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湮灭一切的寂静,沉默,老旧的楼房里似乎连空气都被这卒极之事抽的一干二净,像是有什么东西扼住周正的咽喉,喘不过气,哭不出来。
周密用身体挡着周正,目光暗沉冰凉的与曹莹的对峙。他的心里在这一瞬间转过了千百个念头,无论是哪个念头的最终目的都是——一定要保护周正。他甚至想到了曹莹用几种方式夺门而出,白敏熹在最短的时间内知晓以及会用什么极端的方式来处理——周密缜密的思考能力和成熟已极的应变能力分秒间等待着曹莹的发难。
出乎他们俩意料的是——曹莹没有走,没有喊,也没有任何刁难,她只是转身,略踉跄的,轻轻关上了房门,然后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顺着墙委顿在地,脸庞早已挂满了眼泪。
她闭着眼,不敢再多看这两个孩子。
她原以为白敏熹搬家了就不会轻易回来,白敏熹也特意请她保留一把钥匙以防漏水、漏电等各种意外,可以在她们赶不及回来的时候及时解决。
上次周密来收拾房间,曹莹并不在家,但后来二人接二连三的有声音,曹莹听到次数多了点,还是担心或许有陌生人进出,于是今天过来查看,哪曾想竟看到这般光景。
周密见她始终低头啜泣,把刚洗完的又湿又凉的t恤再度套头穿上了,向曹莹方向慢慢迈了两步,低声喊了句,“曹阿姨……”
曹莹赶忙直直的伸出一只手对他摆了摆,示意他不要过来。
周密叹了口气,什么都没再说,便回头用手安抚了周正,轻轻的牵着她的手,握着她冰凉的指尖来回捻揉。
曹莹又沉默了很久,抚着墙面慢慢侧身起来,终于抬眼看了他们,声音微弱的说道,“孩子……你们……你们,我不会告诉你妈妈以及其他人的……如果是以前,也许我可能会跟你们谈谈,可是,可是……我这半年已经被普天超的事打击的毫无力气,也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来想你们的事儿了。只是……只是,我想告诉你们,人生太长了,你们这样的结果……实在……实在难料,多多……保重吧!”
说完这话,她掩面转身,轻轻打开门,走出去,又再度关上了门。
周正已经濒临崩溃,上次被隋丽吓的心有余悸,伤疤未愈又被曹莹的闯入重创,周密本想抱她,但衣服太湿,只得用手指轻轻触碰她的脸颊和鼻尖,却感觉她皮肤的冰凉。
周密再次脱掉上衣,把周正抱入怀里,下巴轻轻贴在她的鬓边,轻柔的摩挲,一直等着周正慢慢的小声啜泣。
时间仿佛过了很久,周正终于轻轻抬头,眼睛红着,无力的向周密哭诉,“……我们是不是会有更多的意外和灾难?从我们在一起的那天,我最最怕就是面对这样的世界,隋丽知道了,曹莹知道了,就算曹阿姨不说……是不是用不了多久……妈也快知道了?我真的不敢想……我们会众叛亲离吗?我们以后能永远在一起吗?呜呜……周密……在他们所有人的眼睛里……我们是……*,我们是不能被原谅的大错特错,我该怎么办?”
