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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夜既然要作伪装,自然要装的像些。外人不知道,她的下属更不知道。她登岸之后,便买了匹马,也不计较马匹优劣,乘马沿着官道前行,在马上左顾右盼,看起来很是惬意。
但她每做一件事,都会想想前因后果。她行程暗合十二连环坞的镖车路线,以免第一批货车刚上路,就被别人劫走,沦为整个武林的笑柄。出于这个目的,她走的不快也不慢,很符合进京投奔师兄的形象。
北渡长江之后,越往北方走,十二连环坞势力越弱,只能隐身暗处,伺机兴风作浪。她暗中从西夏买马,都得与边关绿林山寨合作,才能平安运进关内。
一旦离开紧邻金陵的三个州,便由金风细雨楼和六分半堂说了算。双方笼络天下英雄,竞争极为激烈,为了争地盘,无所不用其极。各州县势力经常易主,不是我灭了你的分舵,就是你杀了我的堂主。投毒、刺杀、收买手段层出不穷,比任何黑帮电影都惊心动魄。
苏夜无法随时关注动向,只能在事后收到情报,得知某地又换了主人。但当她真正来到某地时,这个主人可能再次变换。她本人吃过类似的亏,才竭力经营金陵大本营,使十二连环坞没有后顾之忧。
她只能确定一件事,即六分半堂以奸党为后盾,常为蔡京等人清除异己,换取在京师方便行事。金风细雨楼则更为独立,不看任何人眼色,倾向于神侯府派系,更易吸纳洁身自爱的江湖好汉。
她认为苏梦枕心怀大志,孤僻寒傲,所以不得不承认,这的确是他的风格。但是,蔡京一党权势熏天。金风细雨楼不买他的帐,日子绝对不会特别好过。
苏夜注定与蔡京势不两立,对六分半堂的态度可想而知。她已经做好决定,就不会再行犹豫,在路上投宿打尖时,时常关注风吹草动,想亲眼观看江北武林的动向。
北方气候终究比南方寒冷,风中带着凄清气息,昭告寒冬即将来临。官道两旁,枝头枯叶落的差不多了,露着干干的树枝。只等银絮乱舞,便会雪满枝头,成为别有趣味的美景。
苏夜进入庐州后,很合时宜地披了一件斗篷,告诉别人她也怕冷。不过,就算她表现的再像普通人,也会受到所有行人瞩目。百姓见她骑马,就把她想象成飞天遁地的女侠。江湖中人见她孤身一人,就盯着她看个不停,目光时常闪烁不定。
讽刺的是,只要有人做主,无论六分半堂还是金风细雨楼,他们都得先请示“上面的”意思,才敢对她下手。不知是幸运,还是别的原因,她暂时还没碰上麻烦事。
又过了三天,她来到庐州北部的慎县,找了家客栈投宿休息。此地名叫白石乡,是慎县中较为繁华的大村镇,所以客栈收拾的整洁干净,很合她心意。
她本来以为,这一天犹如过去的若干天,又会风平浪静,安安稳稳地过去。她甚至观察了所有住店客人,发现虽有几个会武功的,却都和平民一样,吃完饭便返回客房,并未恃勇生事。
然而,意外便在今夜发生。
刚过下半夜,客栈前院灯火通明,门外传来咚咚撞击声。一群持刀带剑的人敲开大门,毫不客气地冲了进来,直奔客人住宿的后院小楼。敲门声震天般响亮,若非不怕官府,就是得到了官府的支持。
他们登上小楼时,苏夜早已惊觉。她仍然盘膝坐在床上,手里却摆弄着那个小包袱。房间昏暗,唯有她双眼晶莹透亮,仿佛倒映着天上星光。
她住过客店,自然知道官兵时常前来盘查,借此机会勒索金银,成为这方面的“常例钱”。若只冲着钱财来,那就算了,更有甚者与黑道勾结,抑或本身就是黑道,见住客中有美貌妇女,难免要讨些便宜。
苏夜刚听他们出现,还以为是查夜衙役,没放在心上,此时却发觉不对。对方脚步声错综纷乱,却均比常人轻快迅捷,显然身怀武功,而且武功不弱,绝非衙门里的捕快听差。
为首者功力最高,但脚步声有点奇怪。他左脚较为沉重,右脚则很正常,落地时轻重不一。依苏夜之见,他似乎患有足部疾病,也有可能因某事失去左腿,换了金属制的假腿。
在武侠小说里,客栈、酒楼经常遭殃,一旦遇上江湖人寻仇,地板和桌椅往往就保不住了。主角一方的人物会赔银子,反派则什么都不给,让掌柜自认倒霉。如今看来,这家客店也难逃劫难。
她尚未弄清慎县属于谁的势力范围,只静观其变,等待他们的下一步行动。
但事情巧到极点,简直自行送上门来。轻重不一的脚步声逐渐接近,停在她右边那间客房门前,只听一声闷响,房门被那人单掌震开。屋中传出女子惊叫声,以及小儿受到惊吓的大哭声,回荡在寂静的深夜中。
苏夜之前知道,对面住的是一家四口。夫妇二人带着两个孩子,家中下人另住便宜房间。他们都不会武功,半夜被恶客破门而入,当然大为惊恐。
对方行事如此霸道,注定不可能是善良之辈。但苏夜想听的更清楚些,轻轻下了床,走到自己房门处,侧耳静听。
她下地时,那家的男主人见大难临头,已经开口说话。他语气十分镇定,态度从容斯文,似乎是个读书人,问道:“几位是什么人,官府派来拿我的么?”
