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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风徐徐,吹得溪面波光闪动,玉盘般的月亮已经跳出远方的山头,低垂于天幕,皎洁的月光映照着,一如嫦娥往人间洒下一片又一片的碎银子,将西溪渲染成山水之间的另一道银河。
火堆噼噼啪啪地烧着,火舌如调皮的精灵,围绕着漆黑的陶瓮跳跃,瓮里是奶白色的鱼汤,陆青花将洗净的野葱、沙姜和香草放入汤里,用一根新鲜摘下的杨枝,轻轻搅拌着,香气四溢,充斥窄窄的船家。
苏牧还在一旁沉沉睡着,呼吸均匀细长,恬静而疏懒,陆青花还在沉浸在适才苏牧所讲的那段故事里。
如今的自己,倒是有点像苏牧故事里的张无忌和赵敏了,不过想一想,赵敏是郡主,而自己不过是个市井老姑娘,连小家碧玉都算不上,粗野刁蛮,眼下又落魄之极,或许更像殷离表妹和张无忌化名的曾阿牛了。
如此想着,陆青花也不由轻轻笑了起来。
她平日里也喜欢偷偷看一些话本,只是对男女纠缠不清的怨情戏不感兴趣,总觉着无病**,她也没想到苏牧这样一个谦谦公子哥,能够讲出这般动人的演义,更没想到,这个看似消瘦的书生,能将她从虎口之中救脱出来。
看着苏牧身上的血迹,陆青花心有不忍,便用瓦盆取了水,默默地清洗苏牧衣袍上的血迹。
与此同时,赵府上也是忙忙碌碌,今夜无人敢安眠,连老太公都惊动了。
赵文裴与父亲赵骞默默坐着,护院教头垂首而立,等着主家发话,那五名护院弟兄伤势颇重,虽然性命无忧,但一时半会还醒不来。
过得片刻,一身绿衣的女管事碎步走了进来,看了看这些个护院,而后在赵骞的耳边低语了一阵,赵骞才松下了一口气,但很快又须发倒张,猛拍桌面斥道:“不知廉耻!”
“嘭!”
桌上的茶具乱跳,赵文裴也是大吃一惊,父亲是个老进士,做过一段时间的知县,仕途无望,才开始为家族事业打拼,这些年来早已喜怒不形于色,没想到此时也是大发雷霆。
赵骞察觉到自己的失态,轻叹了一声,摆了摆手,让所有人都退了下去,赵文裴还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跟着出去,到了门口又听到父亲有些低沉的叹息。
“家门不幸啊...”
赵文裴微微一愕,但很快便退了出去。
“难道苏牧对妹子做了甚么见不得光的腌臜事?若是这般,我赵文裴定然要让苏家鸡犬不宁!”
如此想着,他便快步而上,拉住了那位女管事。
这女管事也是府中的老人了,丈夫是赵家的大掌柜,算是多年的心腹,见得赵文裴相拦,也未敢隐瞒,一五一十将事情说了出来。
赵鸾儿失魂落魄地被救回府中,整个人已经惊魂失语,口中只是喃喃地不断叫着苏牧的名字,眼中满是惊恐。
女管事细细检查了一番,发现她身上并无半点伤势,这才安心下来,又检查了一些女人的私密事情,她已经是成亲多年的妇人,对这些也是有着经验,只是稍稍检查了一下,便知晓大小姐的身子虽无紧要伤势,但已非清白之身,至于这身子是之前破的,还是今日破的,倒也无法确认,毕竟赵鸾儿受惊过度,无法深入检查清楚。
事实如此,剩余的也不是她所能多嘴,全凭老爷少爷做主,赵家两代进士及第,最是注重礼法与名声,事到如今也由不得老爷雷霆大震了。
赵文裴听到一半,整个脑子便嗡的一声响,而后口中喃喃道:“果是如此,果是如此啊!”
女管事见得大少爷如此姿态,心里也有些慌乱,正想解释一通,赵文裴已经让人备了车驾,气冲冲便出了门。
他的心绪却如何都平静不下来,除了愤怒,诸多谜团搅成一团,让他抓不到任何的头绪。
先前苏牧桃园诗会人为至而名声显,一首《人面桃花》更是让人惊艳,连他都觉得苏牧不过是买了诗词,沽名钓誉罢了,如今又出了这档子事,他对苏牧就更加看不透了。
虽说这件事情还未弄清楚,但他了解妹子的性格,这件事多半是妹子起的头,但让他不解的是,那五名护院虽说不是绿林高手,但也是狠辣之徒,手底下都有武艺,怎地就落到如此地步。
若苏牧参与其中,难不成是他这么一个瘦弱书生出手所致?这是绝无可能的事情吧!
若是苏牧背后有人出手,那就更让人想不通了,斗文之时有人替他写出《人面桃花》这样的佳作来,动武又有人能将五名护院高手打成残狗,这苏牧到底想干什么?还是说,苏家想要谋划些什么?
更让他揪心的是,苏牧居然如此会不顾廉耻,对自家妹子下手!
