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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东方的第一缕阳光从地平线下出现照射到在空中疾行的人身上时,他立刻感觉到了来自灵魂深处的颤动。
好在已经有一个城镇就在不远处了,他咬着牙向那里疾驰而去,却是在接近的时候停住了前进。
“周乞?”洛妍眨巴着眼睛,有些好奇地抬头,却发现对方也是在大量自己。
“人?”
还是那个声音,可又显得低沉些许,这让洛妍立刻就想到了周乞曾经叮嘱自己的话,“你是谁?”
“嵇康。”说话的人已经降落到了地面上,他将怀中的女子放在地面上,轻轻晃动着双臂以缓解酸痛,“怪不得最近老是接到控诉,这家伙竟然跑到人间来了。”
“你也是神仙么?”
“不是,我们是鬼。”嵇康看着她,“地下黄泉之中最厉害的几个鬼之一。周乞最近老是在玩忽职守,就是因为你吧?”
见女子脸上写满了不解,嵇康解释了一句,“他负责夜晚。”
洛妍瞬间就明白了,“很抱歉。不过他说要带我去边塞的。这里似乎离那边已经很近了,您能送我过去么?”
“恐怕不行。”嵇康已经对自己所处的位置有了一个大概的推测,“我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到人间的,但我现在需要赶回去了。夜间的事务已经由于他的贪玩堆积起来了,白天的事务课容不得半点拖延。”
随即嵇康就向着西北方向腾空而去,现在这个位置,只有从钟山的裂缝中才能够尽快回到黄泉,二要再回到中央鬼都,还需要不少时间。
嵇康脸色并不是很好看。
洛妍看着对方在半空中化作一道黑色的闪电消失在天际,有些感慨地摸了摸自己的手腕,上面是周乞系在她手上的一根红绳。
进了城镇洛妍才意识到自己身无分文。于是她直接依据曾经看过的话本子找了一家店铺,将自己的一身红装全部当掉,换了些银两和一件素布衣裳。
铺主很开心,因为那当真是一套布料顶级、绣工精致的红服;洛妍也很开心,她揣着银子,不仅在客栈定了一间房,还去集市上的铺子里买了一把琵琶。
梨形的琴上紧紧地绷着五根丝线。手指轻拨,声音清脆洪亮,落入洛妍耳中有若边塞空中翱翔的雄鹰发出的啼鸣。
一声可现波澜壮阔的大好河山,一声可见塞外边关的尘土飞杨,一声可闻血溅黄土的兵戈扰攘。琴弦波动声乐绕梁,女子脸上的红光随着她指尖的飞舞愈发鲜亮。
随即声音由刚转柔,清脆的声音如同在山间流淌的溪水,寄托着年华少女女儿家的柔情。
直到房门被撞开。
琴声戛然而止,习惯于呵斥叨扰自己来人的她却是在看清对方时闭上了嘴。
她倒是忘了,自己的父亲是一名镇守边塞的将军,嵇康放下自己的地方,已经隶属于父亲镇守的范围。
只是怎么也没有想到,这才不到一天的时间,竟然消息就已经传到了边塞。洛妍心里暗自嘲讽:看来昨晚还真是上了季哲的面子了。
明明他就盼着这样一个机会免掉自己的皇后之位。
“父亲是怎么找到我的?”
“皇后的礼服怎么可能突然出现在这种边陲小镇?”洛将军看着她,长叹一口气,“若是当年就能够发现不是凤鸟就好了。”
若是当年就发现,那么自己是不是就可以在父母跟前长大,然后看遍世间繁华?洛妍抿了抿嘴:可惜一起没有如果。
“所以父亲是要带我回去么?”她面上的笑容有些惨淡。
“哪怕陛下与你不合,可在正式发文之前,你依旧是东庆的皇后。作为皇后,自然不应该随意离宫、出现在这里。”洛将军看着自己的女儿,“而且你其实早就计划着离开了吧,不然怎么可能一夜就赶到这里?”
“所以你已经通知了季哲了吗?”洛妍在起身的时候就看到客栈外面已经被士兵们围守起来了,上来的只有她父亲一人,所以她也就直言不讳了,“你们都以为三年来没有怀上皇子是因为我身体的原因,可实际上是他根本不碰我呀?”
在洛将军惊讶的目光中,洛妍脸上的笑容越加凄惨,“他从登基之日起,从大婚之日起,就日日夜夜盼着能够找点儿事情把我从后位上弄下来。若不是太后娘娘的疼爱,光三年无后这一条我就早已被废了吧?”
