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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目望去,平坦的大地一望无际地向远方延伸,仿佛就这样,平平顺顺地,一直到天涯尽头。
前面是一片树林,有一队人马来到了树林前。
狗子瞧了瞧天色,现在大概是申时时分吧,不过,北方的冬天一向黑得很早,天边已经有些擦黑,听说在南方,现在的天空还亮得紧,空中也不会刮着这像小刀子一样的西北风,只是,在平原一地土生土长的狗子,不要说南方,连近在咫尺的黄河,也没有看见过。
“下马!”
他举起手,下达了命令,身后的九个弟兄翻身下马,动作整齐划一,狗子满意地点点头,固镇一战之后,在平原整军的时候,他被调到了斥候营担任一个十人队的队长。
“进林!”
最初,他还担心自己当不好这个队长,后来,看见斥候营的营长也不过是猎人出身的萧万全时,他打消了这个顾虑。
长官们都说,在长河营,只要你有本事,就有出头的日子,在队伍中,能者为尊,并不看你的出身,也不论资排辈。
一行人走进树林深处,然后,寻了个稍微空旷的地方,将马系在树上,暂作歇息。
他们这一队人是斥候营的前锋,负责寻找官兵的踪迹,他们负责的这一面,并不在大路上,只是,豆子炕往平原郡这一路,都是一马平川,要走出一条新的路来,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故而,必须面面俱到。
“大栓,小柱子,你们和我一起,去找点水来,其他的弟兄原地休息,小心戒备。”
被叫到的那两人没有多说什么,顾不得仍然疲惫的身子,带上武器和装水的器具懒洋洋地站了起来,随着狗子往林子另一头走去。
虽然,狗子没有当过队长,甚至,从小到大,就从来就没有指挥别人,但是,他知道怎么做才是一个好队长,在固镇的火光中救了他一命的马苏时常出现在他的记忆里,每当想到这一幕,他就悲痛莫名,只要自己像马苏那样做,就是一个好队长吧?
话不多的狗子当上队长后依然话不多,只是,在训练中,他总是做得比自己的下属要多,队里的一些杂事也总是带头去做,从不支使别人,每天晚上,第一个入睡,每天清晨,第一个起床。
训练空隙,大家闲下来的时候,他常把手下的人集中在一起,吃饭的时候围在一团,一个接着一个讲自己的经历和故事,虽然,因为这十个人中有投诚的官兵,有来自河南和关中的人,有时候,语言有些不通,不过,说得慢些加上手势比划,大家也还听得懂,短短的几天时间,每个人都学了一些别的地方的方言,队内的气氛非常良好。
一个小团体,最大的忌讳就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思,各干各的事情,这样,他们永远不会团结在一起,劲也使不到一起去,要是,他们有一个共同的事情可以做,有共同的话题可以聊,渐渐地,彼此的距离就会被越拉越近,培养出兄弟间的生死感情来。
这样的道理,狗子并不懂,他只是在这样做而已!
大栓是郑州人,今年三十出头了,当兵已经有了好几个年头,从来就没有回过一次家,幸运的是,他仍然活着。
他在许多队伍中都待过,却从来没有待过像长河营这样的队伍,粟米饭管饱,面饼管饱,偶尔,还有肉汤喝,甚至还要发饷银,要知道,就算是在正规部队里,也没有这一说,而且,在军营中,就算是校尉大人也不能开小灶,必须和大家吃一样的伙食,听说,统领大人只要有时间,每天早上都会和弟兄们一起训练,统领大人也吃同样的饭菜,不过,由于没有亲眼见到这一个场景,大栓无法相信。
小柱子只有十六岁,也是投诚的官兵,参军才两个多月,他是本地人,走在路上,被路过的官兵抓了壮丁,糊里糊涂就当上了兵,起初,晚上睡觉的时候,还经常从被窝里哭醒过来,现在,和大家打成了一片,这样的事情就很少发生了。
大家都很照料这个小家伙,狗子对他也特别照顾,不过,他虽然年幼,感情充沛,显得有些软弱,武艺却很好,不但骑术高明,跑得也很快,这是他能进入都是老兵的斥候营的原因,并且,他是本地人,熟知当地的地形,这只小队中不能缺少他。
前面是一片洼地,狗子听到了水声,他抽出腰刀,走在最前面,大栓和小柱子扛着长枪跟在他的身后,枪的两头跳着两个大水罐。
走下洼地,转过一个土坡,一条小溪闪着白光,哗哗啦地从眼前流过。
小柱子笑着向小溪奔去,突然,撞在了停在原地的狗子的身上。
“队长,怎么啦?”
