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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三点多,情报科电讯秘书送来十七份电报,李丰看了看,其中五份是正常来往函件,还有十二份是拦获的他方可疑信息,目前还需甄别是否有破解价值。只一眼,李丰就发现了其中一份的异样,头部加了一个t,尾部缀着一个c。
唐钺的被审查、卫祺的协勤、老金的“出差”,其中的微妙,别人看不出来,李丰却心知肚明,虽然李丰平时一副人畜无害的老好人形象,与唐钺、老金等人来往并不密切,整天坐在办公室研究佛教和养生。其实单论个人心思,李丰与唐钺的私人感情决不在老金之下,他和唐钺才是战场上的过命兄弟。身为保定人的李丰,出身中医世家,自幼志向本来是要去日本学医的,但父母、姐姐去北平探望身为军医的舅舅、死于日本人之手后,他就卖了医馆、跟着冯玉祥的部队走了。后来冯先生下野,他又去了南京,辗转机械局、卫戍营和德械师等,当年是他把唐钺从南京战场上扛回了武汉,其实唐钺那种伤情,是应该直接扔在战场上的。李丰已经没有认识的人了,扛着唐钺,因为他是自己认识的唯一一个还有口气的人,自己连里的其他人都已战死。
现在只有李丰和齐公子,还能在司令部“安然无恙”,这得益于李丰平时的“与世无争和求仙拜佛”,而齐公子则是“风花雪月和不学无术”。二人上班在大门口照面时,就已心照不宣,虽然老金没有明示,但多年的习惯,在如此敏感的情势下,李丰和齐公子则自动“补位”,全面承担起稽查处的任务,并密切注意司令部各机构的一举一动,尤其是往来电报,李丰可以从中判断唐钺的去向和局势的变化。
李丰对tc字样的电报如此上心,是因为1945年之前,商社曾经用过tc加密的电报。等秘书离开后,李丰用原来的密码本对照了一下,心情一下激动起来,是唐钺传出的信息:祈查占鳌,苗振邦或是苗西城,救盛墨。
李丰藏了电报,拿了佛珠在手上,穿着自己的长衫,摇摇晃晃出了司令部。蒋副司令已二日都未在司令部出现,司令部内工作状况难免懈怠不堪。李丰在街边电话亭拨通了一个号码,接电话的一个男人,迅速叫来了老金。李丰将电报内容复述了两遍,挂断电话,随即又接连打了两个电话,最后一个,是打给仙乐斯的一个小舞女,李丰看着时间和她闲聊了一阵,并赶在快下班时,回到司令部。
一下午,电监室倒是没有了动静,只有段秋风站在院中,看到二楼窗口的唐钺时,点头鞠了一躬,这是电监室日伪留用人员的基本礼节,只要见到长官,必须驻足鞠躬。唐钺心里稍微安定下来,看着盛墨的样子,心里既感动又伤怀,他们跟着自己,虽然不图一个锦绣前程,但也不是为了送命,自己不能替他遮风挡雨,现在更是可能拖累他丢了性命,这不是唐钺所能接受的。
三九年进入76号之前,盛墨的完整档案才由戴长官亲自交到自己手中,盛墨的亲生父亲,档案里面清楚地记录着,是燕京大学教育系的苗西城,他与不同系的查占鳌、盛宏珅和林琪合,都曾在燕京大学求学,只是后来他们可能用了其他名字。苗振邦说自己是北平人,北平有一苗家,唐钺略有耳闻,世代簪缨,老爷名讳苗东疆。盛墨档案中的苗西城,就是苗家的二少爷。这倒是其次,唐钺只是看着苗振邦和盛墨的样貌,竟是有七八分相似,以前只是看着盛墨相貌酷似林夫人,但看到苗振邦,唐钺才发觉,他二人才是真的像。
唐钺从未听查占鳌和林夫人提起盛墨的生父,当然也未言明其死亡。盛墨档案中也未曾提及,说明苗西城尚在世间。这些绝密档案,既为了掌控他们,更为了安全,所以秘不示人是原则,除了唐钺,就只有老陈看过。据唐钺的了解,盛墨应该不知道其生父的相关信息,的确,盛墨除了对盛家人关心,对他的阿姐上心,对自己的来历隐私,向来不敢兴趣,恨不得就让别人以为他是盛家人、他就姓盛,因而唐钺更不愿揭人私生子的伤疤,所以唐钺一直想让这些信息烂在自己肚子里的,但现在却是走到了生死关头,唐钺没有其他办法,只能在这一点上,死马当活马医了。
唐钺不知道的是,老金虽早早潜入查府豪宅,但却直到次日凌晨快三时,才等到了夜归的查占鳌和林夫人。老金顾不得查占鳌夫妇的惊愕,屏退左右,将唐钺的情况、传出的信息告之他们,并说了苗振邦的基本情况和现在的居住之地,以及目前的盛墨被抓和性命攸关。
查占鳌和林夫人听到苗振邦的名字,倒是并未吃惊,只是相互看了一眼,但听到盛墨被抓性命攸关时,二人明显着急起来。林夫人问老金:“金爷去看看小唐吗?”
