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蟋蟀

绿争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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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讨厌眼泪,是真的。

    它让每一个看起来坚强的躯体变得不堪与破碎,那努力地伪装的灵魂,在不经意间破了个口子,黑洞一般,委屈便倾泻而出。即使自己并没有受到什么苦痛的折磨,那只无形的鬼却依然包围着我,每天每夜,永恒不变。

    许志宁奔跑着,向着他认为的正确的方向跑去。他在绿色的丛林中穿梭,跑的看不见影子,没有人知道他在和一个看不见的敌人赛跑,那个敌人叫做死亡。

    张雨怡在他的怀里像一个襁褓中的婴儿,安静的,她安静的像死去一样。她的身体越来越轻,许志宁似乎能感受到她灵魂的消逝,或许是她本身就很轻,寒冷一口一口吃掉她的生命,而他是唯一能够拯救她的人。他怕极了,怕怀里人的消逝,怕漆黑的夜晚,怕狼的声音,怕碎掉的月亮,怕再也看不到那片油菜花,他不该怕这么多的,他是个男人,不该怕这么多的...为何,他最怕的是失去她,舍去一切都不顾,他只想陪着她,说那句所有人都不信的“永远”。

    许志宁奔跑着,踏着荆棘和尖石,雨水甩在他的脸上,糊住了双眼,或许是泪水,他不知道。直到听见牛车的声音,他才燃起那快被磨灭的火焰。

    “牛车,是牛车,有牛车就说明有人,我们得救了!小雨!”

    许志宁望向张雨怡,她的唇色雪白,双手无力地垂着。

    “小雨!小雨!”

    许志宁顾不得再说话,他冲向那个象征着希望的方向。

    那个驾着牛车的男人,此刻却像耶稣,驾驶着一架巨大的十字架,航行在云海之中。

    “等等!等等!”

    等到将张雨怡放倒在床上时,许志宁抽出双手,他被压得已经没有知觉的双手沾满了血液,手心里是鲜红的新鲜血液,而其他部分则是暗黑色,他的手指甚至无法分开,粘连在一起。

    许志宁蹲在屋檐下,就那么直直地看着自己的双手。

    是刺眼的红色。

    是我害了她吗?

    是我亲手将她推入这个地狱的。

    我是个杀人凶手吗?

    她会因我而死吗?

    从我第一次见到她开始。

    我就爱上她了。

    我只是为了和她在一起而已。

    并没有什么错误。

    她会一直陪着我的。

    就保持现在的样子吧小雨。

    保持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我的小雨...

    “小雨,别离开我!”

    “小雨!”

    “许志宁...”

    张雨怡是被喊醒的。

    她睁开眼的那一刻,又看到了那双眼睛。

    “小雨...”

    “我还活着吗?”

    “你还活着,我还在。”

    许志宁紧紧握着张雨怡的手,一滴泪从张雨怡的眼角滑落,像一朵开过的花。

    “怎么了小雨,是不是还很疼。”

    张雨怡轻轻摇了摇头,然后注视着许志宁。

    “你知道吗...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有什么?”

    “梦里啊...梦里有好大的一片山茶花...白色的...好多好多...好美...我还梦到…梦到从我的脸上长出一朵花来…我…我把它从我的脸中拽出来…火红的彼岸花…”

    许志宁吻了吻张雨怡的手。

    “好好休息吧小雨…你已经被折磨了太久…”

    我不会再让你收到折磨了,我会永远保护你,我的小雨,无论用什么方式,把你留在我的身边。

    ……

    说起来像被蜜糖包裹着的生活,仿佛真的拥有过自由,可我从来没有过自由。

    陈善将一张寻人启事贴在小区的外墙上,她用的是浆糊,因此粘的并不牢。没一会纸张又掉落下来,她便又佝偻着背,重复着刚刚的动作。

    “哎,干嘛的!”

