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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静,院子里没了声息,但是屋子里的人却睡不着。
陆氏睁着眼睛,在数了半天的羊也没睡着后,终于忍不住,用手肘捅了捅旁边的丈夫。
叶思也没有睡着,被她一捅,顿时伸手来摸索,陆氏在那不老实的胳膊上狠狠拧了一下:死鬼,老实些,有正经事
这便是正经事啊。
说你那便宜大儿子呢
听得陆氏这话,叶思手一抖,方才的兴致顿时消了,他翻身坐起,长叹了一声。
你当初怎么就不开眼,便便认了这一个嗣子陆氏有些气恼地道:当初你说,子侄中他一心向道,最是老实,日后与我儿不会有什么纠纷,如今你看看,他本事这般大,还得了仙人点化,今后我儿如何是他对手我们这份家当,还不全都被他霸了去
老子没死,他敢,一个忤逆,便让他一世翻不得身叶思哼了声,但也知道,自己所说的只是气话罢了。
这个便宜儿子,实在手段强横,若真撕破了脸面,谁知道他会有什么办法。想想三房长支如今妻离子散的惨状,想想现在家破人亡了的刘逢寅,叶思便觉得不寒而栗。
总不能由着他将家当占去。陆氏也坐了起来,黑暗中眼睛闪闪发亮,象是只护着雏兽的雌虎:你是男人,得有些担待,想想法子
如何想法子,难道让我去对他说,当初是因为术士说了,咱们孩儿体弱多病,乃是天谴,唯一化解之道,便是我另立一嗣子,让这天谴转到他身上去叶思哀声叹气:当初我本没有此意,可是你再三逼我
你奴夺主妻,天谴也该谴你,为何要落在我儿身上陆氏呜呜咽咽起来:你可知我多怕,今日与大郎说话时,我我心惊胆战,生怕他用出什么手段来
别说了
两人同时沉默,若没有当初想要移祸叶畅的事情,他们真想将事情摊开,绝了双方的关系,各过各的生活。但既有前情,现在又另有原因,他们舍不得家中的这份家业。
想到这,陆氏呜呜咽咽又哭了起来:都是你这死鬼,恁的耳根子软,听得那狐朋狗友所言,去做什么日本国的海贸勾当,结果赔得精光,还欠了如此多的钱财若非如此,我们在汴州自做自的富家翁,哪里需要回来依靠这点家当
海上风浪乃是天意,孰曾料想竟然覆舟若是能成,单单就是贩到日本的那些书,便能获利数十倍叶思叹息了一声:天意,天意
两人又是沉默,过了会儿,陆氏幽幽地道:大郎的纸坊倒是好生兴旺,每日都看着有人来运纸。
是啊,那卫生纸莫非天上仙人也要如厕,用这卫生纸拭秽
若是贩至两京去卖,哪怕是到汴州去卖,此物都必大行其道,转手之间,日进十数贯轻而易举
何只十数贯,你想想看,两京汴淮,富贵人家,哪个不是僮仆如云使女如雨,一家上下,少则数百口,多则上千口,每日要用多少纸。莫说富贵,中等以上人家,谁不会用上这个全大唐数千万人,每人万年花一文钱在这上头,每年也有数万贯收益。
夫妻二人嘀嘀咕咕,越发眼热,二人在黑暗中对望了一眼,有道是欲令智昏,连寺庙道观里的佛祖神仙身上的金箔,都有人敢拿刀子去刮来,何况只是一个号称遇仙了的年轻人
大郎梦中遇仙之事,究竟是真是假,这些时日你可打听清楚了陆氏又问道。
众说纷纭,族长是一口咬定,说他确实遇仙了,但大哥那边,却说他是扮猪食虎,只是满肚子狡计,流脓长疮最会害人呵呵,大哥也有今日,若说满肚子狡计流脓长疮,谁还强得过他,当初若不是他逼得紧了,我也不会挑大郎为嗣子。