老金说:“不看了,省得言多必失,让她们担心。查先生和夫人先商议一下,有事打这个电话,就说找金堂主,就能找到我,我先走了。”
查占鳌和林夫人又相互看了一眼,查占鳌对老金说:“金爷放心,我马上去找苗振邦,至于夫人——”
林夫人果断地说:“我就不见他了,阿福是他儿子,真要死在他手上,那也是一份孽缘。”
查占鳌拉着林夫人的手说:“琪合,不要担心,我马上去找他。”说完和老金一起离开查府,直奔苗振邦行辕。看着査占鳌递了拜会门贴,但卫兵却说,苗振邦并未回来。眼见着天色快亮了,查占鳌有些着急,与老金商议之后,查占鳌直奔电监室,老金不便露面,只将详细地址说与司机和保镖听后,径自离开。
査占鳌还是在苗振邦后面赶到电监室,不幸的是,书婉瑜也被带到了电监室。面对头发散乱、身上明显有打斗痕迹的书婉瑜,盛墨首先跳起,将抓着书婉瑜胳膊的卫兵一把推开。
苗振邦看到盛墨的举动,很是满意,尤其是唐钺脸上的神情,虽然未说什么,但也明显开始紧张起来。只是到了吃早饭的时间,庄沐春向苗振邦建议,先去吃早饭。
看着苗振邦一行人离开,未等唐钺开口,盛墨首先叫道:“阿姐,他们没有为难你吧?”并不停上下打量着书婉瑜。
唐钺低声向盛墨说:“是书课长!”
盛墨吓得赶紧噤声,书婉瑜整理着自己的头发和衣服,笑笑说:“没事。” 看着唐钺询问的目光,书婉瑜无奈地说:“虽然请假了,但他们还是发现了我。”
唐钺看着门口小声说:“他们怀疑你是共党联络员侍者——盛婉真,但只是推测和怀疑,证据只有,你丈夫赖长海说你与之前有所不同。”
书婉瑜惊骇地瞪大了眼睛,唐钺凑近她耳边低声问道:“你是不是还未见过他?”
书婉瑜望着唐钺点点头,唐钺又问:“也不认识他?”,书婉瑜又点点头。与唐钺的估计一样,书婉瑜回到重庆,并未见过赖长海,但赖长海却在暗中看到过书婉瑜,并且没有露面。至于原因,可能是他厌倦了这个女人,也可能是她已没有了利用价值,抑或兼而有之。如果他二人有过近身接触,甚至肌肤之亲,书婉瑜应该早就暴露了。总之这个人,如果出现,将是个大麻烦。
看着也紧张起来的书婉瑜,唐钺冲着她笑笑,又摇摇头,意思是没事、不要紧。在门口把风的盛墨,回头看着二人惊骇的神情,不禁脱口问道:“怎么了?”
唐钺摇摇头冲盛墨说道:“没事!查王爷如果能救你出去,记得赶紧走,并带上书课长。”
盛墨想了想、郑重点点头说:“好”,然后冲着远处走来的林景程大声问:“是轮到我们吃饭了吗?”
