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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长安!
这是汉之京,唐之都,天下的灵魂,世界的中心!
瘦削的汉了踏进了外城的城门,虽然有军士守卫,但那军士并未为难他,反倒和他打起了招呼:“咦,焦郎君,你可回来了,又醉了多少回,挨了多少打,赖了多少酒钱?”
被称为焦郎君的瘦削汉子顿时瞪足了眼:“胡诌什么,俺几时醉过,又几时赖过酒钱?”
“上回在鲁三娘子家里,是谁被溲水浇了出来?”那兵士嘲笑道:“还有,再上回西市的仙客来酒楼,又是谁险些被吊了起来?”
那焦郎君顿时满脸涨红,然后瞪着眼:“你懂什么,我乃是品酒大师,品酒大师喝酒,还需要付钱么?便是要付钱,晚付几日,怎么能说是赖?最多是欠,欠钱不还罢了!”
然后众人便都哄笑起来,却没有人注意,焦郎君背上背着的大包裹。或者在熟悉他的人眼中,焦郎君这酒疯子,他身上带的东西,肯定是与饮酒有关的,若不是上好的美酒,那就是专门的酒具。
焦郎君原本还要分辩几句,但这时,他看到身后远远的一骑一从走来。骑在马上的正是叶畅,而跟在身边的则是善直。
“啊哟,这二人也来了,快走,快走!”
一想到此二人的“怪癖”,焦郎君便觉得毛骨悚然,避开这二人,这可比起和守城门的士兵斗嘴要重要!焦郎君也不顾士兵的嘲笑,撒腿便走,转眼间便奔得老远。
“咦,这厮怎么走了,往常他总要闹个半晌的。”守城门的士兵讶然:“今日变了性?”
没过多久,叶畅与释善直便已经到了城门前。
“当真了不起,了不起,无怪乎寺里的师傅们,凡是来过长安者,都会念叨几句!”
这已经是善直第七遍说同样的话,还隔着老远,他就被长安城展现出来的宏大气魄所震动,这让原本率直的和尚变成了一个唠叨的老妇,不停地碎碎念,叶畅敢肯定,他一天念“阿弥陀佛”的次数,也没有念叨长安城的次数多。
但叶畅没有办法嘲笑他,因为他自己也好不到哪儿去。
叶畅并不是没有见识的人,但面对这样气势的长安城,在第一时间也是惊得几乎迈不动步子。
这座城门,乃是长安城的正南门,名为明德,东西跨度足有近二十丈,城下五条门道,每条宽都超过两丈,而两个相邻门道间的城墙便有一丈厚。
当他走进城门之后,则更是为眼前所见而愣了好一会儿。
穿过明德门,便是长安城最大的街道朱雀大街,长街宽是五十丈,也就是相当于后世的一百五十米!街道两旁种着榆树、槐树,树侧又有排水沟,此时刚过端午,正是仲夏,那些大树支起连绵的绿荫,让这座巨城到处都带着清凉。
如此气魄的大街之上,人头熙熙攘攘,往来者络绎不绝,既有黑发黑眼的典型大唐百姓,也有色目彩发的异域商使。叶畅被这既熟悉又陌生的一幕所震撼,站在街中,竟然忘了迈步。
直到身后有人催促,他才挪动脚步,向着城里进发。
整个长安城中,共有两市一百余坊,每一坊市周围,都有围墙,围墙一般设有东南西北四门,但正对着皇宫的数十坊因为“风水”的缘故,只有东西门而无南北门。几乎所有民宅、商铺的大门,都是向着坊或者市内的十字街开的,没有一定身份的人家,不允许向着主街开门。因此,叶畅在行进间,并没有看到朱雀街两旁有店铺。
“这么大,要走多久才到头?”释善直跟在叶畅身边行了一段距离后问道。
“我问问看,说是在立政坊。”叶畅道。
他们进了长安,叶畅因为是平民身份,早就下了马,只能牵马前行。叶畅拦下路边一慢慢行走的老者,刚想要问话,忽然间一阵大风起来,原本还整洁的长安城中,顿时就是黄沙飞扬尘土扑面。堵得叶畅呼吸都困难,更莫提开口问话了。
那怪风刮了好一阵子才止歇,再看长安城,方才还是让人惊叹的长安城,现在已经隐于尘土之中。
叶畅连着呸呸几下,将嘴里不小心吃到的尘沙全都吐了出来,这个时候,他突然想起唐诗当中极为著名的那句“渭城朝雨浥轻尘”来,这哪里是轻尘,分明就是一场沙尘暴!
