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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帝自然知道朱晏开的安记里有春,宫刻本,当初陈二喜神秘兮兮的从外头弄来一册,起先他是瞧着新鲜,瞧了两册后就丢开了,因这些东西宫里也是有的,画的比安记精致许多,宫里除了春,宫图册,他还有一套玉雕,是他登基那年柱州进贡上来的,一套十二组,十二个式样。
柱州产玉,因温润坚密、莹透纯净、洁白无暇、如同凝脂,故得名羊脂玉,虽产玉,能称得上羊脂的却少之又少,贡上的东西自然是少中掐了尖的,且是南工精雕细刻数年而得,活灵活现,更因玉的水头足,若在灯下瞧,那女子的皮肉肌肤情态栩栩如生,仿佛活了一般,故此文帝甚爱,藏于自己的私库之中,那些年时常拿出把玩。
近几年,对女色失了些兴致,便忘了这件宝贝,今儿给扇面子上这幅春,宫倒勾了起来,皆因,这幅春宫跟以往的不同,绘的画工不见得多精细,却胜在一个真字上,不然,文帝也不可能想得起自己那套玉雕来。
且意境不凡,你说春,宫讲究什么意境,可这幅扇面上愣是有了,这春,宫添了意境之后,忽生出股子艳而不淫的味道来。
这么想着,文帝又忍不住去瞧,还未瞧底细,不防手一空给朱晏夺了过去,文帝忍不住蹙了蹙眉,抬头瞧着朱晏,眸色有些沉。
朱晏也知自己这一夺莽撞了,虽说文帝是他嫡亲的侄子,可也是皇上,只朱晏着实无法儿了,此时倒万分后悔,一时动意把三娘的春,宫绘在扇面上。
这幅是三娘绘的那幅秋千上合欢图,正是昨儿三娘新拿给他的,男子坐与秋千之上,女子罗裙委地,衫儿半卸,坐与男子上面,纤手住着秋千索,两条白生生的腿儿分开左右,随着秋千荡将起来,粉面微扬,红唇轻启,那满脸遮不住的春,情,映着墙头开的正盛的杏花,说不出的勾人。
勾的朱晏一时动意,提起笔来,比照着三娘的绘在了自己的扇子上,朱晏的画可是经过名师点拨的,且善工笔,自是比三娘不差,虽画技高过三娘,却不知为何,意境韵味都差了一些,自然,其实这只是朱晏的想法儿,要是三娘看了,肯定觉得比她画的强,进而立马就会产生危机意识,合着美皇叔自己也会,那她还狮子大开口的跟人家谈个屁条件啊,人家自己画不得了。
话题远了,拉回来接着说朱晏,画了这样的扇面也不妨事,举凡那些风流才子文人墨客在家与妻妾欢合,兴致一来也有不少自己绘了春,宫,戏耍玩乐的,只私藏于家中,不传将出去也不妨事。
偏偏朱晏绘过之后,脑袋一抽就搁在袖子里了,搁在袖子里要说也没事儿,横竖旁人瞧不见,自己没事儿时候偷着瞅瞅,也方便,可他脑袋又一抽,带着扇子进了宫,偏扇子就从他袖子里滑了出来,给文帝瞧了去,朱晏心里头一急就去夺了扇子,夺了之后,朱晏顿时醒悟,作为臣子,如何能在君王手里夺东西,哪怕那东西是自己的也一样,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更何况,一把小小的扇子。
醒过神儿来,朱晏急忙跪下请罪:“臣万死。”他一这般,文帝倒不好恼他了,再说,也不是什么了不得大事,不过一幅作耍的春,宫罢了,哪里就真能治他的罪呢。
文帝伸手扶起他道:“皇叔这是作甚,你我叔侄,什么大事值得这般,快起来吧!”