他抬头瞧着狗子,狗子大张着嘴巴,愣愣地瞧着身侧,他跟着狗子的目光望去,在距离他们只有二十来步远的土坡的另一边,十来个士兵手拿取水的器具站在小溪旁,看样子,也是刚刚才走到,他们同样愣愣地瞧着这边。
做斥候最重要的是什么?不是战斗,而是隐藏自己的踪迹,探听敌人的虚实,要是被敌人发现,情况不利的话,千万不要战斗,你们需要的是逃跑,逃跑回来把了解的情报告诉自己的上官,这是高畅在斥候营成立时对全营的讲话。
对高畅,狗子敬若神明,对他的话奉若圣旨,因此,在看见敌人的那一刻,他马上就有了决定。
“小柱子!快跑!”
狗子推了小柱子一把,对方人多势众,自己这三人远远不是对手,只能撒腿逃跑。
“哐当!”
长枪上挑着的水罐掉在了地上,摔得四分五裂,小柱子回过神来,心跳骤然加速,他扛着枪,跟在早就转身奔跑的大栓身后狂奔起来。
“哇!”
敌人也回过神来,发出野兽一般的嚎叫,挥舞着兵器冲了上来。
狗子在转身逃跑之际,已经把那些敌人瞧了个仔细,他们身着简易的皮甲,头上只是扎着布巾,没有戴头盔,要不是他们的号衣上有着官兵的标志,或许会把这群人当作是流寇,不过,狗子知道他们为什么装备得如此轻便和简陋,因为他们和本方一样,都是斥候,作为斥候,并不追求防护力,追求的是速度和方便。
一路狂奔,顺着沟谷土坡,进入树林草丛,古大风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步履沉重,他回头瞧了瞧自家的手下,那些人更没有用,远远地掉在了后面。
这些家伙,究竟是吃什么长大的,跑得像兔子一样,瞧着狗子的背影消失在树林中之后,古大风不由这般想道,他当然不知道长河营的训练有负重越野长跑这一项,不像官兵的训练,就是举举石锁什么的,不过,他并不担心这几个人会逃脱,他已经通知了后面的斥候大队,他们将会骑上战马追来。
古大风他们这一队有一百来人,他们走在前锋队的前面,负责扫荡沿途,不让敌人得知本方的行踪,不料,却在取水的时候和敌人的斥候不期而遇,要是被这些斥候逃脱,他不会有好果子吃,前锋营的统领张永大人是个铁面无情的家伙。
“解缰,上马!”
远远地,瞧见了担任瞭望哨的同伴,狗子高声狂叫,要知道,对方只是取水的人就有十来个,这证明敌人这一队斥候人数不少,能有这么多人担任斥候,自己这一路所遇见的必定是敌人的主力,这个消息一定要带回去,不容有失。
众人纷纷站起身来,跑到自己的马匹身前,解开缰绳,翻身上马,等所有人都上马后,狗子一声令下,大伙驱马向林子外奔去。
这一耽搁,古大风也就追了上来,他嘴角绽出一丝狞笑,解下背负在肩上的长弓,随即,站稳身子,张弓搭箭。
要知道,这个树林虽然不大,树的间隔也不算紧密,但是,要想在这样的一个树林中打马狂奔,那是不可能的事情,骑在马上的速度,其实还比不上奔跑的速度,只不过,狗子他们也不可能丢下战马,不然,一旦出林,那两条腿怎么能跑,也比不上四条腿啊。
“嗖!”
箭矢离弦而出,像飞行的毒蛇一般盯着一个骑士的后背,咬了过去,被那枝箭瞄准的人正是落在后面断后的队长狗子。
这时,一枝树梢正横在了狗子面前,他刚好低下头躲避,同时,耳边呼啸而过的疾风也让他没有听见箭矢划空而来的声音。
“噗哧!”
长箭正中狗子,只是,为了躲避前面的树枝,他的身形稍作了调整,故而,这只箭并没有贯穿他的后背,只是射在了肩胛上。
狗子闷哼了一声,险些从马背上掉了下来,他伏下身,把头埋在马颈旁,双腿紧夹马腹,任由战马向前飞奔。
“嗖!”
又是一枝长箭破空而来,隋军的这些斥候中有好几个神箭手,射这只箭的就是其中的一个,他透过树梢枝叶的间隙,瞄准一匹奔马的前方,将箭射了出去。
那个斥候没有狗子的好运,骑在马上的身形刚从一株大树后面探出,正好撞上疾飞而来的长箭,连声也没有吭一下,就从马背上摔了下去,他的脚被挂在了马镫上,尸体被战马拖得向前跑了几步,随后,挂在了两棵大树的中间,战马嘶鸣着停下了脚步,他的主人早已没有了人形。
狗子骑着战马从同袍的尸体旁边跑过,他强忍着肩上的箭伤,强忍着内心的悲恸,双手紧搂着马颈,打马狂奔。
“看清楚没有,他们一共多少个人!”
