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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柔摔落,司空残废也一跃登船。
他身躯雄伟庞大,落地时却出人意料的轻巧。温柔摔的头晕脑胀,两眼发花,依稀只觉面前多了个人,尚未仔细去看,腰间又是一紧。司空残废一不做二不休,再度扯动钓竿,将她拖进渔船船舱。
船舱里面,当然比外头昏暗的多。舱里站着两个人,见温柔滑进来,连忙快步上前,握掌成拳,用力击打她的穴道。温柔勉强辨清了人数,认清楚这是两个人,不是一个或三个,脑子里忽然嗡的一声,昏晕过去,什么都不知道了。
司空残废神情威猛,一脸郑重其事,铁塔般站在船头。他抛下鱼竿,抓起旁边放着的船桨,伸桨在岸边一撑。渔船荡入汴河,顺着灰蒙蒙、寒津津的河水,往下游流去。
这次任务是不会失败的,天下第七说。他们应当能够引出保护温柔的那个高手,即使引不出,也可以把温柔抓在手里。
温柔是温晚的独生千金,心肝宝贝。除了她,无人有资格让温晚离开洛阳。而温晚走出老巢,来到京城,面对被人家扣为人质的爱女,等同自寻死路。
也就是说,不论结果如何,司空残废这一功是立定了。
温柔人事不省,直挺挺躺在舱中,由于寡、于宿两兄弟看守。她耐心不够,拒绝修炼枯燥无味的红袖刀。是以红袖神尼赠她星星宝刀,特意为她创出一套“星星刀法”。可是,他们低估了她骄纵任性的程度。即使是星星刀法,她也只练到五六成火候,离大成还差得远。若非她轻功不错,没准会跳水逃走,他们甚至不必点她穴道。
司空残废划了几下船,下意识望向船舱。事到如今,他仍在回味她的美貌,惋惜她即将遇上天下第七这等禽兽不如的人物。可他又能做什么呢?他只能一下接一下挥动船桨,监视河岸,等候自投罗网的新敌人。
他并没有等太久。
几乎在温柔被拉进船的同一时间,她后方稀稀拉拉的树林里,蹿出了一个人。这人眉粗眼大,衣着平常,是个如同一只温驯大狗的汉子。所谓温驯,仅是指他的外貌,他的身法、架势、气派可一点都不温驯。他疾行如电,急速逼近汴河,凝神一望,立即加快速度,掠向这只渔船。
世界上有些事,是明知风险极大,也不得不去做的,譬如许天衣救助温柔。
司空残废亲自撑船,明明可以把船划进河心,让许天衣望而兴叹,却不肯这样做,反倒与河岸保持说近不近,说远不远的距离,明显不怀好意。他擒住温柔还嫌不够,还要拿她作饵,继续擒捉为她而来的人。
许天衣是温晚最得力的爱将,洛阳城中仅次于温晚的高手,如何看不出这一点。但他仍义无反顾地来了,一秒钟也不迟疑,一点儿退缩的意思都没有。
他脸上有惊容,也有怒容,最后聚成一派从容。司空残废单是抬眼望着他,便觉自己输了不止一筹。倘若两人交换位置,他绝无可能如此镇定果断,或者说,绝无可能不顾自身安危,冲上来抢救别人。
司空残废在船头,双手紧握,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许天衣冲至岸边,提气纵跃,落脚位置却是船尾。他落地后,不去理会这位大名鼎鼎的开阖神君,身形一晃,已然抢进船舱。
“小眉刀”于寡、“小眼刺”于宿兄弟,双双大惊失色,豁命扑向他。司空残废亦吃了一惊,赶紧跟着进去,一手丈八蟒鞭,一手八棱金鞭,如风一般抢攻上去。
于宿用淬有剧毒的峨眉分水刺,于寡则是左手柴刀,右手菜刀。两人被司空残废召来之前,在江湖上做收金取命的勾当,刺杀成功的次数,加起来总有四十五次。因此,司空残废看重他们,用他们代替司马和司徒,希望维持三神君的威名。
这时许天衣手里,同样多出两种武器,一种是针,一种是线,看上去好像一名绣工。
他父亲是天衣居士,母亲是神针婆婆。父母反目后,他被织女独力抚养长大,学到神针门的所有绝技。织女的“大折枝手”、“小挑花手”、“乱针急绣”,全部不加保留地传给了他。
后来他去洛阳,投奔父亲的生死之交温晚,认温晚为师父兼义父,又学得温晚的绝世剑法,从而自创出“气剑”绝技。
他不用剑,针就是他的剑,丝线则是剑气游走的途径。绣花针只有数寸长短,但激发出的剑气,竟然长达丈余。司空残废刚进船舱,立时听到剑气嗤嗤作响,舱内寒气大盛。于宿、于寡踉跄后退,三招之内便败给了对手。
许天衣不发一言,亦无兴趣在他们面前炫耀武功。他一向说的少,做的多,至此仍不愿多说,径直扑向温柔,想把她一把抄起,带出船外。
