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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话刚吐出一半,却叫裴喻寒探手覆上额头,他细细摸了一会儿,才又挪开。
叶香偶随之会过意,可能裴喻寒是以为她生病了吧,因为平时她胃口好得很,尤其伤势严重的头几日,吃得都是清粥淡饭,如今逐渐痊愈,吃食上也少了些顾忌,每回少说也要两碗饭并一碗汤,今天筷子都不动几下,可不叫人觉得反常。其实别瞧叶香偶在床上趴了这么久,她是天生的偏瘦体质,一副纤纤骨子架,怎么吃也不胖,将近半个月下来,反还瘦了两斤。
“裴喻寒,我在屋里呆了好久了,今天想到园子里走走……”她一边说,一边端倪着他的脸色,那双大眼睛带着恳求时,湿漉漉得可人,仿佛能下出淅淅沥沥的秋雨来,“你能不能陪陪我呀?”
裴喻寒一怔,大概没料到她肯主动张口要他陪伴。
他一陷入缄默,那张端美的俊庞总有些深不可测的意味,叶香偶当他不愿意,胆子一下又缩水大半,立马改口:“没事没事,你要是忙就算了。”继续低头用筷子戳着碗里的米粒。
裴喻寒淡淡“嗯”了声,算是答应。
听他同意,叶香偶就像自己跟自己打赌似的,不由得松口气,接着两眼一眯缝,笑嘻嘻地道:“那咱们去画月阁坐坐吧,那里可以眺望梅花,风景美。”
裴喻寒唤来家仆,吩咐几句下去。
叶香偶回寝室换上一件厚实的粉色亮缎小袄,又裹上斗篷,走出屋子时,裴喻寒已经在廊庑等候了,墨发及肩,长身而立,似一株孑孑不染尘俗的傲骨寒梅,甚至能觉他骨子里正散发着幽幽的冷香来。
叶香偶得知自己动作慢,哪敢让他多等,急急忙忙跑上前:“我好了我好了,咱们走吧!”
她扭身欲走,却被裴喻寒一把搦住,他低着头,给她系紧下衣襟处的绳绦。
叶香偶觉得裴喻寒有时候就跟吃错药似的,看着冷若冰霜,可又好像挺关心人的,而且打从她受伤之后,对于她提出的各种要求,裴喻寒几乎可以称的上是有求必应,在同一屋檐下,两个人一起吃饭,一起赏雪,她睡觉的时候他就在旁边看书,简直像对普通和睦的夫妻一样……
天!叶香偶顿时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她、她在胡思乱想什么哪,一抬眸,正对上那人菲薄有型的红唇,因为他不爱笑,总是微微绷紧,便显出细致优美的唇线来,叶香偶想着,假若他真的笑起来,那唇瓣也会柔软起来,连带整个轮廓都变得柔和清润,一定好看极了。
说起来,她从没见他真正的开怀大笑过。
叶香偶也不明白自己的注意力为何就集中在他的嘴唇上,看得心脏急遽,怦怦跳着,就是那双唇,曾经那样狠、那样用力、也那样缠绵地吻过她……
一时间,她的脸刷地就红了,像被寒气冻着一般,不由自主地问出口:“裴喻寒,你、你如果喝醉了酒,会不会记得当时做过的一些事?”
“什么?”裴喻寒把绦子重新系紧后,疑惑地抬起头。
叶香偶问完就后悔了,唉,好好的又提起这个干吗,以他的性子如果当真记得,肯定不会是现在这般表现了,而这段日子他对自己的态度,大概也是因为她毕竟是他的表妹,如今被外人欺负,再怎么说,他也不可能置之不理的不是吗,所以他会教训张长坤,才会搬来镜清居照料自己。
她仿佛一下子想通了,笑了笑:“没什么,咱们走吧。”
画月阁是一座双层楼阁,朱楯粉栏,雕檐玉砌,可以眺望到裴府最美的风景,比如裴喻寒书房周围的梅花林,身临其间时,只见腊梅婆娑起舞,暗香寒冽,红花迷艳,欲灼痛人眼,而在楼阁上望去,是挨挨挤挤如火如荼地一片,风儿吹过,霏霏馥馥,宛若殷海翻浪,滔天怒焰,真如笔墨细腻渲绘出的雪香十里图一般。
因裴喻寒提前下了吩咐,屋阁里已经布置上瑞炉熏香,案台上摆着鎏金雕塔式暖炉,椅座铺着雪狐毛皮坐垫和猩红色绣缠枝菊锦缎倚枕,以及阁外小廊两扇朱门前悬起雪白珠纱挂帘,以抵抗寒气侵袭,是以叶香偶一上来,觉得就跟到了自己寝室一般,一点都不觉得冷。
根据裴喻寒最近有求必应的状况来看,叶香偶开口道:“裴喻寒,你为我吹首笛子听吧!”
