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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离去,所有人都放松下来。有那人在场,他全身上下都有着一种让人闭声闭气的贵族作派,气氛真是让人愉快不了。换了在现代还好,人人平等的大前提之下,惹不起还躲不起,可到了这等级森严的隋末时代,连躲都躲不起,再难受也只挺着。
是以他一走,姑娘们全都围了上来,七嘴八舌的问话,叽叽喳喳的不带停。又是问话,又是拿帕子给唐鹰抹汗,香风阵阵,脂粉齐飞,整个阵仗若是让其它的嫖客知道了,会足足羡慕死。
可唐鹰只觉得头大如斗,叫道:“让开,让开,透点风过来!”
姑娘们于是撇嘴,这小东西真不识好人心,白疼他了。
还香一指头戳在唐鹰额头上,恨恨的道:“小混蛋,刚刚姨还帮你说话来着,这会儿用过了就丢。果然全天下的男人都是一个模样,都是负心无情的混球。”
唐鹰抚额道:“不是啊,香姨,刚才的事我记在心里呢。主要是你们围得密不透风的,他呼吸不方便。招呼着姑娘们往旁边站着看,我回头给你们说故事报答好不好?”
还香这才满意了,招呼着姑娘们站过一边。
此时孙远遥脸上的紫绀已经退去一小半,竹管口传来的嘶嘶声也由急促逐渐转变成平缓稳定,窒息得以缓解,整个人真正的脱离了危险。
桂大夫问道:“就这样了?锁闭的气门怎么办?”
唐鹰回道:“由于他这个是外伤造成的气门的水肿,没有其它的病因。在呼吸通畅以后会自行缓慢的消退,顶多一天之后他就可以自由的呼吸。一但能通过气门呼吸后竹管就可以拨掉,另外能进汤药了以后还需桂大夫开些化瘀血消肿药剂煎服,另外在这之前也需在竹管剌出的伤口处外敷药帮助消肿。”
桂大夫点头,不假思索的报出一串药让下人去煎。
又有下人将温水、开水,黄连汁水和桂大夫先前吩咐的煎药端上来。
唐鹰扯了布条,先在黄连水里浸泡,再取布条浸在用桂大夫方子煎的药水。整个过程完成之后再拿浸泡过的布巾仔细擦拭竹管剌破皮肤时流出来的血迹,最后用黄连水浸泡的那种布巾仔细敷包在剌入肉里的竹枝根部及颈部皮肉相连的位置。
“此举何意?”桂大夫小心问。时下各人敝帚自珍,他有心问出心中所疑,却并不指望唐鹰回答。
唐鹰随口答道:“消毒,防止伤口感染?”
“消毒?”桂大夫一脸不懂。
唐鹰怔得一怔,忆起这是微生物观并没有出现的古代,没人知道细菌是什么东西。但消毒两字已经出口,唐鹰只得将错就错的解释道:“教我的老者曾经说过,看似什么都没有的虚空中其实充满了许多细小得看不到的毒素,我们的眼睛看不到并不代表它不存在。平时它们对身体无害是因为有皮肤的保护,一但当身体出现伤口以外,这些毒素就会通过伤口侵入身体,对人造成危害,所以伤口需要仔细消毒。”
斜眼撇见桂大夫一脸似懂非懂的追究神色,唐鹰实在是又敬又喜这个很是不错的老大夫,便又道:“是个医者都知道,大凡伤口都会用用到冲洗、包扎的手段,对吧?”
桂大夫额首:“如若是老朽,会自己煎外敷药汤冲洗,三花七草汤是个不错的选择。”
唐鹰偏头浅笑:“瞧,其实冲洗,外敷,都是去掉毒素的手段。而包扎,一来是防护伤口,二来难道不是隔绝那种毒素的手段么?这些个手段方法,笼统的就可以称之为消毒。”
清毒,桂大夫嘴里念了几遍这个新奇的字眼,举一反三的问道:“那很多时候患者伤口化脓发炎,最后一直恶化下去直到溃烂坏死,很多人因为这个丢掉性命,都是因为这种看不见的毒素发作?”
“对。”唐鹰赞许的看了桂大夫一眼:“罪魁祸首确实是它。”
桂大夫试探着又道:“伤口溃烂之症难治,像脓肿之患许多都药石无效或是疗效轻微。患者大多痛苦不堪,后期更是让人束手无策。有消毒一举,岂不是……”
唐鹰微笑接口:“堵不如疏,消毒这一举措正是早期的防治手法。早期用消毒的手段预防,中期消炎除肿,后期破开创口排脓,创口消毒,再辅以汤药,双管齐下,如果不是大难或是急症,大都能治。”
桂大夫大喜:“受教了。只是不知这消毒的具体细节……”
堂堂一名德仁堂的资深大夫,遇到自己急欲了解的医事一途时,竟然小孩儿那样急得抓耳挠腮,却又不敢多问。只清楚的明白现前这少年虽然是个青楼小厮,但说话时斯文有礼,而且话语时遣字用词跟时下文人没有差别,竟是肚子里极为有货。这样的人何以成了青楼的小厮?