说到这,叶思又叹了口气,当初只觉得叶畅与其兄叶曙相类,都是个老实人,而且一心求仙向道,想来不会有什么麻烦,却不曾料想会出现这样意外的转变。
若说他夫妇二人有意要害叶畅,那自然不是,不过是任何普通人都有的心思,闻道自家孩儿遭灾遇难,恨不得转到别家孩子身上罢了。但他二人又确实不怀好意,并未把叶畅真正当成自家的儿子,叶思还隐瞒了自己已经娶妻生子的事情,在某种程度上,是欺骗了叶畅
无论是真是假,大郎都不好欺负咱们还得徐徐图之。不过,那纸作坊如今却是二支的方氏在管着,方氏家的赐奴,如今也每日都去卧龙谷,跟着大郎识字算数。
这又能如何,大郎与叶曙毕竟是一母同胎,他们才是亲兄弟,小赐奴是他亲侄,我们未来之前,他无人可用,又怜惜嫂寡侄幼
别说这此没用的,我只要那纸坊陆氏声音尖刻了些:大郎以往是二支的,但如今却是我们三支的,你是他父亲,二支的嫂子只是堂嫂,二支的侄儿也只能算是堂侄,咱们小郎才是他兄弟,他便是怜惜,也该先怜惜小郎
二人嘀咕了半宿,天色微明,听得院子里有人走动,这才安静下来。
过了这一日,叶畅发觉情形有些不对了,陆氏以往是隔两天才到他这儿来转一圈的,现在是天天都来,而且次次都带着小郎陆曦,只说他们兄弟两人一向少见,现在要多在一处熟悉熟悉。
虽是如此,陆氏还是将小郎看得紧紧的,当真是片刻都不离自己视线,仿佛只要离开片刻,就会有不测之灾一般。
而且,有奇怪的消息在吴泽陂开始流传。
消息的主角,并不是叶畅,而是方氏。诸如方氏年轻貌美,难以守寡,意欲改嫁,叶家长辈怜惜方氏年少,意欲使其嫁人,等等消息,数夜之间便甚嚣尘上。
这可都是你给我招惹的麻烦
一脸薄怒的方氏坐在叶畅对面,她要穿三年衰服,因此仍是一身白衣。所谓要想俏,一身孝,这衣裳让她更显得楚楚可怜。叶畅不敢多看,只是垂眉带笑:实是被弄得无计可施,只得烦劳嫂嫂。记得嫂嫂初嫁之时,某有什么麻烦,亦是烦劳嫂嫂相助。
见他这副惫怠模样,方氏横了他一眼。
她如何不知这是叶畅将祸水移到了她的身上,不过想想也是,担着一个孝字的名头,叶畅面对叶思与陆氏,便是有千种手段,也不好施展出来。倒是她这个堂侄媳,就象叶畅对着叶楝时一般,可以用一些方法。
十一郎,说实话,当初三叔回来,奴未曾通知与你,是因为藏着些担忧。沉吟了会儿,方氏抬眼似笑非笑地看着叶畅。
担忧什么担忧
十一郎何必装傻,骗旁人或者骗得过去,想骗奴,绝无可能。
叶畅嘿嘿笑了声,依然一副毫无所觉的模样。方氏无奈,叹了口气道:你这惫怠,也只能在我面前施。
那是,因为我知晓,这世上就嫂嫂待我真好。叶畅顺口答道。
这话说出,他便觉不妥,放在后世,这只是一句随口的玩笑话,但现在,以二人的关系,却有些调笑意味在里头。
他抬起眼来,果然看到方氏眼中,半是羞半是恼,只不过这目光一闪而过。
方氏心中也在忌惮,她没有娘家可以依靠,丈夫又已经去世,拉扯着两个孩子守着些家产度日。可孤儿寡母的,旁人哪里会不起觊觎之心,单纯是想人财两得倒还罢了,只怕有些人还打着害了她一双儿女的主意。
她能依靠者,唯有叶畅。虽然这位小叔有时也有些不着调,甚至少不得口花花调笑自己,但方氏可以肯定一点,他是真心关爱赐奴与小娘的。想带着赐奴小娘生存下去,她不得不依赖于叶畅。