“父亲,你没有参加宫宴,但也应该知道,在那种场合,若是没有他的默许,谁能够说出那样的话来?”她抬手遥指着东方,“所以是他等不了了,他不喜欢自己的长子是庶出,所以他要将他的真爱扶上后位。”
“至于我是凤凰还是鸾鸟,他怎么会在意?他只需要现在他是真龙就好了呀。”
“可无论如何,你都不应该擅自离宫。”
洛妍看得到自己父亲眼睛里的疼惜,可如果他能够把自己放在皇家之前,当年也不会在她未满周岁之时就将她送进宫了吧。
“在发现你当掉的礼服的时候,信件就已经送往皇宫了,走的紧急军务的通道。”
最紧急的军务要件,需要那些留居凡尘的仙人们的帮助,故而从西疆边塞送件回去,只需要半日。而季哲若是想要赶来,最晚也不过明日此时。
“父亲。”洛妍直接跪拜在对方面前,还未洗去的花钿与地面接触,“女儿恳请父亲能够放女儿走。”
“女儿已经受够了当那红墙金瓦中圈养的雀鸟了。”
“妍儿。”这个称呼洛将军也是十余年来未曾用过了,他亦是膝盖着地将她搂入怀中,“陛下回信之前,原谅父亲不能放你走。若他为你亲自前来,恐怕你只能回去;若他只是来令要送你回去,父亲给你创造一个逃跑的机会。”
这话让女子还蕴着泪水的双眸立刻亮了起来:季哲怎么可能会为了她亲自来一趟边塞?
她依靠在窗前,满怀期待地等着周乞来要告诉他这个好消息,可等到夜幕消失、月亮降落在荒漠的尽头,他都没有出现。
最终推开她房门的人一身黄袍,风尘仆仆。
洛妍眼睛里惊讶满得溢了出来:他怎么可能会来这里?
季哲在女子回头的瞬间就看到了那期待化作失落最后转变为惊讶,这让他眯起了双眸,“看来孤的皇后看见孤很是失望呀。”
“陛下。”洛妍面上的情绪已经收了起来,虽身着素衣却将拜见的礼行得极其精准到位,“臣妾有失远迎。”
“孤不知道你究竟是怎么联系到的别人让你能够日行千里。但孤想,皇后该回宫了。”
“臣妾还是皇后?”
“孤的诏书一日不下,你一日为孤的皇后。”
这话听起来像是季哲还在顾及俩人的夫妻情谊,但洛妍知道,对于心高气傲的他而言,他只是不允许自己擅自离宫。
真若跟着他回去,等待她的恐怕不仅仅是让位。
虽然二人没有夫妻之实,可洛妍还是了解季哲的。
“陛下怎么就亲自来了呢?”这话没有丝毫的心疼或者体谅,有的只是不解。洛妍看着他,“我已经不是凤命了,陛下完全可以放了我的自由。”
“你在中秋宫宴上,当着众臣及其家眷的面卸下凤冠夺门而去,留下了满堂骚动,却跟孤说你只是想要自由?”季哲面上的笑容有一些冷,他不顾她的步步后退逐步逼近,然后伸手挑起了她的下巴,“你在皇宫中享受了十余年的皇后待遇,这就想以那和尚一句’错了’就什么都不付出地离开?”
“陛下,您不过就怨我占着您的后位,那么为什么不借着这个机会就将您心爱的女人扶上后位呢?”面对季哲压迫性的目光,洛妍的目光却毫不躲闪,“陛下可以说,皇后擅自离宫在山野不幸失足跌落山崖;或者说感染上了疾病不治身亡。”
“所以就是宁可将自己说死也不愿意跟着孤回宫?”
“我对你而言,不过就是宫里一件装饰品。每个月来看一下东西还在不在,由于不喜欢,所以也不会碰。”洛妍说这话的时候已经撤掉了敬语,“现在有人告诉你,这件东西并不值钱,所以你还收着它做什么呢?”
“扔了吧。”
“既然你也说了,你不过我宫里的一件装饰品,那么你凭什么觉得我不要的东西,我会把它扔出去,而不是永远地锁进柜子里,或者毁掉呢?”季哲也懒得用“孤”称呼自己了,他冷笑着,“毕竟,把一件粗制滥造的玩意儿当宝贝收着,也不是什么光鲜的事儿。”
洛妍瞬间感觉自己跌落冰窟,她张了张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再休息一晚,明早出发。”季哲甩开手,直接摔门而去。
只留下女子靠着墙一点一点滑落在地,连带着眸中的泪水一起。
一夜未动,一夜未眠。
直到季哲再一次出现在房间里,他身后的人捧着一抹熟悉的红色,那件被洛妍当掉的红衣。
她像平日里那样,任由他人替自己洁面更衣,然后跟在季哲后面缓步下楼,登上了马车。只不过她带上了她买的那把琵琶。
并不是直接赶回皇宫,行进的队伍走走停停。似乎季哲是想要让她能够看看着东庆的大好河山,可洛妍却是兴致平平。
她相信回宫之后,季哲会将她像过时的物件一样锁起来、收起来。那么此刻算是什么?了却心愿?