裴喻寒果然没拒绝,吩咐家仆去拿,她急忙讲:“不必取了,我让翠枝适才带来了。”
翠枝捧上短笛,裴喻寒执过手里问:“听哪首?”
叶香偶转着眼珠子想了想:“都可以,你、你看着吹吧。”
裴喻寒将短笛横于唇畔,吹了一首《梅花落》,倒是应情应景,叶香偶托腮专注地看着他,尽管裴喻寒的笛子吹得悠扬婉转,指法娴熟,在叶香偶听来就是出神入化,但他吹笛子的模样远比听笛子更加吸引人,为此叶香偶认为,听裴喻寒吹笛子,绝对不能看着他,要闭起眼睛才行,这一阖眼,脑中便渐渐形成画面,正是在深谷幽境里,梅花飘徊,花磬芳菲,随着冬日清风,数之无尽的琼英漫天刮飞,扑得满脸皆是,一张口,含了一瓣进去,化成胭脂,香彻骨髓。
待裴喻寒吹完,她拍手叫好,恰一袭风吹起雪粉珠纱挂帘,她乍然受凉,受不住抱躯哆嗦下。
裴喻寒正想去取自己的裘衣,此际一名家仆上楼禀告:“表姑娘,杜姑娘来了。”
叶香偶忙“啊”了声,满心欢喜地道:“快请,快请。”
她走至梯口时,杜楚楚已是拾阶而上,二人一见面,便是手拉着手,亦如嫡亲姐妹般,好不热络。
“小偶。”杜楚楚亲切地唤了声,当目光瞟到裴喻寒身上,嫩颊不自觉泛起了红晕,“裴公子……”
裴喻寒正站在临近衣架的位置,微微颔首。
或许是做贼心虚的缘故,叶香偶掌心里有点沁汗,甚至不敢去直视裴喻寒现在的表情,只是略偏过视线,落在他一片雪白的袍角上,佯作歉意地一笑:“裴喻寒,我忘记跟你说啦,我之前约了楚楚来府里赏梅花,你、你不介意吧。”
半晌,裴喻寒回答:“不会。”
这是当然的了,裴喻寒与杜老爷关系熟交,自然不可能不给杜楚楚面子抬屁股走人。
她感觉到杜楚楚握着她的手明显松弛下,大概也是松口气,然后彼此就坐在桌前你一句我一句地聊起天,尽是些无关紧要的话题,杜楚楚也挺配合她,一听她找不到话题,就赶紧自己找话题接上,两个人唧唧喳喳跟斗嘴的小麻雀一般,裴喻寒就坐在一旁不说话。
叶香偶心里都尴尬死了,觉得她跟楚楚这么一唱一和的演戏,只怕裴喻寒早就看了出来,可是没办法啊,楚楚要她帮忙,她绞尽脑汁也只想到这么个法子出来。
最后聊到词枯句穷了,她跟杜楚楚大眼瞪大眼,气氛陷入沉默的尴尬,叶香偶赶紧掐了下她的手背,杜楚楚愁急地蹙蹙眉,开口道:“对了,我刚刚来的时候,听到有人在吹笛子。”
楚楚脑子转弯就是快,瞧这话题起的多好,她之前怎么就没想到呢,原本她让裴喻寒吹笛子,只是为拖延时间,让楚楚尽快赶来而已,现在倒是派上用场了。
叶香偶灵机一动:“是啊,是我表哥在吹,楚楚,你不是老说自己笛技不佳,想找个师傅吗,不如你让我表哥听听,请他指点一二。”
杜楚楚闻言,简直感激涕零地看了她一眼,随后朝裴喻寒福个身,便接过翠枝递来的笛管,轻轻吹奏,老实说,楚楚吹得比她强多了,音律悠婉,像是潺溪流入月光里,十分清澈的感觉,然而跟裴喻寒一比,又有较大差距。
叶香偶心念电转,趁着这功夫,“哎呦”一声,捂住肚子。
杜楚楚拿下笛子,意外地问:“小偶,你怎么了?”
叶香偶一边暗中给她递眼色,一边皱眉苦脸地讲:“我肚子疼,可能刚才吃什么东西不适了,我去解手一下,你、你们先聊吧。”也不等回答,起身就往楼下跑。
等离开画月阁,叶香偶深深吁了一口气,看来是成功了。
走出一段距离后,她忍不住回首望向画月阁,想想现在,裴喻寒应该正在指导楚楚吹笛子吧。
不知为何,她心底却有股空荡荡的失落感。
她没有再回画月阁的打算,比及镜清居,干脆躺在床上发呆,不知过去多久,杜楚楚像只花蝴蝶一样兴奋不已地奔进屋,知道她在装病,又推又挠地把她从床上叫起来:“小偶小偶!你表哥答应教我吹笛子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