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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子们一开始都反对老爷子参选,别说参选,他们连选民资格都不想去登记。
因为听说选举和个人财产联系在一起,是朝廷打算开什么个人收入所得税的,中华开天辟地以来苛捐杂税多如牛毛,不过只有收租子、收田赋、收过路费厘金、收店铺税这样的间接税,哪怕是元朝虽然给自己房子补瓦、在自己院子里种树也要收税,但也属于间接税不是吗?谁听过经过层层盘剥后自己最后拿到手里的钱、发给伙计的工资还要交税的?
这匪夷所思,但一说是跟洋人学的,大家就都释然和理解了,反而更加相信选举就是为了开征这怪异的洋税的,雁过拔毛,西洋来的拔毛法子,效率肯定更高啊。
但李濂文铁了心的要当官,科举他肯定考不上了,眼前的路就只有当民间大才被举才能当官啊。而且他以为既然是大家选才,票多者得胜,自己就靠着子弟众多了,你们不去投老爷子的票,我怎么选的上?所以强令超过二十五岁的子孙、仆役全部去登记选民资格,准备给他投票。
结果韶关城里开着儒家书院的著名满清派老家伙李濂文成了韶关城第一个报名候选人的,选举最热心的。
这简直是给冷冷清清的选举中点燃了一把冬天的火,让受到上面不知所云命令和压力的市长把李家人当座上宾看待,把选举手册准备的东西全给李濂文用了:在长达一个月的宣示政见期里,李濂文被官府“游街示众”,他胸带大红花、肩披红绶带、站在官府配的四轮敞篷马车里穿街过巷,马头前军乐队给他奏乐,再前面治安官手持横幅给他开路,横幅上大书:“韶关候选人李先生濂文”。
站在马车上他白发白须飘飘,道骨仙风的朝着围观百姓频频挥手,频频拱拳作揖,然而却从没停下来说过什么话,他想的是:老子在韶关德高望重、大名鼎鼎!除了我配当选之外,还有谁配?老子就是卧龙!既然领先别人太多,还多说什么?多说岂不是显得自己不谦虚?要谦虚!要给他们以一种虚怀若谷的感觉!
到了投票周期的时候,李濂文带着一群选民子孙前呼后拥的去了投票点。
没想到他家附近的投票点太过清冷,根本没有人投票,结果被这个眼尖的老头一眼看到监督员自己在作弊往票匦里塞票!
李濂文再定睛一看,顿时勃然大怒!
他大怒的不是这人作弊本身,而是其作弊方式。
要是这监督员换另外一种方式作弊,即便脑后插着一杆大旗,大书:“我在作弊”四个大字,儒家出身的李濂文怕是也会装看不见,何必管别人肮脏事情呢?
但这监督员作弊方式让儒家传统的李濂文怒不可遏:这小子是从裤裆里往外掏填好的选票,也就是说那些选票肯定都和他的话儿蛋蛋亲密接触了。
这文字在满清可不得了,满清人都崇拜文字,因为一是大部分人都是文盲,二是识字是当官发财的光荣途径,文字相对于儒生简直如同神器相对于祭司一般。
这监督员的作为简直就像在印度教地盘上公然性侵神牛,在绿色教地盘上狂吃猪肉,在基督教地盘上给内裤开光,李濂文顿时怒发冲冠,大吼一声:“小贼!你在作甚!”
这一声大吼,吓得正塞票的监督员手一哆嗦,选票撒了一地。
李濂文子孙则大怒着跑了过去,登时把作弊的监督员老王逮了个正着:越年轻受海宋文化影响越深,海宋因为大量引入西洋印刷机,带文字的纸根本不值钱,到处都是了,他们恼恨这小子倒不大因为他亵渎文字,而是这家伙作弊。好么,因为我们爹爹(爷爷)想做官,我们冒着被多征税的危险登记了选民资格,我们付出了多少?你这家伙竟然作弊!这不是吃我们的肉喝我们的血?
这时候,老大扯开面无人色监督员的大肥裤腰带,伸头往里面一看(因为裤腰实在太肥),大叫道:“爹,这王八蛋里面还有一堆堆的票呢!”
趁这个当口,监督员老王猛地一推老大,自己提着裤腰带就朝外跑。
“打死这个王八蛋!”站在门口的李濂文气得白胡子都飘起来了。
子孙们一拥而上,在投票点里就大打出手了。
所谓子嗣繁多乃是多福,此话绝对不假,连打群架也不怕!