周密原本确实是一直想等到周正上大学再让她彻底明白周密的心意,他惦念了、忍耐了那么多年,实在不外乎多等,只是情之所至的时候却碰到不开化的周正,血气方刚的年纪又怎么能再无声的秉持下去……所幸这半年都平安过来了,但明明是周正无辜受害的事儿,她却百般恐惧和自责,周密听的心疼,忙轻拍着她的后背,轻声说,“不是你的错,不是你的错,别害怕,这一切都是我的问题……很快就可以离开这种环境,我们也可以以不同的身份来面对这些问题,只是现在这一个月的谨慎和艰难,我也是大意了,没有想到没有预防。”
周正摇摇头,“你又不是神仙,哪能事事都预料到,已经做的这么细致了,很多问题我根本都不曾考虑过,如果没有你帮我,我可能早就……早就……现在仍然害怕,怕隋丽,怕曹莹,怕任何即将知道了……又来为难我们的人……”
“周正,你不要自己想太多,这些都是没有发生的,今天只是曹莹看到了,但你也听到她刚才说的,对她来说确实难以理解,但她有自顾不暇的问题,既然说了不会跟别人讲就不会。”
“那……那如果别人又像隋丽那样莫名其妙就知道了这件事……我真的不知道怎么面对。”
周密坚定的说,“如果是这样,无论谁,甚至妈也知道了,你也不要害怕,该面对的都要面对,我也有各种准备,任何阶段的任何问题,防不胜防,突然的事儿天天都会有,我们多谨慎也不是万无一失的,所以你要相信我,有我在,一切问题都有我去处理,你只要坚信我们在一起,别轻易被打倒,不要害怕了……就放弃,那样,我做的一切都没有了意义。”
周正的脸上仍挂着两行眼泪,她知道周密对她的保护和爱,知道周密为她所做的一切,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次就是控制不住的内心惶惶、恐惧和不安,而他们也没有如往常那样被周密的劝慰所击退,反是更深的阴沉在心里,好像随时会冒出来变出一个更大的灾难。
这种不安的感受让她全身发抖,但这样的话说出来明明是庸人自扰,更会让周密过度担心,当听到周密说到这,周正终于不问了,只是在他的怀里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眼看梅月高考即将到来,一中的倒计时表也早早挂了出去。
原本应该早就回校的隋丽,终于回来了。
只是再也不理所有人,包括班级的任何同学。脸色也始终灰白压抑着,不知道在家里反省的时间到底经历了什么。
六月底的最后一天,下了晚自习,周密被老师叫到办公室询问高考问题,不知要等多久,周正只得知会了周密,自己先走。
她刚溜达到中心广场的路上,忽然觉得身后三五步远的地方有人跟着,可看看周围路灯高起,不远处来往的人也有两个,总不至于有人居心叵测吧?!她突然转身一看,是隋丽,正在身后某个路灯下冷冷的站着,怎么看都是恶狠狠的盯着自己。
周正心里发毛,她弱着声音问,“隋丽……怎么是你啊?你也走这条路啊?”
隋丽没说话,只是一步,一步的慢慢靠近了来。
周正只好又问,“……你有事找我吗?”
隋丽喝道,“周正,你对自己无耻的隐瞒和否认,我成了骗子,成了散播谣言的人,我父亲从小严格教育管束我,为此,他关了我二十天禁闭,我不肯承认造谣,他气急动手打了我,——这是我平生奇耻大辱,我活着的19年里,除了给父亲荣誉就是骄傲,这样的结果真是拜你所赐,我,永远不会原谅你,你记着,人造孽,天在看,姐弟相亲……呵!你的报应早晚会来,你真的……不配考央美这样的大学,因为你——让人恶心。”
周正的眼泪又控制不住的掉落,她确实是隐瞒了自己和周密的事,隋丽确实说的是实情,可是为什么她会这么委屈,委屈到无从为自己辩白?她要怎么说才能解释周密虽然和我在同一个户口本,可是我们没有关系,我们没有*,我就是喜欢他,他也喜欢我,为什么我们的感情就变成了不能言语的天下之大不韪?
周正想把一切喊出来却又想起白敏熹在十年前就叮嘱过无数次,‘一定不要随意跟他人说周密的身世,他就是我们家的儿子,不要让他有非议。’
周正的心里一窒,沉默再次替代了反驳,隋丽几乎要以胜利者的姿态高高踞起——不幸的是周密几乎是迈着阔步带着满身怒不可遏的气焰杀了过来。
隋丽看到周密这样突然的出现也愣了,似乎周围的气压都因他铁青的脸色而低沉,周密盯着她声音冰寒刺骨,“隋丽,我警告你,我没有不打女生的良好品德,下次让我看到你再在周正身边出现一次,不管什么场合,我保证你躺地上求都没人敢扶,你信不信?!!”
隋丽又气又怕,肩膀抖着颤声回道,“你吓唬我算什么本事!?自己做了见不得人的事儿反倒有理了吗?凭什么!”
周密严峻的警告,“第一,你私自截了周培蕴给周正的来信,从信里猜测我和周正的事儿,然后又跟踪我们,先后污蔑、威胁、恐吓周正,先不说我们俩之间有没有怎样,你这些行为足够我报警,也够把你抓起来。第二,我从来不用吓唬谁,动手从来不是我的底线,你可以继续试试,希望你鬼哭狼嚎的时候不为今天的怀疑后悔。”
看着高她太多的周密像个战神似的挡在她面前,隋丽也被吓的够呛,稀里哗啦的一边掉眼泪一边硬撑着,还想再据理力争什么,没想到周密又补了一句,“你信不信我现在报警?”
毕竟是女生,赶忙哭着转身跑掉了。
可是她给周正的伤害几乎是不可治愈的,她心里刚被曹莹撞伤的创口,就这样再次被戳了正着。
周密也十分惆怅,不知道为什么最近这么多灾多难,看着低头的周正,刚要问话,周正自己却小心翼翼的抬头安抚他道,“别生气了,周密,不值得。”
周密一愣,继而点点头,“我没有,就是想让她赶紧消失才说的,你怎么样?”