“咳咳……老丈,请问宣平坊如何走?”
那老人在沙尘起来之前就用袖子遮挡住了口鼻,因此他倒是无碍,此时便笑道:“郎君可是初来我们长安吧,风一起时,就要捂口鼻,以后便要记得了。”
“长安为何如此大的灰尘……”
“人多,泥地,自然尘土飞扬,旧年秋时,又内涝过,城中各处地面都被水泡酥了,故此今年尘土比起往年更多。方才郎君问的是宣平坊?那倒是不远,自此向北,到靖善坊与光福坊之间后再折向东,一直过永乐坊、永宁坊,然后便是宣平坊了。”
一连串的坊名从老人的口中吐出来,虽然他说得简单,可叶畅却觉得自己头脑发涨。那老人又看了看他二人的装束:“以老朽愚见,二位还是先寻个客栈住下,我们保宁坊中便有客栈,如今时候已经不早,最多再有个把时辰就要宵禁,那时若二位到不了地方,只怕要被武侯们请去了。”
叶畅心知这是此时的规矩,宵禁之后若还有在大街上游荡者,少不得要到京兆去吃板子。他看了看天色,天色果然已经渐晚,便又向那老人问道:“老丈说的是,但明日我又如何去宣平坊?”
“你们若是从东边的延兴门入城,那么过了新昌坊就是宣平坊。但从这儿么……对了,看得那种车子么?”
叶畅向路中望去,只见一辆灰朦朦的奇怪马车行了过来,这马车比此前叶畅见到过的任何一辆都要长一些,由双马共挽,车身上还挂着一个牌子,那牌子上写着字迹是“明德门、朱雀门”六个字,六个大字中间,还有一些小字,叶畅细心看去,却是十八个坊名。
公交车!
叶畅第一个念头便是这个,他瞪着眼睛,不可思议地盯着那辆奇怪地马车。
大唐竟然就已经有了公交车!而且这车上牌子的模样,与后世那些公交车牌子是多么相似!
“你乘这种油壁车,注意上面的牌子,便可以到你要去的地方了。”那老人道。
“油壁车……妾乘油壁车,郎骑青骢马,何处结同心,西陵松柏下……”叶畅原本不知此车何名的,因为修武县实在太小,在那边根本不曾见到过这样的车子。但听得老人的话语,他立刻想起南朝时苏小小的名诗,原来这车便是油壁车!
此车以油涂壁,因此不惧日晒雨淋,因此可以充为公交马车。那些富贵人家,更是有专门的豪华加长版油壁车,饰以华彩,再配以名驹,当真是宝马雕车香满路。
大唐以油壁车充当长安、洛阳这样大城市的公共交通工具,这是叶畅此前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的。他看着那油壁车模样,发觉仍然带着华夏古时主流马车的大弊端,就是缺少转向装置。
“喂喂,十一郎,你冲着一辆车发呆做甚,人家老施主都说了,咱们得赶紧找地方住下……听闻到过长安的师傅们说,长安可有的是好嘱的,就是一个饼,便有胡饼蒸饼煎饼汤饼齑饼……”
“行了行了,立刻就住下来,让你这和尚吃个够!”叶畅立刻打断了和尚的喋喋不休。
两人按照老人所指,进入了保宁坊中。
叶畅此前以为,长安城中的集市就是东西二市,那时他还觉得好奇,以长安之大,万一谁家要买个针头线脑儿,莫非也要赶到东西二市去,那岂不极为浪费时间。现在他才知道当初自己的想法是多可笑,东西二市名声响亮,商旅云集,但那是后世高档商业街区之类的地方,而在各个百姓居住的“坊”里,也有自己的小小商业,无论是卖杂货小吃的店铺,还是供往来旅客居住的客栈,都是应有尽有。
“马记客栈……就在这吧。”叶畅见着那个招摇的旗子后道。