李濂文出门办正事的时候,身边不会少于五六个人,全部是他的子孙,这次来投票,更是整个家族里的登记选民资格的男丁和仆人倾巢而出,足有二十多个,围住一个人打可是声势惊人,差点把整个投票点都拆碎了,愣是吓得投票点其他帮工不敢上前,任由他们狂殴自己同事。
“别打死了,拖去门外大街上,让百姓看看这下贱东西的下贱作为!”李濂文气派十足的一挥手,让子孙把鼻青脸肿的监督员拉出了门外,扔到了街心。
“撕开他的裤子,昭示大家!”李濂文又一挥手,顿时监督员老王被如狼似虎的李家儿孙摁在地上强行撕裤子了,老王嘤嘤嗡嗡、梨花带雨,宛如被强暴的老娘们一般挣扎着,但是有用吗?很快,老王就赤裸着着下体带着脸上的几个大脚印子躺在街心装死了。
子孙们从投票点里搬来椅子,又架上投票点的木牌子,给老爷子做了个高台,让李濂文踩着上去对围观而来越来越多的百姓发表义正辞严的演说,申明韶关某些人的卑鄙无耻。
就在李濂文说得兴起、老王就要供出自己的时候。作弊者老王的后台方秉生终于出场了。
方秉生抱臂迈出投票点的大门,悠然的走到街心,顿时围着监督员老王的人呼啦一声散开了,因为方秉生穿戴气势太瘆人,中国人总不想和更强大的对手为敌,这个判断第一步自然就是以貌取人。
在清国,穿土布衣服、穿草鞋布鞋的,是不敢和长袍马褂玉扳指作对的;在大宋,自然也是很难敢于正面和闪闪发光的西装革履银表链为敌的。
“李老先生,你为什么殴打投票监督员?”方秉生走到那老头和老王之间,背对老王质问那老者,隐隐然的保护老王和制止了他供出不该说的名字。
“我殴打他?他作弊!你看他竟然在裤裆里藏了这么多写好的票,偷偷的往票匦里投!”李濂文本来不喜欢方秉生这种用洋装从脚底板一直武装到头顶的家伙,但看这家伙实在气度不凡,听口音还是外地人,而且身后还隐隐有人跟着,一看就不是小人物,只好耐心的挥着手里缴获来的选票再次对方秉生解释。
老爷子开口了,几个子孙也是商场上混的,眼睛都贼毒,看方秉生那身穿戴估计也是富豪,又直接叫出了自己家族的姓氏,料想不是无关的路人,不敢怠慢,纷纷七嘴八舌的指着老王朝方秉生解释发生的一切。
“呵呵。”方秉生胳膊上挂着文明杖,低了低头,彷佛在遮蔽刺眼阳光那般,手指捏着礼帽沿往下压了压,然后他猛地抬起头,眼神已经不复刚刚的和蔼,而是闪着两道狼一般的杀气,他威胁般把下巴朝着李家人抬起,冷笑道:“胡说八道!你们哪只眼看到他作弊了?!!!”
一言既出,李家人全呆若木鸡。
很快,就有人醒悟过来:这浑身锦绣的外地人就是老王一伙的!
但他们还没来得及反应,围观的人群宛如被野猪群穿过的竹林,尖叫着、躲闪着、在惊恐的神色之中被劈得四分五裂,几十条大汉就从这破口里冲进了这空地。
大家放眼看去,只见人人装束一致,不是洋药行会的员工是谁?
领头的几个人也都是西装革履,都是以前这城里洋药行业有关的大亨,此刻他们对着李濂文怒目而视,目瞪口呆的李家人还没来得及问话,领头的那个就指着李濂文大叫起来:“李濂文你这混球为何破坏选举?”
“你居然敢当街殴打投票监督员?你是要造反吗?”
李濂文看了看他们,低头看了看手里那叠选票上的名字,突然抬起头,满脸恍然大悟的表情,叫道:“你们?就是你们……”
不由李濂文把话说完,站在当中的方秉生把手指从帽檐上抽下来,在空中恶狠狠的做了个刀劈动作。
“打死这群杂碎!”随着这动作,洋药行会宛如得了冲锋令,突然有人振臂大吼。
轰的一声,洋药行会几十人就冲了过去,和李家人打成一团。
趁着洋药行会和又惊又怒的李家人杀成一团、现场大乱之际,两个人悄无声息的弯着腰就像狸猫一般潜入战场,不动声色的架起躺在地上的老王,悄悄的又送进了投票点。
方秉生就看着老王在自己身后被人抬走,他又转过身去看李家人和洋药行会的死斗,他站在人仰马翻的斗殴现场,竟宛如指挥两军洋枪对射的指挥官,虽枪林弹雨硝烟弥漫,而丝毫不为所动,一副悠哉的神色。
“方先生,老王我们到手了。”一个洋药行会的胖子凑到方秉生身边,附耳说道。
“串好供。”方秉生不在意般的随口回答,然后抽出一根雪茄叼在嘴里,胖子恭敬的给他点上。
他就这样站在当地满不在乎的抽着雪茄,带着一脸嘲讽的微笑彷佛看戏般看着这面前的大斗殴,看到打得激烈之处,他还忍不住握拳大吼:“打死他们!打死一个赏十块大洋!给我狠狠打!”
“方先生,打死他们?我们要上家伙吗?”胖子愣了片刻,怯怯的问道。
方秉生回过头一愣,他从自己嘴里抽出雪茄,笑了起来:“哎呀,看我!习惯成自然了!”
这时看着面前突然变成了拳头横飞的斗殴场,李濂文被孙子慌不迭的抱下椅子,但是这个老举人已经被方秉生一伙的无耻激怒了,并没有惧怕,而是死死盯着他们的举动。
果然一伙人在和自己子孙互殴转移注意力,而他们后面的那伙人则宛如捡漏的老鼠一般弓着腰在地上拾捡满地的选票。
“他们要销毁证据!快报警啊!你们这群无耻天杀的畜生!报警啊!”李濂文的声音穿透投票点上的尘雾,一直回荡在韶关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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