谁不知他苏牧为了赵家妹子,与宋知晋等人争风吃醋,明争暗斗已久,先前在桃园诗会上,赵家宋家联合表态,意欲结亲联姻,苏牧的《人面桃花》倒是豁达洒脱,好生羞辱了赵鸾儿一番,可如今却又做出这等事来,真真是人神共愤!
马车周围的护院和家丁紧握手中棍棒,眼中却满是愤怒的火焰,赵府也算家大业大,与别家大户不同,赵府与一些官员素有往来,也算是底蕴深厚,所谓狗仗人势,这些家丁护院何时吃过这么大的亏。
眼看着四五条汉子被打残了拖回来,难免有些兔死狐悲物伤其类,隐约听到受惊的大小姐一直呼喊苏牧的名字,如今又得大少爷召唤,前往苏府质问,他们又岂能不戮力报复!
如此这般,群情登时积愤难当,一路上又叫叫嚷嚷,几乎将整个赵府的壮力奴仆都聚拢在了一起。
赵骞还在捂着额头伤脑筋,突然见得那绿衣女管事去而复返,不由有些厌烦,却听得女管事急忙忙报道:”老爷,不好了,大少爷到苏府寻仇去了也!“
”胡闹!“
赵骞花白胡须不断颤抖,腾然站了起来,桌上茶盅啪啦摔碎于地,然而过得片刻,他又沉重地叹息了一声,无力地坐回到椅子上。
”老爷?要不要把大少爷追回来?“女管事心里是清楚的,盖因赵鸾儿情绪极其不稳定,也无法为她做更加细致的检查,这等样的情况下,贸然到苏府去质问寻仇,显然是不明智的。
然而赵骞却轻轻摆了摆手,沙哑着声音道:”无妨的,且让他去吧。“
女管事也不敢多嘴,正准备出去,又听得赵骞补充道:”着人到宋府去,把宋知晋给我叫过来。“
所谓知女莫若父,赵骞一直心知肚明,赵鸾儿对苏牧无半点好意,反倒与宋知晋多有款曲沟通,仔细想想,哪怕那五条汉子不是苏牧本人出手所伤,他这么一个文弱书生,看到如此血腥的场面,还有余心觊觎赵鸾儿的清白,这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再者,赵鸾儿虽然身上带有血迹,但衣衫完整,并无凌乱之象,冷静下来思考一番,便能够得出结论来,说不定赵鸾儿与宋知晋早已做了那见不得人的腌臜事情了!
他也知道赵文裴并非冲动易怒之人,平素里反而谦谦有礼,然而最是疼爱这个妹子,否则也不会关心则乱,不明真相便要到苏府去寻衅。
然而赵骞也有着自己的考量,作为长房长子,他已经接手了家族的绝大部分产业,老太公的影响力虽然犹在,但今后已经是他说话算数,可在赵宋两家联姻这件事上,老太公是极力反对的,为此两人还产生了一些不愉快。
就连赵文裴也因为与苏瑜交情甚笃,而不愿撕毁两家的婚约,此刻正好借题发挥,让赵文裴彻底与苏瑜决裂,对以后的事态发展也是有益无害的,也正因此,他才没有派人将赵文裴追回来。
且说赵文裴的车驾一路而来,夜风扑面,整个人也稍微冷静了一些,事关妹子名节,一旦大闹一场,事情宣扬出去,妹子身败名裂不说,与宋家的姻亲估摸着也结不成了,如此一来,将影响到赵家生意的整个运作。
如此一想,刚刚压抑下去的怒火又腾腾而起,到了苏府之后,便冲下车驾,早有恶仆在拼命轰门。
因着苏牧未有音讯,苏瑜也是彻夜未眠,挑灯夜读却又心不在焉,听得动静,连忙披衣出来查看。
却见得门子已经被打得一脸血,老管事张昭和与诸多家仆提着灯笼,点起火把,同样操了家伙什,与气势汹汹的赵家恶仆对峙着。
”闹什么!“
虽然苏常宗不算得老,但实际上,苏瑜已经成为了苏家第三代的领袖人物,今后是铁定要接掌苏家,他为人随和有礼,温文儒雅,却又纵横商场而游刃有余,在苏家也是有着极高的威严,如此一喝,可谓振聋发聩,对峙双方都为之瞩目。
然而赵文裴却正在气头上,见得苏瑜如此,愈发愤怒,早已将君子动口不动手的戒条抛之脑后,平素里手无缚鸡之力的赵文裴,就这般朝苏瑜冲了过来。
在他的眼中,这位昔日好友已经变得模糊起来,感觉离他已经越来越远,他将对苏牧的那股怨气,全数发泄到了苏瑜的身上。
或许他并未发现,但只有真正的好友,决裂了之后,才会敢于将自己的怒气和不满,如此肆无忌惮的发泄出来!
直到两人扭打在一处之时,他们才发现,原来彼此真的有用心交往过,可惜,这份情谊,如今俨然荡而无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