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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知那是个寒凉的秋日, 落叶飘零,人心寒凉。
盛京城南的卫国公府与薛候府两家联姻,一大早上的, 迎亲队伍敲锣打鼓, 八抬大轿,红妆十里, 惹来百姓围观凑热闹。
黄道吉日,良辰好景,却秋风不止,吹得众人寒凉,卫国公府外却人群涌动, 个个探着首往里瞧,这堂都还没拜呢,喜庆的唢呐声却停下了, 貌似出了什么事。
只听里头有人咒骂, 似乎是在赶什么人,一个好事的人不禁问道:“这唢呐怎么停了?”
旁人回道:“是那破落户宋家小姐穿了一袭白衣闯了进去, 这下可有好戏看了。”
听着宋家小姐这名号, 众人皆嘁下声, 心里都有了准,近来盛京城闹得沸沸扬扬的宋意欢, 这可是个不知检点的女子,看今日这闹婚气势她是不依不饶贴着国公府了。
这话得从头说起,这女子与卫国公穆府的世子当年指腹为婚, 宋家原本不过一个太医之家,算不是门当户对,而后得罪太子, 就此一落千丈,但穆老太太喜欢这小女子呀。
几年前聘礼下后,穆老太太撒手人寰,国公世子便以为老太太守孝为由,宋家小姐一直没能入国公府的门。
直到如今,传出宋家小姐不甘寂寞,通.奸苏家公子的消息,这样水性杨花的女子,卫国公府当即将这宋意欢给吹了,接着便与薛候府联姻。
这事闹出来后,宋家主母气极而终,宋老爷伤心欲绝为此病重,做出这等丑事,今日卫国公府大婚,那宋意欢竟还敢来闯来,不被乱棍打死才稀奇了。
府外好事之人围堵观望,婚堂内已是一片乱象,那抹白色衣裙的倩影立于婚堂中,大喜的日子故意穿白衣,众人见了都觉晦气。
吉时将近,卫国公夫妇本坐于高堂,见到来人连忙命家丁要把这晦气的女子给拖下去,女子满目怨恨,持匕相对。
身着一拢婚袍的穆奕,风度翩翩,俊朗才子,身后的新娘盖头揭去,明艳动人,好一对郎才女貌。
穆奕凝视着握着匕首颤抖的宋意欢,望见她那满目怨恨的眼神,第一次违背爹娘的意愿,喝声让家丁皆退下。
他承认还是喜欢意欢的,但他不能接受一个不忠贞的女子入国公府的门,他们之间到底谁该恨谁。
穆奕开口道:“你还想做什么。”
女子的发髻未戴一支珠钗,却丝毫不减她的美艳,反而楚楚可怜,宛如带水清莲,一个月不见,她消瘦得可怕,握着匕首的手苍白无血。
她带着万念俱灭的眼神走近他,世间人人情薄,枉她苦苦挣扎,可悲可笑,未作言语,手中匕刃猛地插入穆奕的肩膀。
顿时血浸婚袍,痛疼不止,穆奕双眸微惊,从未想过宋意欢竟然也会伤人,而且还是对着他。
敢伤当日新郎,众人惊愕,一阵唏嘘,卫国公呵斥出声,“大胆!来人将这泼女拖下去!”
却见穆奕抬手制止,“孩儿无事,就让孩儿今日在此与她把话说清楚。”
而她的匕首插得更深几分,语态微凉道:“这是你欠我的,还有你们卫国公府欠我的,远不止这一刀。”
卫国公不可顾穆奕的话,执意命人要将女子拿下,见此,她立马将匕首从伤口处抽出来,当即将匕首抵住自己的脖颈。
家丁纷纷不敢动,这要是婚堂出了人命,这是犯太岁的晦气啊。
国公夫人连忙将穆奕搀扶住,婚堂之人皆对着那女子咒骂,喝声让她滚出去。
她红着眼眶,持着匕首的手坚定不移,身着白衣的她于众人格格不入,就像是丧衣。
“卫国公府辱我、毁我、为了能与薛候府联姻,污蔑我与他人私通,既然如此,我亦不让尔等如愿。”
女子的泪珠从脸庞滑落,脖颈处的刀刃嵌入皮肤,血丝渗出来,凝视着穆奕,一字一顿道:“今日来便是借国公世子的婚堂以死鸣清白,我宋意欢从未做过半点悖于贞洁之事......”
她的一切都没了,活着给家族蒙羞,给父亲蒙羞,是她软弱无能,最终不堪受辱。
......
忽然间,卫国公府处的鸟雀惊散,秋风瑟瑟,原本喧闹的府邸变得冷凝,大红灯笼被风吹落。
随着婚堂内匕首落地的清脆声响起,地面一滩血泊,有宾客慌张惊呼:“死人了!卫国公府死人了!”
此语一出,府里府外惶惶不安,穆世子大婚当日,前人血洒婚堂,传出去卫国公府必成众矢之的。
卫国公当即命人将闲杂人等送走,意图将此事掩盖,却在此时,府门之外有人高传一声:“太子殿下驾到!”
