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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他的模样太过专注,叶香偶一时止步不前,只是静静而立,仿佛怕打扰到他一样。
裴喻寒摩挲了好一阵儿,才把玉佩搁回原处,那一刻他的眼角终于瞥到她的衣袂,今日叶香偶穿着月白素锦流云裙,轻薄的料子,一点风吹就会使得裙裾摇曳而动,上面细密的亮丝挑线,宛如夜湖里的潋滟星光,一下一下晃刺着他的眼睛。
裴喻寒身子有点僵硬,明明知道是她来了,也没有立即掀起眼帘,好像怕那只是一瞬错觉,不敢探得清楚。
“裴喻寒。”叶香偶自然发现他察觉到了自己,算算时间,他们已经有一个月未见了吧,可突然就觉得过去好久,足有一年那么久,“我听大管家你病了。”
不待他开口,叶香偶又快速讲:“不过,我不是担心你才来的,我是有话要问你。”
裴喻寒终于把头抬起来,淡淡逸出两个字:“你。”
叶香偶用指尖刺下掌心,清醒的痛意,才能让她鼓起勇气:“其实……我不叫叶香偶,也根本不是你的远房表妹,我真正的名字是冷念,对吗?”
话毕,她被裴喻寒猛地一番注视,他的眼眸里满是错愕,就像数百根羽箭由胸膛贯穿而过,连带他整个人都剧烈震了下。
他死死盯着她,表情有点奇怪,这种奇怪叶香偶也形容不好,只是看到他眸底似乎有着复杂难喻逼近绝望的痛苦,可又偏偏残留着一点点希冀……好像,在等着她……
叶香偶突然有股透不过气的感觉,深呼吸一下,开门见山地讲:“我记起以前的事了,可是并不完全,我已经去找了阿宁,阿宁告诉我,是你最后分开了我们。”
这回她完,裴喻寒先前那种奇怪的表情,居然全部化为浓浓的讽刺:“他是这么告诉你的。”
叶香偶颔首:“我跟阿宁……我跟阿宁明明是真心相爱的……为什么你要拆散我们?还有,为什么我会以为自己是叶香偶,忘记以前的事?是你在我身上动了手脚,或者,是你给我吃了什么药?”
她心内五味陈杂,本是抱着一腔怒焰而来,可当面对他,喉咙里又泛起难以言明的苦涩滋味:“裴喻寒……画上的那个女子,其实就是我对吗?你做了不可挽回的事,是指让我失去记忆这件事?你、你跟我之间……你对我……”她几乎不敢往下。
裴喻寒看着她,笑了笑:“没错,正如你所想,我嫉妒纪攸宁,看不得他好,所以才想法子把你留在身边。”
叶香偶仿佛被扼住脖颈般,脸色呈现出喘不上气的苍白,旋即又被愤怒染红:“就因为你怕我跟阿宁在一起,所以才会这般不择手段的拆散我们?裴喻寒,你怎么可以这样?你……你……”她一连几个“你”,眼泪居然不争气地滚落下来,“那我在你心里,究竟算什么?我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事……”
“没有。”裴喻寒垂下眼皮,视线正落在那枚半月玉佩上,嗓音、表情,都带着痴呆一样的麻木,“我们之间,什么事也没发生,我留着你,不过是为了折磨纪攸宁而已,或许当初……我对你是有那么一点兴趣,可现在两年过去了,你以为有什么能天长地久?如今他也被折磨够了,你又记起自己爱的人是他,你们总算能在一起了。”
叶香偶睁大眼,感觉他的话好比一把犀利的剪刀,将她的心咔嚓咔嚓剪成四分五裂的碎片,难以置信地问:“你的……都是真的吗?”
裴喻寒声音冰冷冷的:“若愧疚,到底有一些,但你不想想如果我真的在乎你,又岂会一直把你留在裴府,却不娶你?”
叶香偶哽咽得不出话来,一颗心似乎被他彻底撕得粉碎,连渣子都不剩,她犹然记得,那晚在书房他看着她的画像,哭得那么伤心欲绝,她也不知自己为何要这么傻,哪怕回忆起以前的事,也犹抱着一点希望,以为他心里多少是在乎她的?
可原来不是,他所的愧疚,大概就是把她当成一个利用过后的玩具?他若真心爱自己,又为何不娶她?而是困着她,禁锢她,不定等她老了,再告诉她真相?
“裴喻寒……你真残忍。”叶香偶脚底阵阵生寒,宛如置身无极冷狱之中,一刻也呆不下去了,转身夺门而出。
她一路跑出书房,可半道上,突然被裴喻寒从后拽住,他竟也追了出来,叶香偶不懂他还要什么,难道又是那些令人痛彻心扉的话?裴喻寒眼神痴痴地望着她:“你要去哪里?”
叶香偶挣开他的手,冷笑:“裴喻寒,我再也不想看见你了!”
裴喻寒怔了下,仿佛才反应过来:“你去找纪攸宁,再也不会回来了,对吗?”
