发,她说:“你想不想听听,为什么我会选择你……来结束我的痛苦?”
“……想,我当然想,我怎么会不想知道我为什么会死呢?”
“你长的很好看。从前我想如果生小孩小孩必须长的像你这样……我喜欢好看的小孩。这就是理由。听上去很荒谬吧?”
蔡盛的手指按住小孩的膝弯。
“跪下。”
一声沉沉的闷响,小孩身子矮下去,膝弯渗出的血染红了裤腿,他一声没吭,像察觉不到疼痛。死死咬着牙的他脸颊都扭曲变形了,其实他只是不愿意在魔鬼面前再露怯而已。
“我还喜欢你的坚韧,长的好看性格有坚韧的小孩谁不爱呢?坚韧的小孩,低下你的头颅,向神明低头的时间到了。”
“如果你说不要,我会用手指按断你的脖子。”她说。
“我不信。”
“不信我会按断你的脖子?”
小孩回头,一字一句说:“我不信的是,我长得好看就是你选择我的理由。我都要死掉了,你还对我说假话。”
蔡盛忍不住地露出笑容:“谁说你要死掉了……你是个犯错的小孩,你的家人全都因为你的错误而死掉了,首先你要为你犯下的错误赎罪,其次……你是一个‘落单’的人。”
落单的人才容易成为猎物。
“不过我并没有说假话,你长得很好看,我也是因为注意到你的长相才开始留意你。”
“自己磕还是我帮你?选择权交给你。”蔡盛说。
“磕下去我会……怎么样?”
“你会变成无所不能的神。”
小孩有一瞬间的失神,蔡盛按住他的头颅,狠狠地砸向地上,一声沉闷的响声过后,诡秘的黑雾笼罩这里,淹没蔡盛和小孩。
你会变成无所不能的神!
小孩在黑雾里痛苦地嘶吼,他感觉自己的身体被分裂成无数份,每一份都朝着不同的方向飞走,要永远的脱离他,离他而去!
“不要害怕,这是成为神必须经历的疼痛。”
意识也随着身体碎片离去,他涣散的神志陷入沉睡,肉体崩陷,取而代之的是幽暗阴森的黑色雾气。
“比我想象中的融合度要高,捡到了不错的宝贝。”
“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掌管死亡的神明,而我……终于可以解脱了。”
她说道。
“感谢你代替我承受痛苦,就像许舒找我代替她的痛苦一样……她的神志已经不清醒……这是否是上天对她的惩罚?这微不足道的惩罚根本不足我所承受痛苦的万分之一……”
她的自言自语到了最后,已经满目狰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