虽然相处的时候不多,但桂大夫这样医德与医术并有的有德老医者唐鹰心里甚是敬重。本有心向桂大夫解说消毒,但消毒这门学问牵扯太广,且他又是个生活在古代,对微生物一学完全不懂的古人,当真是有心解说都说不清。
“嗯,这个……”唐鹰迟疑着,组织着语言想避过消毒的原理,只说消毒的步聚和具体情况的具体处理办法。
见唐鹰面有难色,和善的桂大夫倒是以为唐鹰师门有规矩,师门秘法不得外泄,忙道:“不能说也不打紧,倒是老朽太过唐突。刚才听闻消毒一词,还有消毒能起到的作用,老朽已经感激不尽。”
从老夫的自称降到老朽,桂大夫对唐鹰这个小儿已经给够了足够的尊重与客气,并没有因为他是个青楼小厮而看轻。学问面前无老幼,桂大夫把自己的位置摆得很清楚,对于有知者,就是应该保持足够尊重,不要因为对方的年纪或是身份就自持身份拿侨。
倒是陈皮咋咋呼呼的:“师傅问你是看得起来,你不过是个窑子里跑堂的,还有资格矜持?”
大宝心里不悦,道:“跑堂的比你这个药铺学徒可要强多了。消毒你懂吗?插竹管供人呼吸救命你会吗?我家小郎君就会!”
陈皮瞪眼:“你!”
桂大夫喝道:“闭嘴!哪来那许多废话!平时干活没见你用功,尽会偷奸耍滑。回头给我切十斤百合片,每片都要像蝉翼那么薄!”
陈皮的眼睛瞪得更大,委曲着嚅嚅的道:“师傅……”
桂大夫却不理他,温和的向唐鹰笑道:“老朽姓桂,名海川,字长吉,小郎君如何称呼?”
唐鹰道:“小子姓唐,单字鹰,无字,父母给的小名叫做平安。”
“那我唤你平安可好?”
古人取名,名字是长辈给的,小名一般是父母叫唤用,成年后取字。称呼时不会连名带姓的叫,古时候那认为是一种侮辱,一般都称其字,亲近者呼其小名。桂海川这样问询,已经显现出对唐鹰的轻近之意。
唐鹰对这其中的弯弯道道不太明白,直爽的道:“叫我平安,小药罐子都行,桂大夫请随意。”
他这种直爽且大大咧咧的性子很得桂海川的喜爱,呵呵直笑的道:“平安就好,平平安安如我这等大夫之愿,人人都平平安安的,没事最好少来我坐堂的药铺。”
“那你的药还怎么卖?”唐鹰口花花的调笑道。
桂海川肃容展眉,抱拳对着天空拱了拱手:“吾愿天下无药!若是无病无痛,药卖不出去也罢。”
无药便是无病。没有人患病,也就没有了药这种东西。
悲怀天下苍生的温和包容气息扑面而来,唐鹰不由得肃容生敬,恭声道:“桂大夫好胸怀!小子给您敬礼了。”
说罢,学着大宝平时的模样,认认真真的对桂海川躬身一礼。
唐鹰这一礼做得诚心诚真,连平时喜笑不羁的嘴脸都仔细收拾了起来。
见他这模样,桂海川对这个青楼小子更加喜欢,连忙伸手来扶,倒把自己带来的学徒陈皮冷落在一边。
陈皮心有不满,用妒忌的眼光悄悄打量着唐鹰,脸上的神色里忌恨中又带点不屑。
没人搭理他,现在连大宝都有点瞧不起他了,逐把眼光转过一边,看唐鹰和桂大夫寒暄完了,正在把布条撕成更小的条状,先用黄连水浸泡一阵,再取出来用淡盐水洗绦,最后只蘸淡盐水,将之搭在暴露在空气的竹管顶端。
“此举又有何妙用?”桂大夫问道,口气因与唐鹰的亲近少了几分拘束。
唐鹰一边往上搭布条,一边解释:“有两个目的,一是起消毒过滤作用。空气中有灰尘和毒素,竹管口搭上这样的湿布条,能把灰尘和毒素都过滤掉,防止直接被吸进去伤到身体内部。”
见桂海川点头表示明白了,唐鹰又道:“平时吸气,是通过鼻子,会被提前湿润。眼下用这根竹管规代,搭上湿布条可以代替鼻子来湿润空气,病人就会舒服很多。空气太干而被吸入,久了会导致其它的问题。先前不用是因为他窒息太久需要大量空气,现在稳定下来了就要做好防护措施。”
如此外科手段,桂海川这个老中医半点都不懂,倒是因为行医经验丰富,唐鹰一解释他就能明白其中的道理,不由得大叹这其中的巧妙,一颗白发苍苍的头颅直是点。同时心里又极喜欢这少年不厌烦的给自己讲述师门之秘,对他的亲近之心更甚。忍不住就道:“制衣的麻布织得太密,像是这般搭上去实在是会阻碍呼吸。如果是寻了那巧手的纺织娘,织出经纬稀疏的麻布,用它来蘸取药液不是更好?”
果然是妙心巧思!古人半点都小瞧不得,只这么旁观,桂海川就想到了这个。进一步延伸下去,他的提议正是后来的药用纱布!
唐鹰便手上不停的笑道:“如果能有这种布料,最适合裹伤,可要比寻常布料好得太多。别说是药堂用得上,家里备些平时用来处理小伤小口也需要。要是能制出来,桂老夫当是救人千万,史书会您留下重重的一笔!别的不说,光是那沙场中的将士就会对您感激无限。这样的东西,对于他们来说可是救命的好物件。”
桂海川听得心里一阵火热,万万没想到自己无意中一提的事经唐鹰一解说后竟是这样的伟大。他心系病患是真,古人一向重名也是真,像他这样德高望重的老大夫也免俗不了的喜名声。当下不由得心情澎湃,真想立即动身去请了纺织娘来试制,亲手制做出那划时代的药用布料来。
纱布这时候桂海川心里只具有一个初初的模型,正急不可待要与唐鹰细说,孙远遥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