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佑元八年,早春。
天气渐暖,河面上的冰慢慢消融,陵川城外放眼望去还是一片萧瑟的枯黄,风诀山上樱花倒是开的正好,远远望去,似簇簇新雪盖在山头。
风诀山上姜家。
一个不过十岁的小丫头,穿着桃红色的夹袄。梳着丫鬟发髻,跟着一个年岁大些的妈妈从角门里走进来。
角门旁一个不起眼的院子门前,几个小丫鬟扒在门口探头探脑,脸蛋红扑扑的,不知在看些什么。
小丫头不由多看了两眼,领头的妈妈看见,嘴角一扯,“那个院子里住的是府里的荣姨娘和二小姐,荣姨娘体弱,很少出院子,这会儿子,估计是二小姐在练剑呢。”
走着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二小姐承了家学,与门中弟子一同练武,平日里性子冷,不爱与人打交道。”
小丫头跟在妈妈身后,乖巧地点点头,“多谢妈妈提点。”
悄悄回头看见半敞的院门里,一抹白色的身影手执长剑,动作如行云流水,凛冽剑锋之上,卷起几片白梅花瓣。
长发随意地束起,发尾垂到腰间,白皙的脸因为舞剑泛起一丝微红,眉目清秀,鼻梁挺翘,微抿的双唇和棱角分明的下颌给这张脸平添了一些英气与冷意。
虽是女子,练起剑来更像英气十足的少年侠士。
小丫头的脸顿时变的红扑扑。
姜家家学渊久,风诀剑在江湖上也算赫赫有名。
听说家主姜皓年轻的时候,行走江湖,杀了为祸一方的息风堂堂主,又在武林大会上挑战名门各派,力战群雄,一时名声大噪。
后来回了姜家,家主娶了自己的表妹做夫人,就在夫人怀着大小姐的时候,荣姨娘带着刚出生不久的二小姐上门求见,没想到夫人得知,竟险些小产,大小姐出生后,夫人落了病根,每日都在屋子里喝苦药,家主虽然接荣姨娘进了府,但从未进过荣姨娘的院子,慢慢地,荣姨娘也就很少出院子了,后来夫人做主,又抬了苏姨娘进门,生下了三公子姜晖和四小姐姜曦。
几个丫鬟围在炉边,一边添柴一边悄悄地给新来的小丫头八卦主家的故事,说完又互相问起前些日子大小姐大婚得了多少赏钱。
一个丫鬟说道,“听夫人身边菊香姐姐说起来,二小姐的婚事也近了。”
“那不是又有赏钱得了?”几人嬉闹哄笑作一团。
新来的小丫头心里想,不知道那样好看的二小姐会嫁给一个怎么样的人。
院子里,姜郁一套剑法练完,已经是正午了。
一个丫鬟过来传话,看见姜郁,笑吟吟地说夫人唤她去前厅吃饭。
若非无事,怎么会唤她去吃饭,既然有事,想必也不会是什么好事,姜郁想了想,去换了身衣服,又和姨娘打了招呼,抬脚往前厅走去。
刚走到前厅,掀开厚重密实的帘子,炭火蒸腾的热气和沉香的香气交杂着迎面涌来。
姜曦坐在夫人一旁,见她进来,撇了撇嘴,“二姐好大的架子,三催四请,这才慢悠悠的来,难道是不把夫人放在眼里?”
姜郁也不辩解,只拱手给夫人请了安,半个眼神都没分给姜曦,姜曦见状,脸都黑了,贝齿轻咬唇瓣,想想一会儿的好戏,唇角又隐隐勾起。
姜郁见姜曦这个样子,心里一沉。
夫人神色冷淡,轻点下巴,“坐吧,今天叫你过来,也是因为你年纪大了,该议亲了,贤恩庄唐庄主家世名望,与你门当户对,虽为续弦,但嫁过去也不算辱没了你。你若安稳嫁了,两派联姻,对我们姜家也有好处。”
姜曦闻言倒是先笑了,“那妹妹先在这里恭喜姐姐了。”话语间,竟是此事已然敲定,再无转圜之地的意思。
唐庄主唐离天成名比父亲还早,现今怕早已是不惑之年了。
姜郁脑海里回忆了一下看过的江湖恩仇录,唐离天以贤义名扬四海,想来也不是什么恶徒,更别提贤恩庄下产业甚多,唐离天家底丰厚,虽是续弦,但细细算来,这桩婚事确实相配。
夫人不会好心为她谋亲事,这件事恐怕是父亲的手笔。
几番思虑之后,她点点头,语气平静地说道,“婚事很好,若我不想嫁呢?”
夫人抬起眼,眼神锐利,语气沉下来,“来人,给我绑了她。”
几个弟子上来,忌惮姜郁的剑,只敢虚虚围住姜郁。
姜郁见状,拱手请退,“我去找父亲”,转身提步要走。
姜郁越冷静,夫人越感到愤怒,哪怕她生气也好、哭闹也好,她都会告诉姜郁,这是她的父亲为她选择的道路。
姜皓为了这个丫头求她谋划这门亲事,她本就心中不悦,后来觉得打发走了也好,省得碍眼,这才同意帮忙筹办。
现在这算什么?难道是姜郁看不起她父亲的筹划?还是想看自己的笑话?看自己主动为她筹办上好的亲事,她一句拒绝便让她的辛苦都白费了?
