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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婉真刚刚出去,青黛就走了进来,看着唐钺伤心黯然起来,唐钺声音虚弱地说:“不要哭,没有死,等我好了,带你去看黄浦江。”青黛轻轻摸着唐钺缠满绷带的手,神情哀伤。唐钺动也不动地躺在床上,断断续续地说:“有一杯咖啡就好了”,说完闭上眼睛。青黛抹了眼泪闪身出去了。
盛婉真带着衣服回来时,将青黛作的咖啡也一并端来了,并倒在实验室的水池中,严肃地告诫唐钺:“不能喝咖啡的,一会儿匡先生想和你谈一谈,能坚持吗?”
唐钺说:“我能坐起来吗,我也想和他谈一谈。”
盛婉真说:“可以,臀部伤不严重,但坐下就不能再随意换姿势。”看着唐钺精神还是萎靡,盛婉真为其注射了一剂药物:“能坐一个小时,控制好时间。”唐钺点头,示意她去请匡育民。
匡育民进来看着唐钺的样子,浑身都是绷带,就剩了脸露在外面,不过脸上也被划了一刀,差一点就伤到了眼睛。匡育民抽着烟坐到唐钺对面,笑着说:“你小子命真大,这是挨了多少刀,幸亏我回来了,不然你就是你勇冠三军,也被剁成肉馅了。”
唐钺也轻笑一下说:“是我判断失误,要晓得您要我的命,我就直接开枪了。”
匡育民说:“我要你的命,不用等到现在。是你挑衅在前,逞匹夫之勇,好勇斗狠,若被打死了,正好遂了山崎良久的意。”
唐钺接着说:“然后也就断了您的退路,是吧?”
匡育民说:“你明白就好,我不想与国府为敌,等书京翰好了,我就放你们离开。”
唐钺说:“先生您想得是挺好,山崎不可能让您如意的,只要我和盛婉真死在这,国共两方都会将您视作汉奸的,他也就能拉着您倒戈了,成就他的大功一件,即便拿不到实验数据。他现在不杀我们,仅仅就是等着盛婉真的实验结果而已,而且,他的耐心恐怕也不会超过半个月。”
匡育民抽着烟不说话,沉默良久将双鹰刀塞在唐钺枕下,坐回椅子问唐钺:“你要脱身不是难事,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你也知道,我拿着这把刀起不了任何作用,它需要握在敏萨家族的人手中才能召集堤坝卫,这也是你去西安的原因吧,汉人不知,但你瞒不了我。”
唐钺说:“先生知道,我要自己走了,盛婉真绝对逃不出去的,她的组织还不知道她的窘境,也不会施以援手。”
匡育民说:“儿女情长、英雄气短,可能是一个方面,但这在你那钦少爷肩负的使命中,恐怕只是一个小小的缘由吧,跟着我到南京,是另有任务吧?”
唐钺说:“南京如此凶险,要是有,也会在西安了断,没必要搭上自己性命的。”
匡育民看着唐钺笑:“我还真有点喜欢你这个后生了,真像敏萨,事事都要求完美,他就是折在这点上了,非要等什么师出有名,不然哪会让戴笠发现,若是没有被发现,那现在的你们,也已然是一方诸侯了。”
唐钺琢磨着用词说:“国难当头之际,必须要相信团体的决策,质疑只会让事情变得越来越糟,敏萨舅舅这种个体行为不具备任何意义。”
匡育民开心大笑说:“上面的事情就不谈了,还是说说你此行的目的,是要杀我吗,不在西安动手,是怕给你的老板招来质疑和骂名,是吧?”
唐钺迟疑了一下说:“前辈,您为什么非要和日本人瓜田李下呢,现在战事胶着,人心不稳,您的行为,于国府有多么不利,您该晓得!”
匡育民听了有些黯然,问道:“你准备何时动手?”