于氏兄弟脸上,各自多出一个流血的针孔。血珠从孔内渗了出来,被他们惨白的脸色一衬,愈发明亮鲜艳。他们均为成名高手,居然连五招都撑不过去。“天衣有缝”许天衣的武功,确然高到不可思议。
鞭风狂涌,无数道鞭影如灵蛇狂舞,掀起凌厉气劲,鞭鞭力抽许天衣。司空残废运开蟒鞭,封住对方去路,右手金鞭舞动,迅猛绝伦地攻上。金鞭本应灿亮生光,但所过之处,每件东西、每个人都因金光而黯淡下去,仿佛因他的威风而折腰,不敢正眼看他似的。
船舱里,忽地浮现十来条用来绣花的丝线。剑气攀着丝线,如同游丝飞絮,温柔灵动地缠向八棱金鞭。剑不能转弯,剑气却可以。丝线绕住金鞭时,司空残废大吼一声,左手缓了一下,运腕猛抖蟒鞭,令鞭尖向后回卷,击向许天衣直刺他眉心的细针。
针没有刺中他,剑气却触碰到他眉间,带来一阵刺痛感觉。他半张脸都在发麻、发疼,急提丹田内劲,以玄功硬撼缠住金鞭的丝线。丝线并未崩开,而是飘然散开,刚刚游离于金鞭之外,立刻抖的笔直,再度化为许多尖锐剑气,狂风骤雨般席卷而来。
这便是“乱针急绣”。织女全力施展它时,能够挡住神功大成的元十三限。许天衣不如织女,可司空残废也不如元十三限。
这是他平生第一次,应对这种忽快忽慢,忽缓忽急,飘摇不定又锋锐至极的诡异剑气。一时间,他生出绝望的感觉,满心只有一个想法:躲在甲板下的王八蛋,怎么还不出来!
仅一口绣花针,已令他左支右绌,难以为继,何况还得加上那些若有若无的丝线。他拼命躲闪针尖,足下步法急如雨点,已到他轻功造诣的极限,一个不察,金鞭、蟒鞭同时被丝线缠住。
许天衣细如游丝的气剑,立刻全力以赴,刺击他双臂经脉,先刺、后拉,把他不断拉近。司空残废骇然呼叫,心知到了近前,那枚细针便会刺中他前胸重穴,却是无计可施。
变故就在一瞬间。
方才,司空残废情急出招,蟒鞭出手没了轻重,几次险些扫中躺着的温柔,终于激怒了许天衣。他制住他双手鞭子,将他拉向自己,打算在他丹田刺上一针以作惩戒。
但针尖刺至中途,骤然一个急折。所有丝线亦迅速倒卷,卷向他后方空处。与此同时,他霍然转身,因转势太急,扯的司空残废身不由己,向前扑跌,恰恰挡在了他身前。
他并不喜欢用活人当盾牌,这只是无心之举。可是,那个撕裂船舱底板,悍然现身的灰袍高瘦汉子,竟丝毫不以司空残废的性命为意。
他现身时,犹如一个幽灵,一个鬼魂,使满船鬼气森森,气氛登时变的无比森冷。他出现之时,双手捧着一个破旧灰黄的包袱。包袱倏地裂开,里面涌出灿烂至极,令人无法睁开双眼的强烈光芒,照的整个船舱都成了亮白色,宛如原地升起一个太阳。
这阵强光中,传来谁都无法形容的诡异声响,像密雨落地,也像无数虫蚁啮咬树叶,听上去极为不舒服。然后,强光退去了,现出被光吞没的人。
司空残废竟已死了,死的惨不忍睹,支离破碎,似乎被一千头大象踩过,又被分成了许多小份。如果不加说明,外人根本辨认不出这具“尸体”的原来外貌。
二三十份司空残废,毫无生气地摊在船板上,旁边就是好梦正酣的温柔,形成诡艳怪诞的画面。许天衣依然直挺挺站着,却站的非常勉强。他前胸开了一个大洞,血洞。伤口血肉淋漓,而且创面十分奇怪,比起从外炸开,更像由内部喷溅出来。
满船都是溅落的血点,仿佛发生过一场血腥的屠杀。这些血,不是来自司空残废,便是来自许天衣。天下第七冷冷淡淡,阴阴沉沉,托着他的包裹,冷眼看着死期将至的对手,全身上下完好无损,甚至未被鲜血沾到。
他看完许天衣,又去看温柔,眼中忽地发出野兽一样的奇异光芒,连呼吸都急促了。他伸出鲜红的长舌头,舔着嘴唇,慢吞吞地说:“有了温姑娘,还用担心温晚那老乌龟不肯离开洛阳吗?你放心,我们会好生招待这位贵客,不会亏待了她。”
许天衣仍未说话,只是盯着他,未等他说完,突然用一种快到可怕的速度,弯腰抱起温柔,掠出船舱。
他一到外面,当场愣住了。
于氏兄弟被他击退后,自觉没必要上去送死,急忙走出舱外,接替司空残废的职务,把渔船划到汴河正中央。汴河是条开阔的大河,有繁忙的河段,也有不太繁忙的。许天衣能看到两岸的斑驳灯火,看到缓缓东流的河水,却看不到可以踏足借力的船只。
他知道,自己完了,温柔也完了。他的伤势沉重至极,离死亡只差一步。他绝无可能带着温柔游上河岸,让她逃出生天。
正当他彷徨无计,茫然四顾时,渔船后方,蓦地传来连绵不绝的水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