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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陆安自9786号主基地落荒而逃,狼狈地回到监测哨中,已经过去了十二天了。
带着一身刺鼻的气味回到了监测哨中,陆安简直想要钻在监测哨中永远不要再见人。
太丢人了!
即使是只有自己知道,但是人都是有羞耻心的,陆安现在不敢面对自己,所以就更加不想面对外人,他对于自己能够被吓到这样的程度羞愧得无地自容。
上次从主基地徒步回到监测哨的过程中,因为脑海中的画面实在挥之不去,所以他在刚走出主基地十几分钟后,放肆地呕吐了个痛快。
而且,在回到监测哨的路途中,他呕吐了不止一次。当然,后面的两次,说不好是因为那给他留下深刻阴影的画面,还是因为太空服中的刺鼻气味,抑或者二者兼有之。
回到监测哨中,陆安都来不及脱下太空服,就直奔浴室而去,一边打开喷淋浴头,一边脱下太空服。
在后面进入监测哨的过程中,他几乎是憋着气走路的,等到脱离了太空服那密闭的环境后,才敢大口呼吸。不然,他可不敢保证自己在最后放松的关头,再次吐得天昏地暗。
当然,这也多亏了他以前经常去游泳、去徒手潜水,所以肺活量还算不错,没有自己生生把自己憋晕过去。
而在浴室中,在浑身上下洗涮了一遍又一遍后,陆安才感觉自己似乎已经去了那一身令他羞愤的气味。
至于那身到处都是污渍的太空服,陆安则是直接丢到了监测哨外面,而且还不是丢到废弃的垃圾处理箱中,而是直接掩埋到了一处陨石坑中。
这颗编号265的小行星,因为其漫长的生命中,即使在空旷寂寥的太空中,也经历过无数次异星访客的亲密接触,所以陨石坑也并不少见。因此,陆安就近找了一处陨石坑,将那令他羞愧的证据直接销毁了。
这件事情,只有天知地知自己知道,除此之外不能再让别人知道了,不然陆安的羞愧就不是无地自容了,而是羞愤欲死了。
当然,这样掩耳盗铃的举动也不能让陆安心安。毕竟人最难欺骗的就是自己了,知道这件事情的虽然只有陆安自己,但在这荒芜的小行星上,即使他销毁了证据还是无法改变这件事情被“所有知情人”知道真相的状况,而且无论如何掩饰都不能改变这一点。
所以,陆安随后就躲在监测哨中不肯再出来了。
他这十二天中,天天都要洗澡,去洗涮那早已不存在的气味。
可是头脑中一旦有了一些偏执的念头,比如告诉自己“不要紧张”、“不要想粉红色的大象”、“不许瞎想赶紧睡觉”之类的,无论怎么样试图驱逐,结果统统都是没有用的,唯有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才有效。
陆安显然也深谙这种方法,他喜欢潜水也是因为这样能够转移自己的注意力,生活中又再大的烦恼、困惑、怨恨、悲愤,都能够在渴望新鲜空气的过程中被稀释消解。
正好,现在陆安面对着一件稍微棘手,并且也算十分重要的事情,那就是优化军用紧急通讯网络的路由跳转节点以及修改底层架构这两件事。
他一直没有放弃能够正常重返“人类世界”的努力,现在虽然回去了“阴影之心”,但是那种瞬移般的观感简直不能称之为“正常重返”,顶多算是异常重返而已。
这十二天来,他几乎是不眠不休地蹲在地上写写画画,解析着那些路由节点的路径,以及整个古老网络的底层机构代码。
之所以如此废寝忘食,并不是陆安真的那么迫切重返人类世界,而是他这些天来只要一闭眼,就能回想起那张面无表情到冷酷的美丽脸庞,以及她手中那些不知该如何称呼的事物。
是的,陆安当时的第一观感就是,这个面色冷漠的女人,脸庞的棱角真是美丽。当时躺在舱式智脑中的他,甚至刚开始都没有反应过来,这就是仓库外面大厅中的那个醉醺醺的女军医。
然而,也正是因为这样,当时怔怔发呆的陆安没有真的意识到他所看到的画面,那个面容冷酷而美丽的女人手下的操作到底在干什么。当他反应过来时,已经下意识地看到了太多画面,以至于后面它们就在陆安的脑海中安营扎寨,无论如何都挥之不去。
这些画面顽固到陆安闭上眼,它们就会蹦出来,然后陆安就会被吓得睁开眼睛,如此反复几次后,陆安怎么能睡得着呢?
