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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人来得很是突然,也颇为奇怪。
听着那脚步声,似乎跟着一起来的人还不少。
林家好歹也是京官,护院家丁虽然不多,但怎么说也还是有个十几二十个的。
再加上仆妇婆子丫头小厮没有六七十也有四五十了,但这些人竟都好似进了宛若无人之境、毫无阻挡地便就长驱直入了。
不但如此,他们还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便就直接找到了书房来。
看来,来人定然不是普通人。
也对他们这些人就聚在书房说事儿这件事情,十分地了如指掌。
光是这么一想,就令人细思恐极、不寒而栗了起来。
不过,不论如何,这事儿既然是发生在林家,那么不管出了什么事儿,作为主人的林如海自然都是得要站出来控制场面的。
故此,他率先便就站了起来,一面朗声问了句“不知道哪一位光临寒舍,请恕林海未能远迎”,一面已经疾步走到门口查看。
即便是如此,他却还是慢了一步。
等他到了书房门口的时候,那个人已经旁若无人地走进了书房。
屋内众人、包括宗祈在内都不同程度地进入了如临大敌的状态。
代钰的面色却仍是十分平静,甚至在那个人进来之前,她还有机会将屋内几个人的面部表情都观察了一番。
不过不看不要紧,这一看,倒是让她看出了个意料之外的事儿来。
屋内众人都是一副紧张的神态,偏偏站在最角落里头、身量最小的那个小少年跟代钰一样,面色也是淡淡的。
甚至,在他的那种淡然之中还带了一丝微笑,看着比代钰还要放松,这倒也真是个特别的孩子。
不过,说是孩子,其实并不准确。
严格说来,他同代钰年纪差不多,已经不能再被单纯地算成是个小孩子了。
只不过之前他一直没有开口,且在场的众人无一不是重量级的人物,除了代钰之外,每个人的年纪都比他大,他的存在感也一直都不算太强,故此才没有显出他来罢了。
这一会儿事件突发,众人皆变色的时候,他却仍是那么一副平和淡然的样子,倒是立刻显出了他的不同来了。
代钰不由得便就多看了他一眼,正巧碰到他也朝着她看了过来。
原来竟是余家的那一位小少爷。
若是她没记错的话,这位余家小公子,似乎是叫余泽的罢。
之前没仔细看,加上有段时间没见,他的身量抽长了些,模样也长开了点儿,同此前的小孩子模样大有些不同了。故此代钰还真是没有注意到他。这会儿见到他,倒是提醒了她一件事,那便是算起来这位余泽小公子才是最早跟着那一位十六皇子的人呢。
那么再往深里一想,今日十六皇子带着人上林家、乃至这么巧就有一波子不速之客随后赶来,这么样的一场看似碰巧、但是总带着若有似无的设计感的局,他到底知道了多少?
甚或,他到底参与了多少?
既然在如此突发的情况之下都能如此镇定,就凭着这一份心性,他也绝对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难道,这一切,竟然都是他在背后推动的不成?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这个人可就万万不能再小看了。
不然,若还总是拿他做宗祈的小跟班儿看,日后便是大家都被他给卖了,还要替他数钱了。
幸好今日这事儿,也算是个机会,等会儿,她或者可以借机一试。
两人四目相对的时候,代钰心中浮现出无数的猜想,那余泽却只是静静看着她,那双明亮而黝黑的眼睛,清澈得似乎能看透她的内心。
自从到了这个世界以来,这似乎是代钰第一次遇到同自己这么旗鼓相当的人。
正当她想着现在该要拿这个人如何对待的时候,那余泽却忽然朝着她微微一笑。
虽然这不过是个极其清浅、转瞬即逝的微笑,但这笑容似乎有着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
即便是代钰的心情根本就没有受到这一帮子外来人的影响,但见到这么温暖好看的笑容,她也不由得心情愉悦了起来。
加上方才对视的那一眼,已经让她确认了,这一位虽然看着友善,但说不好其实也是同她一般性情的人。
什么叫做跟她差不多性情的人呢?
通俗点儿来说,那就是宁愿得罪了一千个人也不想得罪他一个的那一种。
因了此,代钰已经在心里决定重点关注此人,即便不能够交好,也不要随便交恶,故此,既然余泽朝着她笑了笑,她便也朝着余泽回了个浅淡的微笑。
这笑虽然比他的更加浅淡、持续的时间更短,但却也是她头一回朝着外人露出这样真性情的笑容了。
因着这事儿太过少见,便是余泽也不由得微微一愣,想必也是深感意外的。
不过,他虽然感觉到意外,但却也并没有多说什么。
事实上,他也根本来不及说什么。
因着就在这一瞬间的功夫,外头的人已经进到了书房里。
代钰便也就转过头去,看着来人华丽地登场。
故此,她便就没有见到那位让她多看了一眼的余家小少年面上忽然微微泛起的嫣红,还有目睹了这一幕的宗祈眼中复杂的神色。
因着这个时候,她的全部注意力已经放在了新进门的这一个人的身上。
这个人自然也是的确当得起她此刻的全部注意力的。
虽然还没看清楚这一位的脸,大家便已经先见到了一身的明黄色,明晃晃地晃花了人的眼。
普天之下,能够身穿着这个颜色,在大臣家里如入无人之境的,除了在龙椅上坐着的那一位之外,便就只有这一位能够这么肆无忌惮了。
当今太子、元后嫡子、被皇帝亲自带在身边教养长大、作为一个父亲最为疼爱、作为一个皇帝对着他的心思却也最为复杂的、立了废、废了又立的独一无二的太子殿下。
那当然不是一般的人物。
不要说林如海现在的官职已经被皇帝老爷一撸到底,只能蹲在翰林院编书了。
便是他风头正盛的时候,若是这位太子殿下一时高兴、想着到大臣家串个门儿什么的,他林如海也不能拒绝啊。
当然,御史台倒是可以就此参上太子一本什么的。
但若不是单纯的串门儿,而是来盯着不安分的弟弟们是不是结党营私呢?