唐钺无奈地说:“前辈,我都成这样了,还怎么动手?再说,晚辈一直敬仰您的为人,一直希望您自行回渝,与老板解释这些误会。”
匡育民叹息说:“其实上次我来南京,就是想带书京翰归渝,可是带着他,根本踏不出南京半步,现在也是如此。”
唐钺劝导:“您自己先行归渝,我来想办法保证书先生的安全。”
宽于民说:“你都自身难保,哪里能照顾他? 我答应了他,带他脱离险境,我们多年相交,君子一诺,重于九鼎,我不能抛下他,让他落到日本人手中。”
唐钺问:“就是您不在乎生死,那你也不在意身后骂名了?”
匡育民说:“生死于我,也不过是白驹过隙,实话告诉你,我已身染重疾,寿数也不过一年半载。但身后之名,谁不在意呢,我等为这个多灾多难的国家,半生求索,却到处碰壁。委员长能不能撑起这个国家的未来,我是看不到了,如今军阀异心、分庭割据,延安那边也不省心。”
唐钺说:“国难当头,委员长毕竟还能凝聚人心,团结民众抗击倭寇,至于自家内部的事,等打跑了日本人,再慢慢解决不迟。但日本人,是绝对不能沾的。”
匡育民说:“ 这个我有分寸,借力打力而已。书京翰的事我一定要办妥,因为之前确实找不到盛婉真,才不得不与山崎合作。遇到贤侄你,纯属宿命。戴笠这个人野心勃勃,我们这些人早已是他的眼中钉,他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你容我一些时日,我将书京翰的事情安排好。”
唐钺问:“前辈若是信得过我,只管吩咐,我既在此,前辈若想拿我性命,也是易如反掌,能挨到现在,也是您成全,希望能找到一个两全之法。”
匡育民说:“你快点好起来,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你要真死在这,我还真是百口莫辩,戴笠一定将汉奸的罪名给我坐实了。”说完一笑离去。
盛婉真进来,协助唐钺将身体趴好放平,问道:“谈得怎么样,他何时能放了你?”
唐钺埋着脸享受着阵阵疼痛,并不接话。盛婉真扶着他的脸转过来,拿起枕头垫在下面,看见一把鱼肠剑一样的青刀,拿过来摆弄着说:“好漂亮的短刀,你的吗,我怎么没看见,之前你藏哪了?”
唐钺说:“肚子里。”
盛婉真惊问:“你还会吞宝剑啊!”
唐钺说:“会,我还会吞人呢!”
盛婉真抑制住笑,将短刀重新放回枕下,拍拍他的头,说赶紧歇会吧,有事叫我。”
唐钺闭着眼睛小声说:“书先生怎么样了,能治好吗?”
盛婉真说:“应该没有问题,只是舅舅医好了你怎么办?”
唐钺微微抬起头问:“你是不是有解方?”
盛婉真说:“你现在动也不能动,还不想想怎么保全自己?”
唐钺说:“不是还有你吗?”
盛婉真睁大眼睛过来摸着唐钺的额头:“是不是又发烧了?” 看着唐钺闭上眼睛又不出声了,盛婉真又检查了一遍他身上的伤口,将一些迸开的伤口重新又处理一下,看着他眉头紧锁、额上又渗出汗珠,安慰着他:“知道你能忍,要是实在忍不住,你就叫两声,不用不好意思。”
唐钺还是不吭声,心里想:“不是不叫,是叫的力气也没有了。”
又熬了一天,唐钺精神头明显好了起来,提出想回到二楼自己的房间,实验室太闷了,盛婉真很奇怪,检查了唐钺伤势没有问题,又看着他不愿意多讲话,问他:“走回去伤口又会迸开很多,你打算怎么回去?”