太子远在岭南三年,何时回京的……?
众人恍神间,那淡金劲衣的男人已出现在婚堂之外,风尘扑扑,身形清瘦,似乎是刚入盛京城便直奔卫国公府而来的。
而婚堂内,意欢的白衣已是血迹斑斑,咽喉处伤口之深,血水止不住地往外流,越发面色苍白得毫无生气。
她一双清眸半阖,意识模糊,望着不远万里而归的东宫太子,纤瘦的手指沾着血,无力地在地面转动。
太子望见的意欢,便是如此的相视,仿若隔世相望,显得可怕至极,他犹如置身冰湖,袭来满身寒凉,他面容冷沉得厉害,疾步奔上前。
那穆奕颓然地跪坐在意欢的身旁,满脸的慌乱和悔恨,他怕了,怕她就这么死去,颤着声音命人去请大夫。
可地上的意欢转动的指尖轻轻停住,将最后一口气咽下,意识消散而去......
太子大步而来,不顾众人的惊呼,一把将穆奕从地上拖起来,猛烈的一拳砸在他的脸上。
穆奕被打翻在地,口中流出血迹。太子眉目间满是戾气,眼中带着寒光,捡起意欢掉落的匕首。
众人见此,这是要拿穆世子的命啊。
卫国公府心急连忙上前把太子拦住,“太子无故闯我国公府,一言不发便打伤我儿,身为储君,此举过于目无章法。”
“目无章法?”太子一把推开卫国公,欲要对穆奕动手,冷声道:“比起卫国公府来远远不及。”
府邸外有一女子紧追太子而来,正是大盛公主李锦宓,还在震惊死去的意欢时,便得见太子起了杀心,出口制止他,“大哥!”
因三年病重不在京城,朝内上下本就有废太子的言论,此番他刚入京,根基不稳,如是因此,拿穆奕开了刀,只怕群臣而起。
只见那清瘦的太子身形微顿,手中的匕首握紧,愤怒和痛楚充斥在心间,往事种种掠过,早知如此,他当初为何放手......
太子面色冷沉地看着穆奕许久,最终将匕首收起,走到毫无生气的意欢身旁。
在众人的目光之下,他将她的尸体从血泊中抱起,眉目放柔,缓缓对她道:“...孤带你走。”
怀里的人体温冰凉,却再也听不见他的话语,谁曾想熬过三年的思念,过了生离便是死别。
太子步伐沉重,情绪如墨水般慢慢晕染开来,忽停住脚,眸色深沉,正因他什么不是,在她心里无半处角落,所以护她便成了别人口中的无缘无故。
这一日,大火烧了卫国公府婚堂,浓烟滚滚而起,回忆也被烧灼成深渊,他困在回忆中。
往后的日子,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皆在重复伤痛......
他意识逐渐模糊,如水面一般泛起波澜,前尘旧事是无尽的黑夜,回忆犹如梦境,片段断断续续。
秋雨绵绵,无声地落在油纸伞上,转眼他站在她的墓碑前,毫无情绪,烧着的纸钱很快又被雨水淋湿。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心间如针扎般疼痛,使得他不得不弯腰,喉间夹杂着血味,直到有颗石子扔入水中,画面泛起阵阵涟漪。
猛然一下,他梦醒了,心口还残留着梦中痛楚。
***
寒阐寺的晨钟被敲响,深沉悠长,青山尽覆白雪,山雾如云,寺内的僧人诵念着经文。
禅房幽静,炭火正旺,明明是白日,桌上灯盏却燃着火光。
青灯法师手中的佛珠已转了两圈,轻道一声:“阿弥陀佛。”
自那碗被放有毒的药被打破后,东宫太子对外称病,已过来七日,近来皆在寒阐寺静养,参悟佛法。
太子衣着扣得整洁不苟地坐在薄团上,一头青丝由玉冠束起,他面容清隽,出神地望着窗外白雪。
昨夜的梦让他久久不能释怀,甚至感到后怕,虽有许多不解,但梦里她的死犹如真的发生过。
青灯法师将佛珠放下,缓缓道:“人生本就如梦,虚虚实实,殿下心中自有明镜,何故再来问贫僧。”
太子思酎片刻,平下心绪,开口道:“多谢法师指点。”
青灯法师则起身去将那盏未熄的灯吹灭,灯芯掠过一丝细烟,山间古寺,晨钟停下。
几日前落的初雪不多,官道上的雪皆已融化。
回京城的马车上,黎术低声问:“殿下可回东宫?”
太子靠着车壁,闭眸养神,淡淡回道:“去听雨院。”
黎术应了声喏,接着太子又补充道:“去把宋家宋意欢带来听雨院。”
黎术略微疑惑,“殿下这是...?”
太子的手覆在一旁的雕花木桌上,指腹轻轻摩挲,他微抬眼皮,瞥着黎术,淡然道:“你不是说孤身边该有个女子吗。”
黎术很快便会了意,低眸便不再询问,这宋家的宋意欢呀,殿下可是惦记很久了。
马车缓慢,前途细雪飘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