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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念一回来,阿贞就被她额角上的伤口吓了一跳,以为她是中途摔到哪里,赶紧拿来药箱给她包扎。
雪白的布纱,一层一层裹住额头,冷念静静看着镜中木偶般的自己,五官经过精描细抹,清丽得令人惊叹,可惜那种过分的苍白,是连上好的胭脂水粉也遮不住的:“纪公子那边来消息了吗?”
阿贞闻言,连忙点头:“来了,说明个儿天一亮,就来接姑娘。”
纪攸宁办事效率倒快,冷念问:“东西都打点好了吧。”
“打点好了。”阿贞疑惑望向她紧紧攥在手上的玉匣。
冷念并未打算瞒她,打开匣子,仔细数了数,的确是十张面值一万两的银票。
“天呀。”阿贞捂住嘴,她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的银票,“姑娘哪儿来的这些钱?”
冷念没有回答,十万两银票,让她跟裴喻寒……终于是恩断义绝了。
次日一早,天尚蒙蒙亮,冷念他们就搬着行李乘上纪攸宁派来的马车,纪攸宁将他们安排在一处绣铺的后院里,地方僻静不大,三四间小屋,院前栽着梨花树还有一口井,小院东侧有单独出入的小门,可以不用直接从绣铺出去,一切非常符合冷念的要求,由于东西不多,临近晌午收拾妥当后,冷念却忽然晕倒了。
随后大夫来把脉,冷念担忧地问:“大夫,近来我经常感到头晕,浑身无力,这是怎么回事?”
大夫解释:“姑娘气血不足较为严重,加上心绪郁结,必须静下心来调养,补品跟进,否则对腹中胎儿有所不利。”
冷念恍然。
为了孩子,她决定不再去想裴喻寒的事,开始专心致志地养胎,她吩咐曹伯去药铺买了一大堆对孕妇有益的补品,因胃口不好,还特地雇来一位厨子,天天给她做可口的饭菜,纪攸宁来探望过她几次,冷念也没阻拦,任他看了自己一会儿就走了。
转眼,孩子已经两个多月,尽管小腹看起来没有太大变化,但冷念能清楚感觉到胎儿在一天天成长,如今她最爱做的一件事,就是坐在梨花树下,一边抚着肚子,一边跟宝宝讲话,只要一想到孩子,她觉得所有事都变得不重要了,只要跟他一起,她便不再孤单,心眼里全是幸福的滋味。
临近傍晚,纪攸宁又来了,见她正在用膳,有些抱歉:“打扰你了吧。”
“没事。”冷念淡淡问,“你用过没有?”
可能她已鲜少这般主动跟他讲话了,纪攸宁一时立在原地,呆呆摇了摇头。
冷念道:“那一起吃点吧。”让阿贞又添了一副碗筷。
纪攸宁净手后坐下,入目是一桌子丰盛的菜肴,四荤三素,再加两道佐菜配一汤,两个人吃都绰绰有余:“你平时吃这么多?”
“是啊。”冷念答的不以为意,用筷子夹着他跟前的姜汁鱼片。
“喜欢吃鱼?”纪攸宁怕她夹着费劲,体贴地将盘子挪至她触手可及的位置。
冷念却道:“以前不喜欢,但现在喜欢吃,可能是忘儿想吃吧。”
“忘儿?”纪攸宁一怔。
冷念笑得温柔极了,左手摸着肚子,仿佛那里藏着世上最弥足珍贵的宝物:“是我给他起的名字,也不知道他将来出生后,喜不喜欢呢。”
纪攸宁脸色有点苍白,冷念则继续埋首吃饭,足足吃了三大碗,可惜半途又捂住嘴,冲到口盂前狂吐,稀里哗啦的,大概把之前吃的东西又全部吐出来。
纪攸宁见她吐得都快虚脱了,脸跟敷粉似的青白,坐回座位上,继续往嘴里强行塞饭,顿时心疼到不知所措:“小念,你别这样了,好吗?”
冷念扬唇:“怎么了?”
纪攸宁不说话。
“你以为我疯了?”她脸上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没有,我没疯……我只是太希望……他能快一点长大了……”
纪攸宁起身,慢慢蹲在她跟前,握住她的一只手:“小念,跟我离开这里吧。”
冷念眼神迷惑,好像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纪攸宁眸底盛满情深意切:“咱们离开淮州,去一个人谁都不认识的地方生活,好不好?”
过去片刻,冷念目光渐渐清明,声音带着某种疏冷与僵硬:“那姜明月呢?你娘呢?整个纪府呢?”
