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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阴天。
天空下起了小雨,淅淅啦啦,雨滴敲打着窗户,原本透明的玻璃上面匍匐着小水滴,微弱的风从窗缝中窜出,捉弄起了窗帘。
夏光朦朦胧胧睁开眼睛,头痛的厉害。
她伸手摸了摸,什么也没有。
奇怪,她明明记得昨天有人抱着她睡觉。
指腹残存的温度,是她的体温吗?
夏光下床,拉开窗帘,本以为是耀眼的阳光,结果是淡淡的微光。
也不知道是哪一片乌云手下留情了,给了暖阳一片栖息之地。
她笑了,仔细一看,雨下的好像还挺大的。
空寂的房间里面,不合时宜响起了电话铃声。
夏光手指滑动,拿起手机放在耳朵处。
“喂”
“夏,我是傅温。”
“有什么事吗?”
她的嗓子沙哑的如陈旧的大门,一触摸手下就是铁锈脱落。
“夏,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姐姐醒过来了。”电话那头的声音雀跃起来。
夏光瞄了眼窗外的雨,问,“这是真的吗?”
傅温听见那头雨声嘀嗒,她的声音沙哑沉闷,仿佛经过了一场生死变故。
傅温肯定的说:“当然是真的,而且c也回来了。”
夏光眼睛一直盯着窗外,她只是想一直看,她不知道她在等待什么。
她说:“这是好事。”
傅温疑惑道:“夏,你不开心吗?”
“没有。”
“夏,你骗人。”傅温说:“你根本心不在焉。”
“按照以前,你听到这个消息肯定非常开心,但是现在不同了。”
她一针见血道:“你的眼睛里荒芜一片。”
夏光顿了下,没有逃避这个问题,“傅温,说实话,我们两个人认识没有几天,给彼此多留一些空间对我们都好。”
傅温平时粗枝大叶习惯了,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自己的不妥当。
她说:“夏,对不起,我做点越界了。”
夏光轻笑,听不出情绪,“我也就是随口一说,没有责怪你的意思。”
“对了,昨天谁带你走的?我昨天喝多了,有点断片。”
傅温急忙转话题,“那个,夏,你什么时候来看姐姐啊。”
夏光沉默了一会儿,外面的雨变小了,水滴敲打玻璃的声音逐渐弱下去,原本喧嚣的自然噪音即将回归平静。
“过两天吧,等傅姐姐完全恢复好了,我再去也不迟。”
傅温:“都行。”
电话挂断了,手机屏幕发出的光亮随着时间,一点一点弱下去,周围一片漆黑,只有窗户投进一丝亮度。
手机屏幕彻底熄灭。
她保持着一个姿势,侧身抬头看窗户,身体都僵硬了。
她缓慢的趿拉着拖鞋,走近玻璃窗。
整个人贴了上去。
这种感觉就和那天一样,那堵墙后面有人。
她觉得这扇玻璃后面有人。
她的手抚摸着,头发耷拉在玻璃上面,莫名的,心脏一疼,她被迫跪下。
夏光从小到大叛逆惯了,越是阻止越是想要。
她忍着心脏的刺痛,整个人脸色苍白,有血液从喉咙处翻滚,血腥味充斥着她的味蕾。
每一根骨头都在排斥那扇玻璃,可她就是想要去触摸。
只是一点痛,咬牙就能过去。
她痛的身体蜷缩,越近,心脏就越痛,就好像要停止跳动了。
氧气越来越少,力气使不上去。
夏光眼泪流了下去,玻璃窗外面的小雨依旧淅淅沥沥下个不停。
她张口,用唇语说了几个字。
“我的……”
她的喉间吐出一口鲜血,模糊了半扇窗户,血色的窗户上面仿佛开出了花,真美。
想吻。
她这么想着,咽着气,头靠了上去,偏头吻了上去,手腕微凉。
这个吻很凉,她的唇都是冰凉的温度。
没有任何支柱,对面只是一扇玻璃,她迟早要倒下去。
她伸出手,支撑着重量。
夏光颤着睫毛,好奇怪。
它有温度了。
是热的。
她的眼前一重黑影,眼帘闭上,倒下的瞬间,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握了上去。
那双手,淡淡的青筋分布,要是有光,定能看见它的骨骼,这双手的主人又是怎样一个人呢?