跛足人亦开口,声音低沉厚实,听的出内功颇佳,“我们是六分半堂的人,与官府无关。”
那男人愣了一愣,然后哈的一笑,冷冷说:“谁不知六分半堂与蔡太师同流合污,一个在暗,一个在明。你们说自己与官府无关,未免太可笑了。”
跛足人淡淡道:“看来,足下已经明白了。其实我周角倒很敬佩你的骨气,但你这点骨气用错了地方。你得罪了蔡相爷,不过贬官还乡,把我们堂中兄弟送进大狱,我们可饶不过你。”
奇怪的是,客栈中遭逢大变,掌柜和小二无影无踪,全然没有劝解之意。苏夜微微皱眉,已经大致明白他们这么做的原因。她还在皱眉,便听那男人说道:“我知道今日在劫难逃。但我妻子儿女无辜,还请几位高抬贵手,放过他们。”
幼儿啼哭声本就响亮,这时又添上了女子的大哭声,令人闻之恻然。跛足人却哈的笑了一声,仿佛觉得这场面很有意思。
他嗓音本来还算好听,笑出声时,却像鹤的厉唳。他冷冷说:“这不成,你老婆年纪虽然大些,容貌却很标致。你女儿更是个美人坯子,谁见了都喜欢。至于你这小儿子……他哭的我心烦,我可以开恩不带他,就让他留在店里吧!”
苏夜心中恚怒,心想这家客店听从六分半堂的号令,怎么可能真留下那个孩子,不是任他冻饿而死,就是卖给拐子。
她一向认为,杀人不过头点地,仇怨再大,一死也可以偿还了。由于她有这项原则,十二连环坞平日做事,向来十分克制,一切依照帮规办事。跛足人所为,已经触及她的底线。
事到如今,那男人居然还算镇定,说话声却在微微颤抖,“那么,我家的下人总……”
跛足人忽然哈哈大笑,讥讽道:“你家下人?贵府大管家通风报信,我们才能对你的行程路线了如指掌。唉,我心里很是抱歉,真的很抱歉。但你招惹在先,我们若轻易放过你,堂中兄弟如何能够服气?放心吧,我也不会把你怎么样,只会把你送到卖艺的那里,让你尝尝民间疾苦。”
他们并非第一次干这勾当,下手十分利落。那女子尚未穿上外衣,就被点了穴道,从床上一路拖出门外。
两个人提着油灯,恭恭敬敬跟在跛足人身后,为他照亮道路。可是,跛足人刚要踏出房门,竟陡然周身一震,满脸不敢置信之色。
他看到灯光之下,有个他平生仅见的,比三堂主雷媚、六堂主雷娇都美的年轻女子,直挺挺站在门外。那对秋水明眸大睁着,紧盯在他脸上,像要把他的脸盯出个洞。
她的美貌实在有点惊人,又生动又明媚,活色生香,让人忍不住咽口水。此时谁都不敢为那家人说一句话,唯有她悄无声息地堵在门口,不像活人,更像一个忽然出现的鬼魂。
周角心中明白,自己喉头滚动了一下,绝非因为她的美丽。可究竟为了什么,他也想不清楚。
苏夜道:“你们太过分了。”
右边持灯人见周角不答,冷冷说:“这是六分半堂的十三堂主,‘独角铜鹤’周先生在办事。小姑娘,你要么马上滚开,要么和这家人有难同当。”
苏夜咦了一声,奇道:“六分半堂里,只有十二个堂口,十二位堂主,哪来的十三堂主?”
此话一出,只见周角脸上肌肉颤动,似乎在忍耐着极大的侮辱。与此同时,苏夜目光恰好落在他右手的断指处,更令他感到莫名羞愧。
其实,他本来真是六分半堂的正式堂主之一,只因一时放纵,不小心将手按在了总堂主雷损的一口棺材上,雷损便将他按着棺材的两只手指砍断,贬为第十三位堂主。他没有实权,失去往日地位后,武功亦打了不少折扣,日日承受旁人的异样眼光。
他为了重获雷损青睐,不惜争着抢着干肮脏活计,例如今夜这事,便是他的拿手好戏。
苏夜踩中他痛脚,令他心中充满忿怒。他的理智便被这股怒气蒙蔽,忘了苏夜敢拦着房门,当众挡住他的去路,很可能有足够底气。就算他还记得,也不可能退缩。
他因为断指之事,早就饱受歧视,焉能再对一个年轻女子退让。他的下属都在身后,等着他像往常那样,将敢和六分半堂作对的人碾成灰烬。他不能后退,只能厉声道:“滚开!休要管闲事,每个得罪本堂的人,都将死于非命!”
苏夜手中忽然出现了一把刀。
刀已从鞘中抽出,长约二尺余,刀背有着美丽的弧度,似弯刀而非弯刀。刀身呈现琉璃青色,暗沉沉的,似乎由琉璃烧制而成。刀刃薄而锋利,刀尖接近透明,发射出一点青光,颜色比刀身更浅。
她握着这把刀,微微笑道:“我偏不滚开,偏要管闲事。你要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