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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芹呆了两秒,差点没反应过来,“牛鼻子老道”说的是宋延。
这个词形容宋延一点也不准确,惹得江芹莫名想笑。
男孩的年纪看起来和慎思差不多大,皮肤黝黑,两颗大眼亮如夜晚的星星,生动的表情不乏一丝市井摸爬滚打出的狡黠。
“大小姐,听说你失忆了,还记得我吗?我是阿备。”男孩对江芹眨了眨眼睛。
一身青黑粗衣,脖子上系着一块洗到边缘呲毛的红巾,留着齐脖的短发,发质粗糙,用粗布束起半截头发,刚才乱跑一气,出了汗,马尾有些散乱了。
最惹眼的当属扛在肩头的那柱香。
“备儿——”
石伯领着个高壮打赤膊的男人小跑来,后面的男人显然更为焦急。江芹看见他用和男孩一样的手法翻出栏杆,抹把脸上的汗,“怎么还上了房顶,赶紧下来。”
“刘铁匠,你这儿子忒能跑,把哥儿几个当马满院子溜着玩呢。”
“好家伙,刘哥,你儿子属鸟的。”
“快点把人带走,大老爷有命,江家一只苍蝇也不许飞进来。”
几个衙役走之前,七嘴八舌地告状。
男孩用小指勾开嘴角,噗地一吐着舌头,唾沫星子在光线里乱飞。
江芹好笑地望着他,“你叫刘备?好名字,我记住了。”
阿备一愣,跟着笑开了。
等衙役走光了,轻轻巧巧从屋顶跳下,落在江芹和宋延的面前,趁势踉跄上去两步,盯着宋延的剑左看看,右看看。
“好剑,极品,老牛鼻子,此剑有没有名字?”他蠢蠢欲动,想要伸手去摸。
老牛鼻子,哈哈哈哈哈。江芹在一旁憋笑憋得辛苦,双肩微微打颤,打心眼里佩服他的自来熟,说话的语气仿佛跟宋延称兄道弟,相熟多年。
宋延不愠不恼,简洁明了地回答:“太渊。”
阿备还想多看一眼,他爹已经上来怪责一句,把人拉开。
在石伯引见下,拱手向江芹行礼道歉,继而转向宋延,“道长,两天前我们在义庄见过的。我儿野惯了,没有规矩,道长海涵。”
宋延认出此人正是负责看守义庄的男人,极有涵养地回敬一揖。
一声“刘兄”喊得刘铁匠脸都红了,只管憨笑,显得更加不安。
倒是阿备,旁若无人,嘴里念念有词,“太即博,渊即深,博大而深远,好名字啊。剑气有云蒸霞蔚的气势。这剑有上品剑灵,老牛鼻子,召出剑灵来看看啊。”
江芹:“你看得见剑气和剑灵?”
阿备一开口,就是老凡尔赛:“这有什么难的,小菜一碟。”
一句惹得江芹快要心梗塞,想当初她为了学会“观气”“观灵”两个技能,在试炼峰刷了将近半个月,刷到差点自闭。
宋延也颇为惊讶。
一般修士拜入师门,寻到法门,多则十几年,少则五六年,才能练成用凡眼观剑气与剑灵的功法。观其气海,只是有一些浅薄功夫,尚且不算深厚。
以男孩的资质,除了天赋异禀,没有别的解释。
“备儿!不许和小姐这样说话。”刘铁匠责备一句,扛过儿子肩头的香,对着他膝弯踢一脚,催促离开。
阿备一心相中太渊剑,想看剑灵,说什么也不肯走,正拉锯,院中刮起一阵大风。
吹卷的纸张哗哗划过江芹耳边,高高上扬。
她啊地一声,扭身飞扑过去,双手压住飞腾的纸,还是晚了。
石桌上仅剩寥寥两张崭新的白纸,其余的如同雪片飞舞在空中。
宋延身法快如一道闪电,在纷飞白纸中穿梭,等见他站定,手中已截到厚厚一摞。目光向右撇去,发现男孩也攥着一张纸,正津津有味看着。
“北斗九星,喔,这是追求长生不死的法印。”说罢,阿备老学究似地咂咂嘴。
刘铁匠闷咳了一声,伸手去拉他:“小孩子家家懂什么,道长面前别乱说话。”
“我没乱说。”阿备猴子般灵活地躲开了,藏到江芹身后,斜出大半个身体,“北斗掌生,南斗掌死,所以天道轮回生生不息。北斗有九颗星,其中辅、弼两星称为隐星,传闻看见它们的人可以长生不死。法眼画着北斗九星,这招叫天星借法,超脱生死,永固元灵,万载不灭。”
一袭老气横秋的话,把他爹说得一愣一愣地。
“哎,说了您也不懂。”阿备用下巴指了指宋延,“不信问问老牛鼻子,他不可能不知道。”
石伯和刘铁匠互相看了一眼,齐齐看向宋延。
“小兄弟所说,一字不错。”宋延罕见地蹙起了眉头,“只是此乃我门密不外传的法印,先师初制完成后感应此印有违天道,敝漏甚多,便留下口谕,门下弟子不得结印使用。小兄弟又是从何处得知它的用途?”
江芹回过味来了,宋延和慎思见到法印表情那样奇怪,原来是师门不外传的法印。
这个法印既能取走人的元灵,又能帮凡人超脱生死。
越听越不像是正经道门创造出的法印。
“大小姐,还给你。”阿备将纸交换还江芹,大摇大摆走了,走之前对宋延狡猾一笑,“想知道答案?嘿,就不告诉你。除非你把剑灵召出来让我瞧上一瞧。本大侠还得给外祖母送香呢,改明儿再见。”
男孩吹着清脆的口哨,脚下轻快,后领红巾的最后一角随着他摇摆的发尾一同消失在走廊尽头。
头顶升起的太阳放射下璀璨的光束,犹如若干个七彩的光斑串联而成,在阳光下站久了,身上隐约带了一股刺烫的感觉。
江芹一手扇风,一手捏着画,不由将梦中面容年轻的老婆婆和这印长生不死的用途联系在一起。
本就复杂的案情,似乎又笼上了一层浓重的迷雾。
用过早饭,江芹和宋延一同见了老厨娘,确实上了年纪,又聋又哑。此外,她还是阿备的外祖母,早晨阿备扛着的香正插在老厨娘房外的沙桶里,烧剩一截香尾巴。
下午四人忙着去藏酒地窖查看,可惜一无所获,此地窖非彼地窖,乘兴而去,败兴而归。
江芹一刻不歇,查问了春桃等五个小妾,几人偏偏不买她的账,忙得头昏脑涨,好不容易记录下几页供词。
转眼到晚上,江家点上灯。
玉春湖畔没了早晨的热闹,凄凄惨惨地倒映着江家楼阁上的红光,宛如飘散不开的血痕。
宋延、慎思、言灵决意在江家住下,两小只住在南头厢房,宋延的住处沿着门前石子小道走到底,就是江芹的闺房。
对于石伯的贴心安排,江芹十分满意。
对岸远远传来歌妓婉转哀怨的唱腔,隔岸江家这边的酒肆冷冷清清,天一黑,寂静如一汪死水。
门外忽然一声闷响。
江芹一警,迅速将擦身的方巾丢进盆里,一把抓来褙子披上。开门时额角的湿发贴在头上,还在滴水。
石伯摔了一跤,映着‘江府’二字的灯笼脱开手,烛火灭了,冒出一股细细的白烟。
听见开门声,趴在地上的他颤颤巍巍伸出手:“小姐不好了!二爷,二爷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