他们在客栈门前一停,顿时就有人上前来殷切招呼。这客栈规模虽然不算大,但也有几进院子,小二将他的驽马牵去安置,二人则来挑选宿处。若换了一般人,肯定是选择便宜的通铺,叶畅则多少有些贪图享受,替自己要了单间。当问起和尚时,那招呼的小二却道:“这位师傅倒不必住在小店,与小店只隔着几家,便是保宁寺,师傅可以在此挂单,也省得几文钱了。”
“你这小二倒是实诚,别人都是向里招揽客人,你却是向外赶客人。”善直笑道。
“师傅少不得要在外转转,咱们保宁坊就这么大,待师傅见着保宁寺再来退房,那才麻烦。”小二笑嘻嘻地道:“况且,咱们马记客栈是冲着百年老店去的,名声比起几文钱更要紧。”
叶畅听了一乐:“好,好,不过这位和尚却不爱住寺里,寺里规矩多,他又是个不戒荤腥的。给我省钱,便安排他住通铺就是,还有,哪儿有好吃的汤饼铺子,说与我们听听。”
“好呐,本坊汤饼铺子当数老宁家,出门向东再过几家便是,可以看着他们的招牌。虽然都说西市里的胡饼好,其实那都是外地人说的,咱们这长安城中,最好的汤饼,还得到象咱们保宁坊这样的坊间来寻啊。”
小二颇为骄傲的话语,让叶畅顿时喜欢上了长安城的人们,这座城市正值它最为辉煌之时,城中的人们自信而乐观,同时也不失一个盛世皇朝的大气。
进入坊中,便不惧宵禁——大唐的宵禁,是正街中不允许有人走到,至于坊中则并不拘束。叶畅与善直决心去尝尝店小二强力推荐的老宁家汤饼,他们二人才出门,便听得一阵人呼马嘶。那小二又兴致冲冲迎了上去,只见一群人,足有十余位,一起涌了过来。
这些人身上的服饰打扮,多有不类唐人者,但又不是西域的胡人,看起来应该是边疆归化种。叶畅有些讶异地向着那边望去,一向听闻长安城中天下各族人都云集,他原以为只是聚在商业繁华的东西二市,却不曾想在这小小的坊间也能见到。
这一望,立刻吸引了来人中一个的注意,那人见到叶畅,脸色陡然变了:“咦!”
那人身边之人问道:“怎么了?”
“你看那边的那个唐狗!”先前那人道:“你看,象不象咱们杀掉的那一个?”
问话之人也向叶畅望来,然后神情同样大变:“咦,这厮竟然没有死?”
“该死的,看来上回他是装死……他有没有认出咱们?”
“看模样,还没有完全认出,只是有些疑惑……当如何是好,若是这厮寻了官府检发,咱们被抓事小,坏了节帅的大事,那可是全族皆灭的罪状!”
两个归化种胡人用胡语小声嘀咕,莫说他们的话语叶畅听不见,就算叶见了也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叶畅只是觉得有些奇怪,这些胡人当中,怎么有两个始终盯着自己,而且目光极为不善。
“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这厮活着。”两胡人中一个又道。
“可这是长安,咱们如何能动得手?”
“先盯着吧,看看这唐狗有没有将节帅的事情泄露出去,若是没有,再寻机下手,若是已经泄露了,咱们就得立刻回去禀报节帅。”
两个归化种胡人又嘀咕了几句,这才不看叶畅,而叶畅也失去了看热闹的兴趣,他与善直二人向东而行,去那老宁家汤饼铺子吃他们的晚餐了。
不过没多久,那群归化胡人便也三三两两散落于保宁坊的各处,其中有人同样进了老宁家汤饼铺子。他们瞧着叶畅与善直的目光,总是有些不善,善直虽是粗率的性子,此时却也觉得不对:“这些家伙当真面目可憎,莫非是要寻衅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