朱晏这才起来,却再不敢逗留,急忙告退,迈出门槛,给外头的冷风一嗖,朱晏才觉知竟出了一身的冷汗。
这一番事自是瞒不过陈二喜,陈二喜暗暗打量朱晏一遭,心说,这可真是人不可貌相啊,平日里瞧着这位皇叔最是个正经人,虽说是个闲散王爷,可并不跟旁的宗室子弟一般眠花宿柳风流放荡,除了喜欢做买卖开铺子,没见她往烟花柳巷里头溜达,府里虽有几个侍妾,正经的王妃却没了,偌大的安亲王府连个承继爵位的世子都没有,好歹儿的,万岁爷这都有俩皇子呢,偏又生了一副好皮囊,招一招手,估摸京城里的大姑娘小媳妇儿能上的都恨不得黏上,却未听着什么韵事。
要说这男人哪有不好色的,若不好色,除非不喜欢,既不喜欢女子,自然就是喜欢各色的呗,故此,外头的人私下里都说,这位王爷弄不好有断袖之癖,可今儿却从袖子里掉出了春宫的扇子来。
陈二喜刚在里头伺候着,瞧得可是一清二楚,万岁爷展开扇面的时候,他还偷着瞄了一眼,那一眼就算陈二喜早断了这档子事儿,那颗心还是忍不住蹦了蹦,真真的香艳,谁能想到一派正经的安亲王,会随身带着这样的扇子,外头那些人可不都是瞎猜呢吗,说不准就是心里头嫉妒人安亲王,才编排人家有断袖之好,瞧见过哪个好那撇儿的男人随身带春,宫的,便带春,宫,也不该是这样的,所以说人家正常呢。
只不过在外头没露出来,回了王府,进了二门,不定怎么折腾呢,瞅瞅这一个秋千都能折腾出花样儿了,可见王爷这心里头成日琢磨的什么,况这表里不一在皇家也不算个事儿了,安亲王这个叔叔是假正经,皇上何尝不是。
陈二喜想想万岁爷跟三娘在炕上整的那些,就忍不住打了个颤儿,亏了万岁爷能忍下,换个第二人,估摸都得你死我活了,所以说,这什么稀奇事儿到了皇家都不算事儿了。
想到此,陈二喜极力控制了一下面部表情,以免让安亲王瞧出他的心思来,陈二喜奉文帝之命送朱晏出乾清宫,要说,朱晏不来不来的,这一年也得进宫好几趟,更何况,人小时候就是在这儿生在这儿长的,成了年才分封出去见府,这是人家的家,比起陈二喜这个半截钻进来的奴才,可熟多了,还用送什么。
可这送跟他熟不熟没一点儿关系,代表着万岁爷一个态度,是圣恩,故此,陈二喜多次一举的送着朱晏出了乾清宫。
一出宫门,陈二喜就躬身道:“王爷走好,奴才就不远送了。”
朱晏点点头,往前走了几步,却想起什么,忽又折了回来,陈二喜这还没转身儿呢,见朱晏又回来了,忙一躬身:“王爷还有吩咐不成?”
安亲王是想起三娘来了,心里头着实好奇,虽一惯不喜陈二喜,却也想探听探听底细,故此又折了回来,貌似唠闲话的说道:“我那府邸倒过的去,只后头的花园子小了些,有几分不如意,我便想着整修整修,扩出去一些,把花园中间那个水面弄大些,入了夏也好下去荡舟消暑。”说着顿了顿。
陈二喜给他说的越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脸上却带着笑,嘴上一叠声道:“整修好,整修好。”
可心里暗道,横竖是你自己的府,莫说修你府里的花园子,就是你想把府里的房子都拆了,也犯不着跟我一个御前的太监说吧,要找能工巧匠,去工部不就得了,要是缺银子,不对,陈二喜暗暗摇摇头,这位可是财神爷,谁缺了银子,他也不可能缺,所以说,这事儿跟自己八竿子打不着,说这些啥意思啊!
正纳闷呢,却听朱晏接茬儿续道:“我那花园子西面儿临着倒是有个宅子,小一年不见有人住,我原想着寻了主家买在手里,待明年开春,正好扩出去,不想那天管家来说,那宅子住了人,我也使人扫听了,说是个内官的外甥儿,想必是来京谋功名前程,投奔亲娘舅也是有的,也不知是哪位公公的亲戚,若是知道,寻了他舅舅买下宅子倒省了本王不少事儿,喜公公说是也不是?”