他会长得多么好看啊。
可惜了,她看不见了。
那人吻了她的眼角,身影欣长,透过的微光将他的轮廓描绘了个参差一半,光投在地板上。
那是一个怎么样的场景呢?
因为外面是晴天骄阳。
是这样的一个场景。
她抬眸,正好看见太阳在他的身后落下,夕阳的光延至远方。
他仿佛浑身拥抱着光,一把利刃从脖颈处斩断,一半阴影一半光辉,他就直直走了过来。
无法形容那种感觉,不是怦然心动,不是惊天动地,不是天马行空。
她觉得是一眼万年。
这一眼,有落日大海,有世间最纯澈最自由最耀眼的人。
夏光也忘记自己是怎么回家的,她只记得自己一醒来就在家里。
好像她还做了一个梦。
梦里有个人,但是看不清他的脸。
好久没有看见聿时了。
夏光在家里躺了几天,懒够了,睡够了,疯够了。
她觉得差不多了。
去见傅姐姐。
傅温真是个妙人。
她早早就在门外等。
夏光看见她的时候一惊,很快调整了情绪,老熟人打招呼的话,“傅温,好久不见。”
“夏,你就客气了。前几天不还打着电话吗?”
傅温瞅着她,打趣道:“自己一个人?”
“嗯,一个人。”
“傅小姐,还有心情调侃别人,你前几天不也是单着?”
“陆少爷前几天不也单身?”傅温转头一看,瞳孔瞪他。
夏光仔细打量了一下,缓缓道:“陆覃,好久不见。”
陆覃朝傅温使了个眼神,悻悻地笑道:“好久不见啊,小妹妹。”
这话说不出来的流氓味,傅温即使知道他是什么德行,还是下意识地翻白眼。
瞅瞅这德行。
夏光露出了一个标准微笑,“幸会,小弟弟。”
陆覃收了手伸出的手,脸色僵硬了一刻,转而无所谓道:“就不能让我装会儿吗?”
“不能。”
“好吧,请吧,夏小姐。”陆覃为她指路,侧头对自己的女朋友说:“傅祖宗,走吧,奴才为您领路。”
“行吧。”傅温挑了下眉,嘴角上扬。
夏光:“你们秀恩爱呢?”
傅温:“哪能啊!”
陆覃:“这位是祖宗,惹不起。”
三人很快来到陆家的实验基地,d基地。
周围种植了很多不知名的树,这倒是和夏光对d系统的认知天差地别。
毕竟d系统的使用范围可不应该是这样一幅世外桃源。
一条水晶铺成的鹅卵石路出现在视线中,夏光嘴角抽动,果然,本性难移。
这里是黄金阁楼。
这个池塘里面的鱼是珍珠鱼,我特意研究出来专门生产珍珠。
还有,这里,那个巨型花园……
夏光:“……”
怎么不把A系统养成鱼呢?
傅温:“这个二货!”
到底哪根筋不对?
陆覃一路有意无意的介绍,把夏光搞得很烦躁,旁边的傅温恨不得钻地缝里,哦,不对,地缝里也是金钱的味道。
“好了,你们怎么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他指着电梯入口,“你们要是现在都这个样子,等会儿下去,说不定会想去死。”
傅温忍无可忍,一脚踩在他鞋子上,“还走不走啊?”
陆覃:“当然不走了。”
傅温告诉自己,冷静,自己要冷静,不要揍他脸,他根本不要脸。
陆覃一脸同情,他以为这两人太穷了。
他看了眼面前的d基地,它在地底下面,这不坐电梯,难不成两位会遁土?
“你们会遁土?”