不眠不休到大脑已经困顿到无意识的时候,他才能安稳地睡过去。
至于蹲到地上写写画画,倒是陆安喜欢如此,并不是他为了增加自己的劳累,好让自己能够快些睡过去而非要如此。
在这颗偏僻荒凉的小行星上,物资不能说缺乏,毕竟维持生活毫无问题,但是物资确实不丰富,最起码很多在地球上或者月球上时一些习惯就很难维持了。像连接不上星际同步网络的与世隔绝就暂且不说了,陆安惯用的纸张肯定是没有的了。
虽然军队中多得是各种星河历前后的古董,比如维系陆安重返“人类世界”希望的通讯网络,比如“阿姆斯特朗回旋加速喷气式阿姆斯特朗炮”,再比如现实中几乎绝迹的这种舱式智脑,可是这些古董大全中却并不包括“纸张”这种古董中的古董。
在星河历前的那场大联合浪潮中,人类世界的命运发生了许多匪夷所思的重大转折,放佛整个历史都被腰斩,在星河历那个元年前后被一分为二。
许多人类习以为常的东西都渐渐消亡,或者是莫名其妙地戛然而止,而许多新的习俗惯例却如同雨后春笋般地冒了出来,以至于很快大家都习以为常而忘记了那道时间上的鸿沟。
陆安并不了解这段历史,只是对于这种用纸笔的动手习惯他从小就耳濡目染,自然而然地就继承了这个习惯。毕竟在他十岁前的记忆中,爷爷、爸爸、哥哥都有着这种习惯,在他看来这并没有什么奇怪的。
即使后来他了解这并不是多么“寻常”的习惯,却也没有刻意纠正,他反而更喜欢这样做了。
爸爸和哥哥都是这么做的,我就更该这么做了。
至于老头子也是这样的,陆安就下意识地忽略了。
而在这颗编号265的小行星上,“纸张”已经算不上是古董了,而称得上是奢侈品了,就好像夏胖子曾经声称的那艘古董一般。
在现实面前,陆安只好低头,以监测哨的地板为纸,以喷涂颜料为笔,变通地在地上写写画画。好在这种颜料是在太空中用来标示位置的颜料,水溶性很好,涂改方便,陆安这样凑合着也算好用。
不过,如今十二天已经过去了,陆安终于到了难以为继的地步。
一方面陆安的身体终于到了极限,如此不眠不休地蹲在地上,让他心中的孤独寂寞就好像是春雨后疯长的草一般。
再不离开这个监测哨,他感觉自己好像就会在地板上生根发芽,身上已经有种盘根错节、长出了无数触角的感觉,再蹲下去那些触角就会蔓延到地板上,会扎根、会发芽,然后他会长在地板上再也站不起来了。
而且经过十二天的强制性清空,陆安只要不刻意去想,脑海中的那些画面已经不再具有那么强烈的冲击力了。在他如今疲倦的大脑中,很多细节已经模糊了,之前纠结的敏感与触动之处也已经麻木了。
人对于某件事情习惯到麻木的速度还是很令人吃惊的,当然陆安现在是托了这样的福。就好像他曾经看到过的一句话,“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人类的适应能力还是挺强的,不然也不会如今遍布太阳系了。
还有便是,陆安的智脑早在十天前就没有电了。
虽然陆安有使用纸和笔的习惯,但是很多计算的过程还是需要智脑来执行,经过十二天的解析与推算,陆安已经有了完整的构思与设想,可是却需要智脑的计算来验证。
没有智脑,他现在只能对着地板干瞪眼。
在对着地板干瞪眼了一下午之后,陆安决定还是要回去9786号主基地一趟。
寂寞得发疯的他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在这颗荒芜冷清的小行星上,只有那个主基地中有人,虽然那个女人现在令陆安心生畏惧,但她却确确实实是这颗星球唯一的别人了。而且在这颗小行星上,无聊的漫步这种行为并不是十分安全,太空中虽然空旷却并非空无一物,万一在野外被某颗微粒陨石击中,那可就是哭都来不及了。
在人类的太空生存常识中,如无必要,不要在无任何遮蔽的空旷处久待。
当然,对于陆安来说,之前往返监测哨和主基地之间,就属于必要的范畴了。
除了他那个从月球新兵训练基地“借”来的智脑确实需要充电之外,他关于紧急通讯网络的构思和设想,也需要实际操作来验证。
他不能无限制地等待下去,毕竟正常重返“人类世界”的冲动还在诱惑着他呢。
所以,在十二天之后,陆安穿上了崭新的太空服,满怀悲壮地踏上了再次去往主基地的路途。
正所谓“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虽然陆安并不知道这句悲壮的慷慨燕歌,但他心中的情绪却正应了此景。
“话说,那个女人不会真的对我大卸八块吧?”
当监测哨的气密门在陆安身后关上时,他心中不停地回想着这个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