陈二喜都给他说懵了,根本没砸吧味儿,就一叠声道:“可不是吗,回头奴才帮着王爷扫听扫听。”
朱晏一见陈二喜不拾这个茬儿,心说倒是真能装,不着痕迹的上下瞧了陈二喜两眼,心里不禁暗暗摇头,青弟那般惊才绝艳,怎有个这般一上不得台面的舅舅。
其实,朱晏完全是给三娘调戏傻了,他也不想想,三娘哪就惊才绝艳了,画春,宫又算什么上得了台面的才能,所以说,这人啊!不管多精一旦傻上来能傻出圈去,眼前这俩都算在内,平常都是人精儿,这会儿一个比一个傻。
安亲王没探出啥来,只好转身走了,眼瞅着安亲王没影儿了,陈二喜砸吧了砸吧滋味儿,这位爷说的那宅子,不就是他前门大街那处吗,什么内官的外甥儿,莫不就是武三娘,想到此,猛地一拍大腿,哎呦喂!可坏事儿了,安亲王爷怎会知道武三娘,两人别说八竿子,十六杆子也打不着啊,要说也不对,两人还真有点干系。
万岁爷跟安亲王是叔侄儿,三娘是万岁爷外头的女人,若搁在老百姓家里,勉强算侄儿媳妇儿吧,这不要紧,要紧的是安亲王怎会提起这个来,难道真像他说的,要买哪个宅子,可要买宅子还不容易,那宅子的底细旁人许不知道,可怎瞒得过安亲王,便不想寻自己,随便提溜儿个大臣出来在中间垫句话儿不就得了,用得着这般拐弯抹角的费力气吗。
再说,怎么还提起了武三娘,莫不是他见过武三娘,不,不可能,陈二喜摇摇头,三娘一个妇道人家,平常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只要安亲王不跑到那宅子的后院里,如何见得着三娘。
想明白了,陈二喜舒了口气,大冷的天儿可不带这么吓他的,陈二喜这一路回去都在琢磨,这事儿是跟万岁爷说呢,不说呢,还是说呢……
到了乾清宫暖阁外,陈二喜最终决定不说,因为他瞧出来了,如今万岁爷对三娘可不跟刚头一般了,刚开头那就是觉着新鲜,拽进石头洞子里爽利一回,如今可越来越上心了,不说炕上那档子事儿越折腾越上瘾,就是私下里,也时不时惦记着,要不然刘方那老不死的能得意吗,不就是因为万岁爷心里头惦记着三娘,刘方对症这么一下药,就得了好儿,要是万岁爷心里头没有三娘,刘方那老不死的,就算做一百盘椒盐蛇段也没用。
而且,万岁爷那脾气霸道着呢,上心的女人要是跟别的男子有了什么牵扯,万岁爷岂能干休,就算把武三娘灭了,跟他陈二喜也没干系,可今儿这事儿,没听见安亲王说吗,说那位是他陈二喜的外甥儿,别管这句从哪儿出来的,那就实打实跟自己拴一块儿了,三娘要是给万岁爷灭了,自己能有好儿吗,这事儿他可得谨慎些。
再有,也不见得安亲王跟三娘就照过面,想那宅子就在安王府旁边儿,那些下头看门的,赶车的,进进出出,跟王府里的下人打头碰脸说上一两句话也寻常,亦或是,安亲王想买那宅子,使了人去扫听,那看门的顾忌王府,又不能实言,扯了个谎说三娘是他的亲戚也可能,便如此,也该是外甥女儿,怎么成外甥了,算了,琢磨这些做什么,横竖把这事儿隐下也就是了,便日后万岁爷问起来,也只说安亲王想买哪个宅子,把武三娘撇出去,这事儿就大不了。
打定主意,陈二喜便不着急了,想着进暖阁回了话儿就能回去歇歇腿儿了,从昨儿晚到今儿他眼睛都没闭一下呢,一会儿回去让小太监给他打盆热水,好好烫烫脚,吃上两杯儿酒暖暖身子,往炕上一倒儿,不比神仙还舒坦。
可还没等他出暖阁呢,就听万岁爷状似无意的问了一句:“皇叔在前门大街开的那个铺子是不是叫安记?”
