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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事论事而已。”束肃坦言道。
“束肃,你说什么呢?”时不敏大喝道,“老师训诫,安有你多嘴生事的份儿?”
两个小侯爷吵嘴,蔡书臣根本不敢插话,也只是在一旁尴尬地看着。
束肃直道:“那又焉有你代老师管教的份儿?”
四下当即纷纷错愕,尤其是江平,怔怔地盯着束肃,平时庸懦的广勤侯小侯爷竟公然与时不敏叫板。难不成,天下要大乱了吗?
“你放肆!”时不敏拍案而起,怒眉当对,颇为不满。
束肃不为所动,只道:“这里谁又敢轻易放肆呢?”
他暗有所指,魏敬一眼皮略动,随即合上了书,自上次因为时不敏与罗沉的事,自己被母后责罚,这一次他便决心要好好拿出自己太子的威仪来。
“时小侯,你也不要动怒,多大的事情,何至于就拍着桌子,做这样失态之事。”他乜斜着时不敏,神色显愠。
原本四下一惊,此刻满座皆惧。
就连罗沉都惶恐地抬头看着魏敬一,这屋子里着实有些剑拔弩张的气氛。蔡书臣心里越发不好,只觉得顿时天塌,便生心焦气躁,忙着道:“太子殿下……”
“此番,事出有因,错在罗沉,说到底还是罗沉不专心学习而致,蔡书臣,你训诫是对,束肃自恃有理,却冒犯尊长,是错,时小侯不顾身份,东宫面前失仪,是错,”他话锋陡转,“凡事都得讲个度,适可而止,罗沉学业不精,正所谓失学师过,蔡书臣也未必就逃脱得了,又何必咄咄逼人,为师善救失而长优,你非但不思省己身,反倒全追加于罗沉,实在失德。”
蔡书臣直直跪下,伏地求情,“臣知罪,臣知罪。”
魏敬一方气定神闲,伸手翻开了一页书,不再言他。众人都还未回过神儿来,今日怪事真多,先是束肃的一反常态,再是太子的振耳之言,仿佛都不真实,却又都发生了。
站在屋门外的内监勾唇一笑,旋即闭上双目。
皇帝这边和几位大臣明政殿议完事,刚吩咐大责太监请伯岳侯和广勤侯到惠安宫酌酒对策,便收到了天青影的消息。
“你且先回去。”听完一大段因果,皇帝陷入了沉思,遂令内监退下。他转而看向一旁的日事官,低声道:“这段隐去,你知道怎么做。”日事官听令便微微低头。皇帝又道:“去问问三松,太子那边最近发生了什么,因何突然变了性子。”
日事官再次低头。
皇帝看了看地上的织毯,是一簇呼之欲出的黄姚牡丹。
宫城西南角,藏在四时苑里,众花木拥着的一座宫殿,就是惠安宫。皇帝多于此宴请大臣,或定时相聚,共商政策。
伯岳侯和广勤侯得了旨意,不敢怠慢,遂整衣冠,赶来惠安宫。来到时,殿内尚在布置,二人便避退偏殿侯旨。大责太监亲自为两人斟茶,立在一旁伺候。
金州窑新烧的光复年白瓷,一对大口的梅花杯,光泽细腻,触手温热。所饮的为大叶恩施芭蕉绿,配以胶县的椒盐和南诏清源的小梅丝,茶汤明亮,如坠下斑斓星辰。伯岳侯抿了三抿,禁不住啧口称赞。广勤侯自是奉承一番,即看了看垂首立在一旁的大责太监,也温温笑着喝了一口茶。
“束侯,你这也太暴殄天物了。”伯岳侯言语里有些嘲讽。
广勤侯闻言,立马放下杯子,赧然道:“侯爷你也知道,我对这茶饮向来是不懂,饮茶之礼,只咱兄弟二人,此间不必再拘束小弟了吧。”
“你啊你,若是在官家面前失仪可如何是好?”伯岳侯摇了摇头,满脸的嫌弃。只见他眉头一皱,苦口婆心道:“饮茶之礼,你我必须要熟稔于心,这是勤奉侍君的礼节,咱们的喜好要看官家,岂是你说不懂就能不懂的,我看啊,你也别总是在家里看那些诗书了,多来我府上,我让刘先生教教你怎么品茶,也好让你下一次别在官家面前露了怯。”
广勤侯如受天恩一般,眼见着就要屈膝跪地了,浮夸道:“侯爷费心了,某定当前去,向刘先生讨教,以后也做一个会饮茶之人。”
伯岳侯很是受用,连忙摆手,让他直起身子来,而后道:“你这就是见外了,你我二人同为朝侯,孩子们又是同窗,理当亲近一些。”
“侯爷说的是。”
二人正说着,外头便来了内监传话,请他们恭迎圣驾。
两人整衣齐冠,掩色肃目,伯岳侯干吞一口唾沫,引身在前,广勤侯跟在其后,大责太监一旁偷眼观瞧,心里宣而不发。
“臣,拜见官家。”二人来至金玉台前跪拜在地,皇帝此时刚刚落座。