夏光:“你看我能把你扔出去吗?”
傅温火冒三丈,脏话连篇,“你踏马有病是吧,能不能好好——说话。”
陆覃瞬间懂了,说:“当然还是坐电梯啊。”
“……”
三人电梯上一片沉默。
电梯一层一层下落,不同于外面,下面越来越亮。
如果你伸手摸一下电梯门,你会发现是钻石做成的,甚至还有花香。
电梯到达最底层。
夏光和傅温都震惊了。
是一座地下海城。
周围是海,一条水路延至进城门,抬头,有一颗巨大的冰石月亮,发出耀眼的光芒。
夏光眨了下眼,太亮了。
陆覃领她们进去,推开城门,里面更极尽奢靡之风。
虽然这年头钱也没有多值钱。
夏光抬头看头顶的大吊灯,墙壁上面的油画,一幅画又一幅画宛如一个无尽的画廊,画上面有人低头,有人微笑,有人侧目,文艺气息十足。
只是当艺术与金钱相碰撞,两股完全不同风格竟然还如此契合。
内心腐烂,外壳光鲜,这才是束之高楼的真实。
陆覃把人领到一个封闭的玻璃入口,这里于刚进来的奢侈天差地别。
这里简单的不能再简单。
两人识趣的走开,夏光伸手推门。
玻璃门,手心很凉。
她缓慢的往里面走。
一步一步,腿仿佛被注了铅,沉重。
这种时候,她不是心无旁骛的,明明脚步在走,可她觉得意识已经不能控制。
她像孤魂野鬼,身体漫无目的。
神智却又飞到九霄云外。
她闭眼,一瞬间,身体仿佛变得很轻。
大海在将她沉没。
越往前走,身子越沉重,心却越轻松。
“夏宝”
一个声音把她唤醒,她猛睁开眼睛。
汗水滴落,海水从眸子里逃窜。
冰床上面的人,白发飞扬,眼角悬挂着一滴冰泪,她侧身的时候,仿佛有无数只翩飞的冰蝴蝶,眼睫是冰山一角,那双眼睛有冰的身影。
“傅姐姐”
“夏宝”傅潇眉目都是温柔,“好几年没有见夏宝了,怎么还是这么高啊。”
“也不知道这么多年,哪家男孩子把你拐走了。”
夏光喉咙哽咽,手指蜷缩。
没有人把我拐走。
“我可是记得你是一个小笨蛋,英语特别不好,还爱哭,从小娇生惯养。你父亲刚开始把你送过去的时候,你可是抱着父亲的大腿不松手,边哭边喊,不想去。”
“我记得那时候你哭的嗓子都哑了。”
夏光眼眶通红,“这么久了,傅姐姐还记得呢?”
傅姐姐伸手让她过去,“我还可以和你讲很久很久。”
夏光握住那双手,还是她第一次见到傅姐姐时候的熟悉。
仿佛眼前的这个人,不曾离去。
她哭了,大概是久别重逢的氛围太悲了。
泪总是多情的东西。
“夏宝,别哭了,再哭就变成小花猫了。”
夏光往她怀里钻,笑着说:“我一直都是傅姐姐的小花猫。”
傅潇哭笑不得,只是将人刮下鼻梁,“好了,再撒娇的话。你男朋友就该吃醋了。”
“什么?”夏光哭的正上头,鼻涕都出来了,抬眸茫然。
傅潇拍她后背,帮她顺气。
喉咙深处干的感觉下去了一点,夏光笑着说:“傅姐姐又准备干回老本行了嘛。”
傅潇摇头,轻笑。
“看来你男朋友以后不好过。”
夏光瞅她,“我有男朋友吗?”
“那我是什么?”