便是御史台要参,恐怕也就只能参一参“有失威仪”、没有储君的气度之类的了。
然则这点子小事儿,同被兄弟们再从储君的位置上掀翻下来比,那简直就是不值一提的。
其实做了三四十年的储君下来,同皇帝老爹磨合了那么多年的太子殿下多少也还是摸索了些与君相处之道的。
他跟皇帝老爷,那是父子,是君臣,更是师徒。
你若是哪里都完美无缺,一点儿都没有什么要人教导的。那么不论是当爹的、还是当天子的、还是当师傅的,那存在感都上哪儿去找啊。
教出徒弟饿死师傅,并不只是手艺人们特有的担忧。
在天家也是一样的。
特别是在皇位的更迭这种敏感的事儿上,更是如此。
皇帝老爷那般年幼登基的人物,自己对自己的评价当然是英明神武的。
如此英明神武的皇帝老爷,又怎么能够容忍自己亲自教出来的储君不够英明神武呢?
可是,若是储君太过英明神武了,那还要他何用?
国家和庶民都需要更加年轻力壮、更加英明神武的皇帝吧。
随着年纪的增长,这个担忧便就越来越影响到他了。
他对太子的要求便就诸多纠结、忽冷忽热、高不行低了也不行了。
要教着、还要防着,可不就是个带学徒的模样。
那么天资本来很高、可是自幼丧母、缺乏感情引导的太子,被养成了这个样子便也就是难怪的事儿了。
算起来也是个可怜人。
但是生在了天家,还不幸太早成为了太子,更加不幸地是遇到了皇帝老爷这样的爹,便就成了个十足十的悲剧了。
所以,他偶尔做出些看上去很蠢的事儿,也再正常没有了。
只不过,传闻中不是说,太子殿下对外一向都是极其洁身自好,从不多跟大臣们往来,生怕别人说他结党营私,怎么今儿居然不请自来,跑到个原·备受万岁爷爱重的重臣的家里来了?
就算是要表演犯蠢,那这也太超过了。
很容易就会被那群紧盯着他不放的兄弟们攀咬个“德行有失”的大罪,再动摇他刚刚得回来的太子之位。
以太子的智商,恐怕不会这么做罢。
便是他想要犯蠢,那群跟着他的人总是要拦着他罢。
可是居然没有,可见这件事情的确很是反常。
事既反常必为妖。
看见太子出现在这里,屋内几个人虽然还是做出了一副紧张的模样,但是以代钰的洞察力,哪里还看不出,他们这个时候的紧张,不过只是看上去紧张,同方才的那一阵真紧张相比,实际上不过只是做出来的样子而已。
只不过,在场的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故此,即便只是做出来的样子,要瞒过寻常人的眼睛,也不是不可能的便是。
至少,要瞒过太子和他带着的这一批人是完全没有什么问题的。
因着太子忽然出现,在场的每个人自然都是要全部起身行礼的。
故此,等到太子笑着叫大家免礼起身,又赐坐、敬茶,折腾了半天,总算能坐下来重新说话之后。
方才他在外头就喊出来的一句话,便又被重新提了起来。
太子笑着朝宗祈道:“老十六,方才你是要给谁做媒啊?”
宗祈的脸上又挂上了那个熟悉的吊儿郎当的微笑,听得太子问,他便也跟着笑道:“三哥你不知道,前儿有人求了我一件事儿。说是当日在宫里,有缘见到过来做咱们九妹伴读的林家大姑娘一面,自此便念念不忘,心向往之,想要结一段秦晋之好。”
太子听了这话,倒是好奇道:“既然如此,何不寻他家里说合,反倒拐弯儿抹脚寻到了你这里?”
宗祈见他问,立刻夸张地叹了口气道:“他也想要寻家里说合啊,只不过,那一次本就是在宫中偶遇,林姑娘更是连他的影子都没见着。他又不好细说这其中的缘由,怕家中觉得他孟浪,又恐叫林大人和林夫人厌恶,更怕林姑娘觉得他是个轻浮的男子。一来二去,竟然弄作了个愁肠百结的样子。我同他自幼一道儿长大,关系一向很好,不忍心见他这么受罪,故此便就涎着脸替他跑这一趟了。”
太子听到这里,已经猜到了个*不离十了。他心中有些失望,但是面儿上的功夫还是要做足的,故此便就笑道:“既然如此,那你说的怎么样了?”
宗祈道:“这不刚刚坐下正开了个头儿,三哥您就来了嘛。”
太子笑了笑,并不接这个话,一双眼睛却转到了一旁的余太傅父子身上。
继而便就微笑道:“既然是说媒,怎么余大人和余公子也跟着来了,莫非是你找来的帮手?”
这话音未落,林如海已经起身,朝着太子和宗祈两个人行了个大礼道:“两位殿下百忙之中,尤还有心想着小女的婚事,委实令老臣感激涕零。然则老臣斗胆,且请两位殿下先听老臣说一句,这余大人和余公子乃是老臣前日便就下帖子请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