周正也点点头,“我也没有怎么样,她说就说吧……我管不了,也回答不了,但是我只想你告诉我的,再坚持,还有一个星期了,离开这我就不用怕她们了,所以也没有什么过不去的。”
周密明知她心里难过,又无从下手,街道避嫌,连牵手都不可以,他也只好不再开口,轻叹着答应,两人沉默着并排走回去。
夏日炎炎,除了高三生的如常紧迫,高一和高二大部分学生都是为了应对暑假升级考试而已,唯独周密,是高一年级中唯一的提前申请参加高考的人,也是一中历史上的第一人。
往年若有成绩佼佼者,在高二年级的时候可以提出参加高考,但本就人数极少,最终能通过的更是凤毛麟角。
因此周密参考一事也成了年级热议的重心,他的班主任自然是万分关怀,但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担忧,心想就当是给周密练手增加经验吧,毕竟才学了一年,谁也不敢保证。
周密最初也没太理会这些议论,高三年级的几次摸底考试都没让他参与。第三次的时候,周密主动找到班主任要求参加。
班主任和学校年级组商量,给了周密机会。
结果不言而喻,周密在整个高三年级前二十。
这个结果周密倒不怎么在意,周正却难得真正高兴了一把,她真的没有想到周密会为了高考准备的这么扎实,或者是少年才高,天赋过人,如果不是提前掌握理科的系统知识怎么能在尖子云集的两个奥赛理科班拔得头筹?
这可算是最近最让人心生愉悦的事儿了,周正回家也禀告了白敏熹,同样,白敏熹也是既满意又骄傲,总算是,这十年的岁月没有差池错付,两个孩子都争气,她对得起周京也对得起周家的托付。
高考在即,学校不再安排重负荷的学习内容。
恰好l市一中和市其他两个中学在暑期期末考之前组织了一场高中篮球联赛,也算是一中的传统项目了。
学校更鼓励高三生的参加,一是每天十二个小时以上的苦读应该放松大脑,二是愉悦的体育锻炼可以增加身体的携氧能力有助于高考发挥。
一般情况下周密不参加,他平素做事低调安静,对张扬的活动避之不及,除非体委或者班级有明确要求。
这次赛事周密被安排也实属无奈,谁让他个子够级别,灵活性和反应也好呢?班主任如是说,“跆拳道能打遍天下无敌手,小小篮球算个球?”
七月三号,露天篮球场人满为患。
正经观赛的男生远不及看帅哥的女生,尤其是高一年级组一上来就有周密,更是满场压不住的口哨和喊叫。
火热的赛场也有周正,是周密特意带她一起过来的,本来想让她跟着开心放松一会儿,没想到周围会这么多起哄的。周密哭笑不得,怕周正独自吃花醋,在赛场上有点心不在焉。
周密篮球技术攻关中上,防守一般,上半场最后两分钟被绊,休息的时候体委悄悄过来找周密换队服,本来今天不该他上场,但看周密吃亏,他的技术比周密好很多,就想浑水摸鱼替周密上场多拿点分。
好在学校比赛对这些也不是太严格,而且体委的身高和身材与周密十分接近,周密笑了笑就把队服换给了体委,然后落得轻松的小跑着去看台上找周正了。
周正小嘴撇着正似笑非笑的讥讽周密,周密见她难得高兴,就像趁热打铁巩固她的心态,但琢磨着两人在这里说话不甚方便,于是又暗暗和周正从侧门离开,此时正值学校“万人空巷”看球赛,随便躲个清净都容易的很。
谁也没想到,就在周密和周正离开后不到十分钟,球场出现了重大变故——不知道是因为篮球架的底座年久失修还是被人动过,后面压重的大螺栓完全开裂了一个,比赛过程又几次被赛手抢篮板、挂篮等,几经折腾,危险在即。
偏偏哨声响起,下半场开始,刚和周密换了队服的体委,低着头默默从篮球架下面经过,走至一半,惨剧发生——整个篮球架的向前倒跌,篮板正对着体委的头上直直扣下。
全场尖叫四起,事故现场惨不忍睹。
体委的多半个身体在外,肩膀和头在篮板下死死的压着,血,无休止的血,从篮板下漾了出来。
所有人都被吓的魂飞魄散,谁都不敢乱动,生怕造成二次伤害,老师,学生,报警的,呼救的,乱成一团。
消防及时到场,救护车早已等待,艰难挪开篮球架——体委早已面目全非,人已故去多时。
在场的师生惊惧、心痛,恸哭失声。
尽管如此,还是要把体委送到医院,也要配合警方一起联系死者家属,所有人都知道他是谁——唯一能辨认的就是身上染血的队服,是周密。
校方没敢直接通知白敏熹周密去世,只说发生重大事故,受伤入院。
只这一句,在单位接听电话的白敏熹脸色瞬间苍白,整个人都不能动弹。
又过了二十分钟,周清煜用最快的速度来到教育局,扶着腿脚发软的白敏熹上车,两人一路赶到市一院。
后果不言而喻——白敏熹在脑外科见到了死亡多时的“周密”,晕厥过去两次,每次醒来都紧闭着眼,似哽咽非哽咽,已经惊厥失语。
周清煜眼泪纵横,一周之前他还在单位外的餐厅带两个孩子大餐过,这样当头棒喝几乎要让人崩溃致死的结局又怎么接受?他还在等着两个孩子高考的好消息,居然等到生死永隔?!