光听声音,心脏就会不受控制,刚才消失的眼泪又开始作祟。
那人的脚步走近,眼神不定,很自觉的站在一旁。
夏光躲他的眼神,即使没有视线相碰,没有身体接触。
但是这个人存在,他的呼吸,他的味道,他的声音,一点一点腐蚀她。
鼻尖呼吸的空气是他,耳鸣中的声音是他,甚至闭上眼睛也是他。
很奇怪的感觉。
他牵动她的所有感官,看不见他的时候会空寂,下雨天会格外想念他,夜晚会想他,大脑放空的时候他是唯一的杂念。
见到他的时候,心跳会加快,声音会颤栗,手会收紧,身体又想躲起来,不敢看他。
傅潇摸她的头发,一句话也不说,她只是安静的坐在一旁,默默等待。
她不会主动开口打破压抑的氛围。
因为需要空间感,距离感,让她与他想要触碰,想要开口说话。
夏光从怀中出去,“傅姐姐,你不和我聊天了吗?”
她想找人去阻止与他说话的可能性。
她害怕与他说话。
上一次的对话,她已经害怕再来一次了。
她宁愿冷暴力,也不愿看他一眼。
因为她是一个胆小鬼,胆怯如鼠。
她同样希望他是一个自私自利的人,不要那么深明大义,不要当成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和她对视,和她说话。
她受不了。
受不了对他的思念,对他的渴望,对他的同情。
傅潇仿佛看到了夏光没有的纠结,她只是摇摇头,不说话。
沉默需要人打破。
一道压抑很久的声音出现在她的耳膜。
“我今天并不知道你在这里,所以我不是故意的。”
夏光鼻子一酸,不是故意的见我吗?
他顿了下,继续说:“我之前的承诺并没有不遵守。我……我今天是来看傅姐姐的,前一段时间她刚刚醒,我就想着来看看她。”
他相比于上一次,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头发更长了,脸上有了青胡渣,黑眼圈有点重,整个人很疲惫。
衣服上也有了泥点,难得穿了黑色短靴,黑色裤角扎进去,上衣是黑色短袖,从下到上,不修边幅。
他的眼帘被头发遮挡的严严实实,有种落寞感。
夏光的感觉就是,他变了。
这段时间他去干什么了呢?
这么累。
聿时的眸子望着她,保持着动作不动,他既凌乱又沉默。
夏光哽住,泪光闪闪,她仰头呼吸,然后缓缓说:“我知道。”
我知道你的意思。
聿时整个人放松了下来,身体靠墙,单手插裤兜,弓着背,与背景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墙壁是水绿色,玻璃质感,他一身黑色,身体警惕,仿佛他随时都准备走。
消失个彻彻底底。
傅姐姐说:“小聿,站那么远干什么?过来点。”
聿时看了眼夏光,没动。
“看什么看,让你过来就赶紧过来。”傅潇气的咳嗽了起来。
夏光在旁边帮忙顺气。
聿时慢慢走过去,动作很轻。
怕打扰到人。
这里只有他们三个人,再无旁人。
他的脚步声很有规律,总共没有几步,每一步却都踩到点上,不轻不重,刚刚好。
夏光想,他这个人啊,怎么什么都是刚刚好?
刚刚好进去她的心。
她好像有点认命了。
喜欢就喜欢吗?她的爱和“她”的爱不都是给一个人的吗?有必要去比较,去分清吗?
这世间,人都是复杂,科技也是复杂深奥,管他A系统还是c系统,总归简简单单去爱一个人不好吗?
为什么非要让他受折磨?
她释然了,反正她爱他胜过喜欢他。
时间鸟,情窦初开她懂了。
A,awareness意识,await等待,amour爱意。
我的灵魂一直在流离失所,等待着虚无缥缈的时间,胸腔那鲜红的血液,滴答滴答个不停,怎么也止不住。
摆渡者托着我的肉体远去,越远我越轻松,越近我越痛苦。
所以我单单看你,满眼爱意。
傅温:“那场311爆炸的幸存者不止你一个人。”她望着夏光,这些话是对她说的。
“还有其他人,小聿是一个,还有一个人。你们应该不认识。”
夏光的心里很安静,挣扎之后的平静。
所以,我十年前就和他遇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