陈二喜愣了愣,心里迅速转了几个弯,暗道,万岁爷好端端怎问起安亲王的铺子来了,忽的想起刚那把扇子,陈二喜立马就明白了,万岁爷这是瞧上那个扇面子的春,宫了,满朝文武可都知道,安亲王那个铺子里有春,宫刻本,莫不是万岁爷想弄一册来瞧。
前些年自己也不是没给万岁爷弄来过,可万岁爷新鲜两天就丢开了,这是又勾起心思来了呗,只要万岁爷想瞧,他就得弄去,因此话音一转道:“听见安记近日出了不少有趣儿的话本,明儿奴才使人去安记走一趟,寻些来给万岁爷解闷。”
文帝没吱声儿,陈二喜心说儿,得,给自己猜着了,陈二喜回到自己屋子还在想,万岁爷这是中了三娘的毒吧,怎么一沾上就跟魔怔了似的,这连春,宫都瞧上了,以后还不知道整出啥事儿来呢。
不过整出啥事儿,自己都是个当差的,好好保着命,多存几个银子,赶明儿也就不怕了。
要不说,陈二喜能得宠呢,办起差事来,旁人拍马都赶不上,第二天一早,陈二喜就出宫了,到前门大街的时候,安记的伙计刚把门板下来。
伙计自然不认识陈二喜,可人机灵啊,一打眼只瞧衣裳气派就能分出贵贱,见这陈二喜面白无须,身上的袍子瞧着可不想街面上能见得料子,再加陈二喜一张嘴,那公鸭一般的嗓子,不用说也知道是宫里头的人。
虽一时猜不出是哪儿个宫里头伺候的,却异常清楚,但凡宫里头能出来的太监,都不是一般人,不得意的,小命儿都保不住,进了宫门就是死地,可能出来的就都是熬出头的,更何况这位指名儿就找方掌柜,伙计哪敢怠慢,莫转头,进了里头去寻掌柜的。
也是赶巧,平日这个时候,方文成还在家呢,因今儿出新刻本,方文成怕耽误了正事儿,昨儿夜里就没走,在后头囫囵的睡了,这会儿刚起身,正洗漱呢。
刚擦了脸,就见小伙计从外头慌慌的跑了进来:“掌柜的,您老快出去瞧瞧,从宫里头来了位公公,指着名儿要见您呢。”
方文成一听就猜出是谁了,方文成可不是个没来历的主儿,有大学问的主儿,方家可也是数百年的大族,往前倒的话,祖上当过前朝的宰相,后国灭了,祖上却立了规矩,凡是方家子孙不侍二主,世代绵延下来,到了方文成这一辈儿,早不见昔日昌盛,家世没落,就算方文成满腹经纶,却连个秀才都没混上,后还给人陷害下了大牢。
本来必死无疑,可正好遇上安亲王游历,打他家县里头过,瞧见他写的一首诗,便要见人,扫听了才知道,被人陷害下了大狱,使封书信给府衙,救了他出来。
方文成出来后才知道短短两个月,儿子病死了,妻子上了吊,就剩下他一个人儿,哭了一场,感念安亲王救命之恩,便随他进京,当了安记的掌柜,这一晃也有不少年儿了。
虽如此,可能指名见他的公公也只有一个陈二喜,他来做甚?方文成丢下帕子,忙迎了出去,奉了茶,拐弯抹角的唠了会子闲话儿,方文成才明白陈二喜的来意,不为别的,就是为了安记那册刚刻印出的春,宫。
且他一个太监要这东西自不是给他自己瞧的,他后头可是皇上,方文成哪敢打驳回,忙着让伙计去后头取了一册春,宫来,递在陈二喜手里,并亲送了出去,还多嘴的说了一:“过两日还有一册新的,比这回的更有趣些。”那意思就说,皇上要是还想看,还有更好的等着呢……
作者有话要说:缺一千明儿补上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