整整一个小时的抢救,白敏熹终于在濒死的悲痛中睁开眼放生大哭了出来。
周清煜无能为力,他只能陪着妻子,照顾她,安抚她,看她在绝望中挣扎、阻止她自残,拦下她几番寻死。
学校的另一边,周密和周正踏实的交谈了很久,终于两人达成什么更温暖的默契,周正带着愉快的笑容和周密往篮球场走去。
一个半小时的时间不算太长,按说各年级的篮球赛仍在继续,可是为什么远远听不到任何喝彩的声音?
两人带着疑惑走进赛场更是惊愕的说不出话,怎么短时间内所有人都不见了?而且赛场一片狼藉,连比赛的篮球,高一年级组的杂物筐,水箱等都还在原地扔着,人呢?
周密忽然指着球场另一端地上一片未干的血迹对周正说,“好像出大事了。”
他们跑出赛场,在教学楼抓住一个熟人问道,“篮球赛出了什么事儿?”
对方看见周密吓了一跳,足足愣了十几秒,突然反应过来叫喊道,“天哪!!那不是周密!!糟了!周密!你快去医院!快去澄清!!有人穿着你的队服在球场被篮球框砸死了!!!现在学校和年级的相关人都在医院守着呢!他们都以为是你!!!”
周密和周正也受惊不小,面面相觑了一阵,几乎没有多想,连忙跑出学校打了出租车直奔医院。
从门诊大厅一路打听着,总算来到四楼的脑外科,由于电梯满员来不及等,两人从安全通道的楼梯跑上来的,跑的太快,到了平台上,周正喘着气有些咳嗽,周密赶忙停下来给周正轻拍着后背,还一直说着,“别跑了,推开门就到了,你先进去找水房弄点水喝,我先去解释……”
他正嘱咐着,忽然听到防火门的另一端医院走廊里传来了白敏熹痛不欲生的呼喊,大叫着“周密!周密!你不可以啊……你怎么能死……你让妈妈怎么活下去……”
同时还有周清煜痛苦啜泣着劝阻,似乎再阻止白敏熹自杀的行为。
惨剧已经发生,可是白敏熹这样下去真的生死难料,他们还有女儿啊,不能再有任何不测发生了!
于是周清煜连着几遍几遍的安抚着,无奈白敏熹根本听不进去。
周密和周正只听了几句就心急如焚,赶忙要推开大门,不料,就这一瞬间的功夫,大概是白敏熹终于被周清煜一声声“敏熹,你要撑住,要接受事实,不要这样,我一样痛不欲生!可我们还有周正要照顾,你要坚强!”的话所惹恼了,突然声嘶力竭的哭喊道,“周清煜!!我怎么能接受!!怎么能!!!周密死了!!我再也见不到我的儿子了!!周清煜,十一年了!十一年了!!我都不能亲口告诉他,他是我的儿子,他是我身上掉下来的骨血!他是我的肉啊!!!他甚至没有吃过一口奶,我们就被迫母子分别,到今天,你们说他死了,死了!!!死了!!!!啊!!!……”
后面的嘈杂……已经听不清了,或者,周正和周密都没有意识在听了。
周正讷讷的站着,整个人像傻了一样,不说话,不眨眼,……于是连带她伸出去的手臂,扶着门,就这样定格了。
亲生儿子,一母同胞。
普天之下,也许所有失散却再次寻到手足的人都是满心欢喜的,为什么,为什么……周正的血液却不再流,如果能看到她的心——那一刹那,早已冰冷惨白,不再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