叶香偶怒火冲天地大嚷:“对,我要去找阿宁,我要跟阿宁在一起,然后永远永远离开这个地方,裴喻寒,你休想再分开我们俩,你实在让我厌恶透了!”
尽管她又嚷又骂,但裴喻寒就像没听见一样,天光底下,他眼圈红红的,恍惚一笑:“你这回,是真的要离开我了。”
叶香偶头也不回地跑掉,这次他没再追上来,只是呆呆立在原地,一直目送她的背影消失。
叶香偶离开裴府,没再乘坐马车,似乎与裴喻寒有关的人与物,她都不想再沾半点关系了,她不打算回堇和巷的宅院,也不想马上去找纪攸宁,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拐过一条巷口时,完全没有留意前方驰骋而来的马车,随着一声嘶鸣,健马被车夫紧紧勒住缰绳,叶香偶才算意识到危险,她甚至想着,如果就这样死了,也未尝不好。
“小偶?”一道女音突兀飘入耳畔。
叶香偶循声抬首,看到马车主人正从厢内揭开绣帘,满脸惊讶。
“楚楚……”叶香偶没料到竟会在这里遇见她。
杜楚楚连忙下车,将她仔细打量一遍:“刚才没伤着吧?”
叶香偶摇摇头,杜楚楚疑惑地问:“你怎么独自在街上,翠枝呢?”
看着她一脸担忧的神情,叶香偶心内顿如针扎一般,那份内疚与愧意愈发像海浪一样扑打上来,不知该什么。
杜楚楚大概也觉得有些尴尬,片刻后道:“小偶,咱们谈一谈,好吗?”
叶香偶点头。
她们来到一家胭脂铺,杜家生意做得广,胭脂水粉也有涉及,为此杜楚楚带她到这里并不奇怪。进入二楼的东稍间,丫鬟奉上茶点后,便在杜楚楚的示意下曳门离去。
两个人面对面而坐,再无昔日的欢声笑语,叶香偶跟尊木人儿似的,在座位上纹丝不动,倒是杜楚楚呷了一口茶,主动张口:“小偶,你不要觉得对不起我。”
叶香偶轻微一抖,对上那双含笑杏眸:“那日我也是在气头上,所以对你讲了些过分的话,事后回想,我心里其实也挺后悔的,小偶,你不会怪我吧?”
“楚楚……我……”叶香偶赶紧摇头,她岂会怪她,明明就是……她自己的错。
杜楚楚语气略带感慨:“上回咱们在陇雨庙,你知不知道我抽的是什么签?”至今她都在脑中记得一清二楚,“那签上写着,‘眼前欢喜未为欢,亦不危时亦不安。割肉成沧为甚事,不如守旧待时光。’,我求的是姻缘,那居士只给了我七个字,得放手时须放手。”
她笑得有点凄凉:“老实,这个结果我一点都不相信,我认为姻缘就该是自己努力争取来的,而我也真的差一点就抓住了,不,或者,我抓住了一具空壳。”
杜楚楚眼波黯然流转:“小偶,我忘记感情原来是强求不来的,那次事后,我一直再等少……等着他来跟我解释,我想着只要他肯来解释,无论他什么,我都选择相信他,可是我等了半个月,他既没来杜府,也没提出退亲,任何表示都没有,可是我明白他的意思,他是在叫我考虑,所以我就明白了,他的心从来不属于我。”她一向笑得开朗,但这刻却显得极为苦涩,“因此,这只是我一意孤行的结果,跟你半点关系都没有,虽退亲后我大哭了一场,但心底也算释然了。”
她又想到什么开心的事,继而冁颜:“我小舅家的鑫表哥待我很好,我想,等我彻底忘记那个人之后,不定,他就是我最终的良人吧,而且我爹娘也有这个意思,到时候,你要祝福我啊!”
“楚楚……”叶香偶眼睛里酸酸的,跟酝着一坛软醋似的。
杜楚楚覆住她的一只手:“小偶,咱们还是好朋友吧?”
叶香偶很快点头如捣蒜,连眼泪都晃下来了,激动的、激动的有些语无伦次:“楚楚,谢谢你能原谅我,咱们永远都是……永远都是好朋友……”
“傻瓜,哭什么呀。”杜楚楚忙拿帕子给她擦眼泪,接着一拍脑袋,大叫,“啊,时辰不早了,鑫表哥今天下午还要到府上做客的,小偶,你去哪里,我先送你一程。”
叶香偶哪敢耽搁她:“没事没事,我今天就是一个人出门逛逛,你不用管我的!”
杜楚楚眼中略带歉意,叶香偶则起身告辞,杜楚楚就坐在榻上,笑嘻嘻地跟她挥了挥手,叶香偶心底一暖,尽管发生那么多难过的事,可她没有失去楚楚,她们还是好朋友。
她推门离去,迈出五六步时,忽觉有人拿麻袋从上罩住自己,她不遑反应,脑袋便挨了一棒,昏迷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