夫人思及此处,胸中一阵气血翻滚,咳嗽几声,竟晕了过去。
众人顿时乱作一团,姜曦给身边的丫鬟使了个眼色,丫鬟便急急忙忙跑了出去。姜郁知道左右自己都要受罚,转过身来抱着剑站在门边,不一会儿姜皓和大夫就来了。
姜皓进屋正要问清情况,姜曦就迎面而上,欲言又止,“父亲,二姐她......”姜皓转身看向门边的姜郁,冷冷地说,“出去跪着,跪到夫人醒了为止。”
姜郁闻言,把嘴里的一声“父亲”吞进肚子里,转身出了门,走到院子,一掀衣摆,跪在了青石砖上。
端端正正地在院子里跪了三个时辰,直到晚上,姜皓才从屋里出来,“起来,跟我走。”
姜郁的腿早没了知觉,她提起一条腿,单膝跪在地上,身子晃了晃,才撑着站了起来,又在原地等了几秒,抬脚慢慢跟上去。
跟着姜皓走到练武场,姜郁下意识地接过姜皓扔来的剑,只觉一道剑影袭来,急忙侧身躲过,拿着剑鞘连连挡了几下,才抽出剑,使了剑法,和姜皓对起招来。姜皓的剑法凌厉多变,颇有些神出鬼没的意思,而姜郁跪了许久,走路都有些艰难,若以步法闪避,身形迟滞,更容易暴露自己的要害,只好站在原地拆招,不过十几招后便被姜皓的剑直指咽喉。
而姜郁提起的剑堪堪指在姜皓肩前,看了看喉前的剑,她抬头望向姜皓。
姜皓看着这双眼睛里的倔强、不服输,和她母亲一样,姜郁仿佛永远都不知道认输和放弃,眼里复杂的情感一闪而过,闭了闭眼,最终变成了漠然。
“你的出生并非我所愿,但我自觉尽到了做父亲的责任,抚养你至今。你天赋不错,如今也算学有所成。如若你实在不愿嫁,那明日就下山吧。”
说完,姜皓便扔下剑,转身离开了。
姜郁慢慢挪动脚步,回到小院,用练武受伤的借口搪塞了等在房里的荣姨娘。等她走后才躲在床上,准备给青紫的膝盖上药,刚把裤子卷起来。
只见荣姨娘推门而入,看着姜郁的腿,凉凉地说,“以你的武功,门中的弟子,哪个能把你伤成这样,说出来也让我长长见识。”
姜郁准备拿药的手顿了一下,“娘,你知道,我的体质就是这样,小伤而已,只是看起来严重。”抬头扯出个不以为意的笑容。
荣姨娘气急反笑,“还在骗我,你是打量我不出门,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吧”
“娘——”见姨娘生气,姜郁想哄,但又不善言辞,只好眼巴巴地盯着姨娘看。
“明天你就走吧,从角门出去,以你的功夫,这里没几个能拦得住你,走得越远越好,他不会想要下山找你的。”荣姨娘被看的泄了气,摆了摆手,不耐地说。
“父亲说让我下山,我可以从正门走。”
姜家为了防守和御敌,故意在正门设下了许多奇门遁甲,弩阵机关,也作为一种考核,只有从正门下了山的弟子,才算是入了风诀一派。
荣姨娘闻言,垂下眼睫,犹豫了下,把手中的玉瓶递给姜郁,“把这个吃了吧。”
又说“是我拖累了你,你有你的人生,出去照顾好自己,凡事多长个心眼,既然他也觉得你武功不错,我不就担心你的安危了,只是不要轻易把自己的心交给别人。”
说完摸了摸姜郁的脸,转身离开了。
第二天一早,姜郁只拿了两三件衣服,攒下的几十两银子,和一把剑,换了男装就出了门。
昨日的腿伤居然已经好的七七八八,姜郁心里暗叹姨娘的药有奇效,即使这样,本来半个时辰的脚程变成了两个时辰,等她从正门走到山脚,就已经正午了。
姜郁心疼地摸了摸自己在阵中被切烂的衣角,赶在晚上城门关闭前进了城。
随便找了家客栈住下,放下包袱,姜郁提着剑就出去了。
夜晚的陵川灯火通明,繁华热闹,姜郁努力地让自己不要露出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城里石板路旁,随处支着些茶饮摊子,还有卖些零碎物件的小贩,路上还有举着糖葫芦的小贩来回走动,几个人醉醺醺地从酒楼出来,在路上高谈阔论,几个小二在门口吆喝着招揽生意,从没下过山的姜郁看花了眼。
先进酒楼吃了个饱,又从街头走到街尾,买了些小玩意,才回到客栈。
两三天下来,住客栈、吃酒楼,买东西,姜郁的荷包立马扁了不少。
“客官,您有口福了,店里刚送来的新鲜河鱼,片成鱼脍,鲜嫩香滑,入口即化,您不来一份吗?”店小二看姜郁坐下,立马跑上来问。
姜郁咽了咽口水,控制住表情,“一个馒头。”
店小二本要再问,看姜郁抬手把剑放在桌上,眼中似乎有冷芒闪过,后脖颈一凉,不敢再说话,抬腿跑了。
姜郁叼了个馒头坐在客栈二楼,算了算剩下的银子,面无表情但心中凄凉,一分钱难倒英雄汉,自己才刚下山没多久,就面临了一个最大的问题,怎么赚盘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