“队长,他们一共十个人,在林子中被射杀了三个,还有七个人!”
答话的是他们中眼力最好的人,此时,古大风和他的十来个手下站在了林子的外面,他们没有马,不可能追得上骑马狂奔的狗子他们。
“有活口没有?”
“没有活口,都是一箭毙命!”
古大风哈哈大笑,拍了拍身旁的人的肩膀,说道。
“你们这些狗杂种,箭术不错嘛,都不知道留两个活口来拷问!”
“嘿嘿!”
他手下的人纷纷笑了起来,脸上的杀气被憨厚的笑声所冲散。
“小四他们已经围上去了吧?要是被这些人逃出去,******,你们队长可没有好果子吃啊!那个铁面神不晓得又要怎样修理老子了!”
“怎么办?”
当一队骑兵从一侧横截过来,后面又有一队骑兵在狂追的时候,打马狂奔的七个人的心不由紧了起来,大栓的声音微微发颤。
他所询问的对象狗子抬起头,瞧着前方,拦截的那队骑兵有二十来人,他们排成一排,高举马槊朝自己等人冲了过来。
“冲过去!即便所有的人战死,也要让小柱子跑出去!”
狗子紧握腰刀,他没有长兵器,又身受重伤,这并不能妨碍他杀几个敌人。
“小柱子!”
他高声喊道。
“听清楚没有,你一定要跑出去,把这里的情况告诉萧队长,叫他转达给统领大人,这样,我们这些弟兄们死得才值得!”
“是!队长!我听清楚了!”
小柱子带着哭腔高声喊道。
“弟兄们,你们中要是有谁不想冲阵,想投降的话,我狗子不勉强你们,想冲出去的人,跟我来!”
说罢,他双腿猛夹马腹,当先朝那群杀气腾腾的骑兵冲了过去。
“杀!”
没有一个人掉队,即便投降对他们中的某些人来说是家常便饭,即便活下去才是某些人心中最高的目标,然而,在一刻,他们都被某种东西感染了,他们选择了咆哮,选择了战斗,选择了勇敢地去死!
“杀啊!”
嘶喊声穿透了云霄,两队骑兵迎面撞在了一起,虽然只是区区几十骑,却有着千军万马一般的气势。
兵器相撞的声音,呐喊声,厮杀声,临死前的惨叫声,马匹相撞在一起倒地的声音,马儿的长嘶声,刀锋砍在身体上的声音......
三,四匹马冲出了战场,向远方奔去,后面,紧跟着一群追兵,烟尘飞腾而起,形成了一条黄龙向远方奔去。
“什么!”
张永猛地一拍身前的案几,长身而起,那张案几被他拍成两截,断裂在地,案几上的文书,令箭筒掉在了地上,一地都是。
“遇见了反贼的斥候,还被他们跑了出去,古大风,你可真有本事!”
“卑职无能,请统领治罪!”
“来人!”
两个亲兵从帐外走了进来。
“把这家伙拉下去,打他四十军棍,以儆效尤!”
古大风没有争辩,也没有求饶,这四十军棍,他心甘情愿接受,他甩开了亲兵的手臂,自己昂然走了出去。
外面传来了啪啪的打板子的声音,张永的心情并不会因此而有所好转,他是杨义臣的心腹,因此担任了先锋。
本来,杨义臣在平定豆子炕的阿舅贼后,就要率领精锐部队突袭平原,然而,格谦手下的大将高开道纠集起了格谦的余部准备东山再起,杨义臣没有办法,只能先对付高开道,等他把高开道打跑了之后,突袭的最好时机已经失去了,不然,还没等窦建德率军离开平原,杨义臣就已经兵临城下了。
如果,没有高开道这档事情,窦建德也好,跟着他的高畅也好,手里的资本多半都会输个精光吧?当然,这样的事情现在并不会发生了!
对后世某些研究这段历史的人来说,他们说这就是天命!
当然,张永不可能知道这些,他还在为暴露行踪而烦恼,在寻找对策。
看来,不能达到突然袭击的目的了,既然如此,就展开堂堂正正之师和对方决战吧!从明天开始,队伍回到大道上,直奔平原。
“升帐议事!”
张永考虑清楚后,对帐外的亲兵喊道,不一会,外面就传来了擂鼓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