    保安从保安亭里走了出来,手里还捧着一个茶杯。

    “你有没有看见过我孙女…我在等她回家…”陈善递来一张寻人启事,保安接过看了一眼,他立即就被这张脸抓住了眼球,照片上,女孩笑的甜甜的,嘴唇是自然的粉色,她有着一双会说话的眼睛,和一头乌黑的秀发。

    他又往下看去。

    寻人启事

    姓名:张雨怡

    性别:女

    年龄:19岁

    池城大学大二学生,2015年4月1日于县城外失踪,失踪时身着白色衬衫,蓝色牛仔裤,发色黑色,背一个单反相机,最后一次出现是18.32,白山茶花种植园区。望发现本人或知情者及时告知。

    联系人:张滨陈善

    联系电话:130……

    “没见过。”

    保安拧开茶杯喝了一口。

    陈善的眸子暗下来,她没有回应,只是弯着腰准备离开。

    “这个放这里吧,我帮你留意。”

    保安扭头走回了保安亭,将寻人启事朝外贴在保安亭的窗户上。

    “谢谢…谢谢…”

    陈善将双手合在一起,向保安表示感谢。她穿着深紫色的单衣,个子很矮,老得五官都挤在一起,马上要从脸上掉下来。她的眼睛呈一对倒三角形,嘴角向下垂着,和黄土高原被冲刷出的沟壑类似,只不过她脸上的沟壑,由泪水冲出。

    陈善踱着步,一步一步地向小区外挪着。

    “哎!别在这贴了啊!”

    保安推开窗户对陈善喊到。

    陈善没有回头,而是向后招了招手,点了点头。保安看着陈善的背影,抿了一口茶,又将不小心裹紧嘴里的茶叶吐回杯子中。那片茶叶在杯中摇晃下沉,无力地沉到杯底,丧失了生命。

    ……

    “给。”

    “谢谢。”

    许志宁接过刘明手中的搪瓷碗,碗里装着白开水,端起喂着怀里的张雨怡。张雨怡用一只手捧着碗,小口小口地喝着,她本以为这儿的人也只会说着自己听不懂的语言,像许村一样。

    “你们…是从哪来的?”

    刘明找了把木凳子坐下,他的裤脚被卷起,还沾着点点泥土,看上去刚刚从地里回来。

    “隔壁许村来的。”

    “许村是哪儿?”

    许志宁望了张雨怡一眼,他的眼睛微微放大了几分,捧着碗的手在空中停了下来。

    “许村…就在隔壁啊,我是跑过来的。”

    “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许村…”

    “怎么…怎么可能呢!”

    许志宁直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张雨怡赶忙拉了拉他的手臂,示意他坐下。

    “你们从来没听说过许村吗?”

    张雨怡问道。

    “是,我知道附近的所有村庄,不过许村确实没听过。”

    刘明从桌上的水盆里摸了一个西红柿,朝着许志宁二人递了递,二人摇了摇头。刘明便大口咬着西红柿,红色的汁水从他的嘴角流下。

    “不管哪儿来的,来了就是朋友,留下吧。”

    “谢……”

    “真的很谢谢你,但是…我们是要离开的。”

    许志宁的话还未说完,便被张雨怡打断。许志宁望向张雨怡,张雨怡笑着,依旧流露着温柔的神情。

    她不愿意和自己就这么生活下去吗?

    “我不属于这里。”

    张雨怡低下头,看着红色被子上绣着的一对鸳鸯,她摸了摸鸳鸯的翅膀,感受着凸起的纹路,一针一针,那绣的是一对深爱着的人不可言说的爱意吧,全被绣进了这被子里,小心地缝住。

    终于不再下雨了,月亮又从云里探出来,窥探着万家灯火,人情冷暖。许志宁看着张雨怡睡去的容貌,悄悄出了门。

    他漫无目的的走,却没有走太远。

    他在一片广阔的田地里有些,四周都是山,将小小的土地包在中央。

    他的脑子里还是她睡着的样子,她是那么安静,那么美好,她的笑容她的眼泪,都是那么美,甚至她在痛苦的时候,都那么迷人。可她低头时是那么地想要离开这儿,离开自己。

    怎么做都没用吗,我不相信。

    我本可以用那种方式,但我没有。

    这样还不够吗...

    许志宁在田中来回走着,他低着头盯着地面,一只蟋蟀从草丛中跳出来,跳的又高又远。他轻松地捏起它,用力拔掉它的两只大腿,蟋蟀痛苦地挣扎着,断肢处往外涌着酱油色的血液。

    它丧失了远跳的权利。

    许志宁将它放回叶片上,蟋蟀小小地往前爬行着,再也没有了刚刚的生机。

    近乎死亡。

    他将沾着蟋蟀血的手指放入嘴中,那是和人血不同的味道,酸涩,带着苦味儿。

    我会让你永远呆在我身边...

    无论用什么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