唐钺告诉盛婉真:“去找青黛,让她想办法。”盛婉真弯下腰盯着唐钺的眼睛看了一会儿,唐钺闭上眼睛装作虚弱无力。盛婉真猜不透他又要干什么,只好去叫青黛。青黛叫了两个日本兵,用担架将唐钺抬到二楼的房间。躺在床上的唐钺,用虚弱的眼神看着青黛低垂眼睑看着自己的眼神,是可怜和心疼,还有她今天穿了无领的裙子,露出锁骨处的尖锐和颈部的细纹,她应该比盛婉真的年龄只大不小,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薄施粉黛,魅笑起来很做作,愁容倒很自然,脚下很稳,手上有力气,应该是受过短期简单训练。唐钺闭上眼睛,感受着一顿折腾带来的伤口疼痛,也用心捕获着青黛的一举一动。这个女人现在是唯一的突破口,唐钺不愿意在盛婉真眼皮底下做一些让她误会之事,所以坚持回到二楼的房间,尽管他很珍惜和盛婉真在实验室独处的每一分时光,但现在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他得为盛婉真争取一线生机。
五天后,单独和盛婉真一起时,唐钺已经行动自如,只是腿有点不方便,他在房内偷偷活动着腰腿,当然,在青黛的面前,唐钺仍然虚弱无力只能躺在床上,虽然并不耽误他与青黛“培养”感情。书先生醒过来了,在盛婉真的示意下,他并未开口说话,身体是真的虚弱,只能在青黛无法监视时稍微坐起来。
山崎刚刚又来了一次,与躺在床上虚弱无力的唐钺简短见了面,他对这个一年前已经判定死亡的前76号国民党卧底,已经不感兴趣,在他的计划里,过几天他就是死人了,现在让他活着,只是为了牵制匡育民和盛婉真。对于盛婉真和书京翰,只要解方实验成功,他也有办法利用盛婉真、书京翰和匡育民的关系,让他们交出解方,届时他就会挽着匡育民的手拍一张微笑的照片,登在报纸上。他的实验也将告一段落,他亦将成为帝国最伟大的医学权威,天皇会授予他桐华勋章,陆军省、参谋本部日益头疼的中国人问题也会迎刃而解,既然不能臣服,就让他们的肉体消失,而且不再伤亡帝国的军人。这个与书京翰一样对医学发展有着疯狂热情的山崎良久,唯一与书京翰不同的是,山崎是要利用药物杀人,而非悬壶济世。
下午,青黛为唐钺送来他喜欢的维也纳口味咖啡,唐钺躺在床上悠悠地望着窗外说:“真想看一眼黄浦江的落日,美丽的琴娘弹着春江花月夜,与心爱的姑娘在穿梭如戟的画舫间轻吟浅酌。”
青黛坐在床边,将脸伏在唐钺的胸口,神情黯然地说:“唐先生快点好起来,那样才可以远走高飞。”
唐钺用手抚摸着青黛的头发,遗憾地说:“山崎先生不会放过我。有一段时间,我确实为蓝衣社做过事,不过那都是为了生计。我箱子里面有把钥匙,那是上海九子街的一套公寓,你如果自由了,就去上海把它卖了,足够你回日本的路费、一辈子衣食无忧了;如果想留在上海,就将母亲和妹妹接到上海。那里还有一对康熙皇帝钦赐的花瓶,你可以卖了当本钱,做个小生意,比如咖啡店或者书店。我的一个堂姐现在在南京,她嫁了一个有钱的生意人,可以帮你去上海。”唐钺说这些的时候,眼泪流了下来,惹得青黛忍不住啜泣起来。
青黛抹了眼泪望着唐钺说:“您的堂姐可以帮您离开南京吗?她在哪里呢?”
唐钺眼神空洞地说:“是我不学无术,让家门蒙羞,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与堂姐联系了。但她家有许多铺子,你以后可以去铺子里,跟伙计说,你是唐英杰的未婚妻,他们就会告诉我姐,我姐会帮你的。”
青黛忽然问:“山崎先生为什么叫你唐钺?”
唐钺说:“在外面的名字,家人都唤我英杰。”
二人又聊了一阵上海,唐钺又回忆了一阵自己的风流过往,只说碰到的女人,就青黛对自己最好,只怨相见恨晚,聊到这句话的时候,唐钺真的从心底难过了,神情凄然,不过唐钺想的是另外一个人。初来南京时,唐钺是抱着必死之心,匡育民不好对付,否则老板早就自己动手了,再说,杀了匡育民,消息一旦传出去,上海自己是绝对难以容身了。唐钺当时只能想的是,同归于尽之下如何让盛婉真全身而退。但进到十五号见到青黛的一瞬间,唐钺觉察到这个女人的落寞,又加上匡育民的态度,唐钺又觉得,事情还是有转寰的余地,不到最后一刻,还是不能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