哪怕为此付出一些代价对于身上流淌着武则天与李唐宗室血脉的方氏来说,付出一些代价,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十一郎知晓这样就好,怕只怕日后十一郎会忘了嫂嫂的好呢。那羞恼的目光在她眼中一闪而过,取代的是一种成熟女子特有的妩媚。叶畅愣了愣,若真是个毛头小伙,只怕就要被方氏这模样勾住,但叶畅在另一世中经历过的风尘多着,迷而不惑,因此也只是愣了一下。
嫂嫂,他们提了卧龙谷,提了那坡上的旱地,唯独没有提纸坊。这纸坊是我与小娘的,而且他们将工匠散去,误了书坊书坊是我与赐奴的。心中琢磨了一会儿,叶畅还是没有想明白,方氏面对他的无意之语,为何没有发怒,却做出这番姿态,他犹豫着说道。
这番话听得方氏耳中,又成了另外的意思。
奴自然记得,你所言当真方氏问道。
自然当真,嫂嫂忘了么,这话你已经问过了,我的致富手段还有未出者,无论是炒茶之术,还是酿酒之术,都足以让人家财万贯。
酿酒之术,方氏是未曾见识过,但叶畅用炒茶之术炒出的茶叶,她却是见识过。那茶味芬芳,让人回味无穷,远胜过加上各种佐料甚至还放了油的茶饼煎茶。叶畅将酿酒术与炒茶相提并论,想来二者应该相当,一想到这个,方氏不免呼吸急促粉腮潮红。
当初流落到修武时的穷困,让她记忆甚为深刻,这或许就是她对于赚钱,有一种超乎寻常的兴趣的根本原因。更何况,这里赚钱不是为了旁人,而是为了她的一双儿女。
十一郎既然愿意将纸坊书坊赠与赐奴与小娘,为何不将酒坊或茶坊与他们,他们无非也就是求个财,若从你这得到好处,还会与你为难
若他们不是处处算计,不是先包藏祸心在前,与他们就与他们。但是现在么,我虽然不想着他们象长支那样下场,却也不愿意给他们占去什么便宜。叶畅说到这,自嘲地笑道:我实在不是什么心胸宽广之人呢。
方氏又白了他一眼,将话题拉回:十一郎,你既然存了断绝关系的念头,却拿不出合适的理由,如今外人眼中看来,你们一家当真是父慈子孝,你既想要以吴泽为基业,一个好的名声是必须的
方氏的分析非常尖锐,叶畅几乎没有自辩的余地,他有些恼了,起身打断了方氏的话:嫂嫂,劳你大驾,不是为了来挖苦我,而是解决问题
方氏止住嘴,看着叶畅,好一会儿,笑了。
或许是叶畅方才的调笑让她心底恼了,所以才会这么不顾一切地将叶畅心思剖开来。
现在她想想,后悔了。
十一郎,方才是嫂嫂错了。她柔声道:其实要断绝与三支的关系也不难,你自己去说自然是不成的,连宗长都不适合出面他若出面,少不得要大闹上一番。我觉得最适合的,是你认识的官长。
官长
你说呢,若是某位大人物欣赏你才华,却以不可忘祖为由,令你认祖回宗,此时宗长再顺水推舟,谁还能闹得起来
就算闹不起来,只怕也不会轻易罢休。我看他们此次回来,如此仓促,想必在外是有些不如意之处,不会轻易放弃家里的东西。
说来说去,不过是响儿罢了。其余人手,可都是你买来的,身契之类,都在你手中怎么,不在了
叶畅苦笑着点头。
无论是淳明,还是崔景秀等人的身契,原本是被他收在宅中的,结果他不在的时候,叶思夫妇入住,这些身契什么的,自然就落到了叶思夫妇手中。
唯一让他感到欣慰的,就是卧龙谷还没有来得及办地契,而纸坊的契约,为了便于方氏管事,也藏在方氏手里。
事情倒是不难方氏笑了起来。
她这一次笑时,眼睛闪闪发亮,带着丝许的狡猾,看上去,倒颇有些象狡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