宫娥们纷纷避退,大殿霎静。
皇帝引手相招,“近前来坐,今日只咱们三人,无需拘礼,只叙旧便好。”二人遂起身入座,伯岳侯居其右,广勤侯居其左,大责太监亲自为二人斟酒。
“来,先尝尝这雍州的凤狎,朕藏私许久,今日与你二人共享。”皇帝捏起金盏,先劝了一杯,自己一饮而尽,方看定二人。伯岳侯自是细品一抿,缓缓饮下,广勤侯素来不长于饮酒,却也一饮而尽,眉头直皱,忍着不咧嘴。
皇帝看在眼里,方低眼自斟自饮,即闷闷道:“西山之困乃燃眉之急,王驰亲自督阵,登州那边也有右边军应对,唉,东西受敌,内外疲乏,今日饮酒,朕实在难解其味。”
伯岳侯自诩朝臣之长,此时自然要陈情一番,他深以为是道:“官家,那牧国和上庸都是聒噪的小丑,纵使他们合兵压境,您看,这不也没敢越界线一步嘛,成不了气候的,您大可不必如此夙兴夜寐。”
皇帝不置可否,继而道:“这几年,我大魏一直是他们的眼中钉,早先上庸的细作,牧国的刺客,在东都城内隐匿多年,如不是太傅献计,也不可能一网打尽,今时今日,就连尹出云这样的功勋之后,都敢贸然造反,你说说,这是不是要变天了?”
变天二字一出口,广勤侯神色忽变,他与伯岳侯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伯岳侯急忙道:“官家,有您坐镇这天下,变天从何谈起呢?”
“说笑罢了,你二人怎如此变颜变色?”皇帝轻轻一笑,“都说了是咱们三人叙叙闲话,朕怎么三句不离朝政,是朕不好,不该把这些烦心事儿带到这儿来,不提了不提了,喝酒。”
伯岳侯讪讪一笑,方承笑着让大责太监斟酒。
广勤侯眼凝着皇帝面前的一盘瓜果,开口言道:“应是凤狎醉人,好酒勾心,官家喝进了心里,才对我二人吐露一番。”
“嗯,不错,是好酒。”皇帝闻言大悦,立时又满饮一杯。
伯岳侯却驳道:“臣以为不然,酒香虽浓,但是官家酒量如海,怎一杯就醉?还不是心里总是记挂着朝政,一心为着大魏江山,要臣说,官家就该放手历练历练太子,也让东宫为您分忧。”
此言一出,就连大责太监都提心吊胆起来。他偷眼观瞧上头那位,虽然面色不动,可是双手已然垂下,怕是起了疑心。
广勤侯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这一贯的风轻云淡,此时此刻也不得不风声鹤唳。时未迟啊时未迟,你这一句话,殊不是要害惨了我们二人。
“时侯如何以为。”皇帝拿起一颗青梅子。
伯岳侯似乎并不知道自己犯了忌讳,直言道:“太子今年的岁数……”
他这话刚开了个头,广勤侯便立即打断道:“太子今年的岁数说到底还是需要用功学习的,臣与侯爷的想法一样,官家太累了,倒不如让太傅领着太子先处理几件小事,譬如文章会这样的事情,历练历练太子,学以致用,也好服众,更能让天下人看到,咱们大魏的太子,是有官家的风度在身上的,您也就不用过多忧虑太子的学业了。”
不得不说,广勤侯这番话还是很有用的。
皇帝暗自苦笑,束今朝,说你是凭借皇姐才稳立七侯的,我不信。伯岳侯说的,分明就是要让太子参与政事,你倒好,说什么想法一样,却句句字字指在太子的学业上,偷天换日,言明他好好学习才是给我分忧。你打算如此明哲保身到何时?
伯岳侯遂也明白过来,打哈哈着顺承着广勤侯的话说了下去,“正是这个意思啊,依臣所见,就在东都城内各个府衙看看有没有什么事情给太子练练手。”
“这话靠谱。”皇帝心里其实也早已有意让太子多磨砺磨砺,只不过一直没有合适的事情。
大责太监脑子里转过一件事,他是经久浸淫心术的人,此时按定心思道:“官家,南仓里有一桩案子,丁字少阳卷青签头,一位叫辛世双的儒生,或许可以让太子试练。”
南仓大牢,这座几百年来羁押罪犯的大狱,无数人命丧于此,白骨与血肉夯实的地基,冤魂与猛鬼游荡的房间,是大魏威慑所有百姓的地狱。
自本庆元年始,依罪轻重,南仓分甲乙丙丁四字牢,对四象卷宗,排黑朱青白四色签。所羁押者,或元恶大奸,或碌碌小民,有司刑寺一概总揽。
“辛世双?”皇帝很熟悉这个名字。
“是,那个写《谏王氏疏》的辛世双。”大责太监直言不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