林景程仍然一副谦卑的模样,小跑着过来说道:“请三位长官去楼下用餐。”
下楼前,唐钺将一枚半指大小的刀片递给盛墨,盛墨会意,偷偷卡进袖子里面的褶皱中。
此时的苗振邦,已回到二楼的一间办公室休息。庄沐春向沈知秋悄悄说道:“外面有一位本地商人,查占鳌,说有要紧事,要面见苗特派员。”
沈知秋问道:“知道是什么事吗?”
庄沐春回道:“他不肯说,非要见特派员面谈。”
沈知秋将情况悄悄讲给苗振邦,苗振邦听后神情一振、既而又有些萎靡地沉吟半晌,说道:“去告诉他,公务繁忙,改日我再登门拜望。如果他仍然坚持,就说晚上八点,我在馆舍请他。”
沈知秋转告给庄沐春后,回来的庄沐春无奈地说:“查先生非要现在见特派员,他说会在门口一直等着。”
沈知秋转呈给苗振邦后,苗振邦只是淡淡笑笑说:“那就让他等着吧。”
上午九点,唐钺被带到苗振邦休息的办公室,苗振邦只让沈知秋留下,并关了门。苗振邦递给唐钺一支烟,并示意唐钺坐下,沈知秋为二人点了烟。苗振邦吸着烟、看着唐钺说道:“唐处长,我的时间不多,我还是你希望你能帮帮我。”
唐钺笑笑说:“前辈,置人于死地的事情,若是您,该怎么办?”
苗振邦笑道:“这话问得好,识时务者为俊杰,若是我,当然选择高官得作、骏马得骑,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唐处长名门之后,何必为了这几个奴才,丧送自己的前程。”
唐钺也笑道:“唐钺不才,视他们为兄弟,哪有出卖兄弟的道理。”
苗振邦盯着唐钺说:“按理说,你和书课长在江边有过一段误会,她在事后亦将所有失误都归结到你身上,唐处长在对敌潜伏作战中,骁勇善战、战功赫赫,哪个不对你佩服有加。世人都懂,江边误杀,唐处长一定是代人受过,现在何不趁机为自己挽回一下局面。”
唐钺笑了回道:“即便如此,她也错不至死啊。”
苗振邦沉下脸说:“看来唐处长是真的不为自己考虑了?”
唐钺说;“为自己当然还是要考虑的,前辈可否容唐钺两日时间?”
苗振邦说:“唐处长要拖两日,当然可以,但那两位,我们该审还是要审。还是那句话,审讯中,倘有个马高凳短,唐处长千万不要计较。”
唐钺沉吟一下说;“那两位,也希望前辈能够手下留情。”
苗振邦终于笑了,说道:“除非你签字,否则今天,他们至少有一人,要死在你面前,让你再领略一下76号的杖杀,绝对会打够一百下,再让他死,要让他在痛苦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在76号待了那么多年,杀人如麻、斩敌首无数的唐钺,应该是喜欢欣赏这种血肉横飞的死亡哀嚎场面吧。”
唐钺面色阴沉,盯着苗振邦低声说道:“既然知道唐钺杀人无算,如果唐钺今天大开杀戒的话,前辈这些人今天是断无生机的。”
苗振邦高声叫道:“好啊,既然唐处长想背叛党国,苗某就给你这个机会,你若叛国,吴长岭的通匪之罪,也就坐实了,他毕竟是你敏萨家的奴才。”
看着唐钺一时语塞,苗振邦吩咐沈知秋:“绑了那两个,今天咱就用军棍,看他们谁先死,当然,唐处长也可随时动手杀了我们,苗某随时引颈受戮!”
沈知秋开门出去,听着会议室的一阵吵嚷,唐钺知道是盛墨,听着声音唐钺就知道,盛墨也急了,已经在求饶似地说着:“我是共匪、我通共,不就得了,你们为难一个女人做什么?”
唐钺也一阵心急,若人家真要下死手,盛墨那种壮汉也挺不过几棍子,更何况书婉瑜。苗振邦示意唐钺去会议室,唐钺沉静一下小声问道:“前辈认识查占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