纪攸宁垂下眼帘:“小念……是我错了,失去你之后,我每天都活在懊悔的煎熬中,我恨自己当初为何会那般懦弱,做出伤害你的决定,尤其看到你跟裴喻寒在一起的时候,那种沉到谷底的惊慌与痛苦,简直让我痛不欲生,小念,我真的不能没有你,我不会与姜明月成亲,至于我娘,既然她那么在乎纪府的一切,那就全部归她好了,咱们一起逃离这个地方。”
冷念睫毛低掩:“我能自给自足。”
纪攸宁毫不气馁,耐心劝说:“我知道,可你一介弱女子,日后还要带孩子,身边总需有个人照料……我可以向你保证,将来我会一心一意照看你跟孩子,你若愿意,他可以姓裴。”
“不。”冷念嘴角绽开一缕干涩的笑,“他只会姓冷。”
纪攸宁被她眼底坚定的光芒轻微慑了下,随即答应:“好,他只姓冷。”将她柔若无骨的小手攥得更紧,“你不为自己着想,总该为孩子想想,他打小没有父亲,日后问及,你要如何回答?周围孩子又会用何种眼光看待他?”
见她迟疑,似在犹豫,纪攸宁略带紧张激动地开口:“小念,我已经安排好一切,五日后,咱们戍时在山神庙会合,然后永远离开淮州,你考虑一下,好吗?”
冷念静坐如石,时间仿佛过去一个季度般漫长,她终于启唇:“让我想想。”
最怕她会毫不犹豫地拒绝,如今她肯考虑,已经能让纪攸宁欣喜若狂:“好。”遏制不住,轻轻吻下她的额头,“小念,我会等你的。”
要不要一起离开?
纪攸宁离开后,这些天冷念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半夜,她独自蜷缩在床上,娇小的身躯微微哆嗦着,自从少掉身边那个人的温度,她已经习惯保持这种姿势入眠,可惜总也睡不熟,除了噩梦就是噩梦,她醒转过来,便是一阵难受,跑到口盂前干呕,然后摸了摸头上的冷汗,她似乎又梦见了裴喻寒。
终于到了第五日晚上,冷念呆呆地坐在炕上出神,直至阿贞从屋内拿来打好的包袱,她略一沉吟,终是说:“搁回去吧。”
阿贞诧异:“姑娘……”
冷念想得很仔细了,她还是无法随纪攸宁离开,或许纪攸宁真的能说到做到,不存芥蒂,将她与孩子照拂得细致入微,但这份情,她不知该怎么还,除了裴喻寒,她大概不会再爱上任何人了,所以纪攸宁想要的,她永远也给不了。
时间一点点流逝,戍时已至,她知道纪攸宁此时正在山神庙等着自己,而她始终没有动,听着更漏沙沙作响,滴到天明。
自那日后,纪攸宁再没来找她,冷念原本想着在这里先将身子调养好,再做打算,但如今看来,这次她欠了纪攸宁,只怕也无法呆下去了。她吩咐曹伯办事,不多久便得到消息,曹伯道:“杨泰说了,姑娘如果要去幽州,人生地不熟,恰好他在幽州有位表叔,姑娘到了幽州不如先去找他,日后若想做生意开个铺子什么的,对方都能照应,这封信是杨泰亲手所写,届时姑娘交给对方便是。”
冷念颔首,她手上十万两银票加上那些珠宝首饰,想来下辈子是衣食无忧了,将一个小木盒递给他:“里面是你们的卖身契,若随时想走,便走吧。”
当初裴喻寒给她安排住所时,已经将曹伯跟阿贞的卖身契转押在她手上。
曹伯有些惊讶,但摇摇头:“从这里到幽州,一路长途跋涉,姑娘身边没人照料怎么行。反正我带着孙女也无处可去,姑娘还是先留在手里。”
因他坚持,冷念想想也好,毕竟她有孕在身,有熟悉的人在身旁服侍更踏实些,便同意了。
曹伯迟疑:“纪公子那边……用不用再说一声?”
冷念明白他的意思:“我自有分寸。”
她要走,纪攸宁是无法阻拦她的,出发前一天,冷念给纪攸宁写了信笺,交给绣铺的掌柜,当晚,她做了一个甜甜的美梦,梦见宝宝出生了,是个漂亮的男孩,眉目与裴喻寒极像,她看着宝宝一点点长大,会爬会走路,然后喊她娘亲,抓着她的手要抱抱,说永远不要跟娘亲分开……
清晨一早,梳洗完毕,门外蓦然传来阵阵叩门声,冷念以为是雇来的车夫提前到了,因曹伯跟阿贞都拎着包袱行动不便,冷念亲自上前开门,结果刚拿下木栓,门已被对方“唰”地猛力推开,站在外面的居然是裴喻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