那还不如不看,那还不如不出来。
没有得到过自由的人永远不会知道自由有多美好。
她此刻已经不怨季哲了,她恨的是那个失信的人。
那一夜之后,他好像就消失了一样。她几次想要摘下手腕上的红线,却最终还是没有下定决心。
马车一路向东,起初洛妍还愿意下车,后来只是在车上呆着,除了沉睡,就是在拨弄琵琶。季哲见她没有什么兴致之后也就加快了车队行进的速度。
知道抵达皇城,他才强硬地将她拉了出来,与自己同乘软榻。
这个刻洛妍才知道,季哲打着的是帝后视察民情的幌子,眼底不仅蓄满嘲讽。
当她真正熟悉的宫门打开,她看到的是朝廷众臣,而在那最前面站着的,竟然是大着肚子的丽贵妃。
身旁的人立刻就出现在了那娇弱女子的身旁,他似是看着世间珍宝一样看着她,低声细语。
洛妍一点儿都不想知道也不在意他们在说什么。直接忽略到了那偶尔出现的挑衅意味的目光,她缓缓穿过人群,直接从季哲身旁走过,向着台阶之上走去。
却没有留意到身后的衣摆被一只缎面绣花的鞋子踩住。
整个人后仰,从台阶上滚了下来。
周围惊呼声起,明黄色的身影却是抱着哭喊着肚子疼的女子极速离去,只留下一句“将皇后押入冷宫”。
洛妍头晕目眩地被人从地面上架起,感受着液体顺着自己的脸颊一路流下,最终在石板上滴落成一朵朵梅花,她笑了起来。
笑声由轻到重,最终似化作着天地间唯一的声音。
笑到没有力气了,洛妍垂下了头,嘴唇轻微开合,“我恨你……”
白日里都城中还在歌颂帝后心系天下,夜晚还未来临,就传来了要处决皇后的消息。
“洛氏妒恨丽贵妃,蓄谋谋害公主,幸公主皇命齐天。念及洛将军汗马功劳,故只赐死洛氏一人,罪不及家眷。”
一杯毒酒被送到了这偏僻凄凉的院落中,和帝王的话一起:念及孤与卿夫妻一场,赐卿死后全尸。
送酒的人本以为会看到前皇后的大哭大闹,却不想那女子只是微微一笑,直接端杯就将酒水饮尽。这让他原本在心中预演多次的台词全都用不上了。
“还麻烦能帮我把今日带回的琵琶取来么?”听到对方说琴已经在丽贵妃待产的时候被季哲砸了,她轻轻摇了摇头,“那能给我来一盅酒么?”
季哲赐下的毒酒很玄妙,并不是直接让洛妍肝肠寸断,而是体温在一点一点的降低,直到她再颤抖着端起酒杯时,杯壁上挂起了一层薄薄的霜。
所以当来人乘着月光从天而降时,看到的是在屋檐下缩作一团的人。
“你怎么会到宫里来了?”周乞很是不解,可在看到她眉梢发间都挂着白色的小颗粒时,脸色立刻就变了,“你这是喝了什么?”
周乞立刻握住她的手以灵力探查,却发现她体内的血液已经几乎化作了蓝色,透着浓浓的寒意。
“我一直觉得你身上很凉,现在看来,还是很暖和的嘛。”洛妍伸出双臂拦住了他的脖子,“我好冷,能抱住我么?”
“你那天去哪里了呀,我爹本来都准备放我走了,结果你没来,我被季哲逮着了。”
“我从楼梯上摔下来,他却认为我是故意的,就为了撞倒丽贵妃,所以赐了我毒酒。”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冷,明明才刚过中秋。”
“我好恨你呀,为什么就失言了呢?我明明都买了琵琶了。”
“对不起。”周乞将她揽入怀中,灵力不断地注入,却仍旧觉得自己抱着的是一块寒冰,“我不如我哥,他很生气我跑到人间来,所以这几日他沉睡之前都下了禁制不让我离开殿宇半步。我想着我在你身上系了绳子能够知道你的位置,也就没有太过着急。”
“对不起,我没有想到会是逼着你自己喝下毒酒。”
“对不起。”
周乞只是抱着怀中已经没有声音的人不断地道歉,直到月亮都消失在了宫墙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