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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大护法,这可一点儿也不好笑。”揽月死死盯住熊宝,声音有些不稳。
熊宝瞪着通红双眼,紧咬着牙,回道:
“我恨不得把他碎尸万段,但是他的胸前有追燕的烙印!”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
“烙印?追燕刀?”
“我师父以前是个铁匠,追燕是他自己打的,刀柄是燕尾的样子,独一无二,也从没离过身。”
“哪个正常人会给自己的孩子烙上刀柄的印子?”
“师父跟我说过很多次,若是,若是有生之年真的遇到身上有追燕烙印的年轻人,一定要尽可能的保护好他,说都是被上天作弄的孩子,你想想看,如果不是他的儿子,为什么要烙上他的刀柄印子,又为什么让我护着他?”
揽月已经完全没办法思考,推开挡住通道的熊宝冲进放酒的隔间。酒窖一共有四个隔间,放着不同品类的酒,这间放的是烈酒,空间相对宽敞些,中间地面上两个半人高的酒缸架着一块木板,段御龙就被放在上面,此时后背朝上,已经插了几根银钉。银钉一共是九根,每根三寸长,叫做九耀还魂钉,是刘妈的绝技,保命的法子。此时刘妈手里还攥着最后两根钉子,却迟迟没有下手,头上已是见了汗珠,脸色发白,揽月顾不得其它,匆忙上前,熊宝也跟了进来,立在他们身后。
“刘妈,为什么不等我来?”
“揽月,我内力不济,最后两钉你来!”银钉软且无尖,没有内力支撑根本无法顺利刺破皮肤,更不用说以钉镇穴。先前那七针刘妈内力已然耗尽,有些虚脱,若不是靠木板支撑,此时刘妈根本站不住。
“我先扶你休息...”
“不,不,揽月,先下钉!”刘妈看向揽月,眼眶中隐隐有泪花,将剩下两颗钉子塞到揽月手中。
“好,刘妈,你别急,我来。”
“刺魄户,针三分”揽月一钉刺入,干净利索。
“入魂门,针五分”揽月将最后一钉打入,段御龙抽动了几下。
“留七呼,起钉,揽月,丝毫不能差,来,”刘妈捏着揽月的手,轻点着计算时间,一使力,喝道:“起!”
揽月一掌拍在段御龙后心,将还魂钉震出。钉子带出血花,竟是铁锈色的,钉尖却仍是银白。掌风一扫,钉子落到地上,九个钉孔汩汩的冒着血,揽月刚要探手去查,刘妈扯住他。
“莫去碰,把丹青散给我。”揽月从腰间摸出一个扁扁的木匣,打开,里面装了两枚药丸。
“两枚一起,拍成粉!”揽月将药丸取出放于掌心,另一只手覆上,一拧,拿开,药丸已经成了齑粉。刘妈取了一把勺子,将丹青散小心翼翼的抖落在九个钉孔上,药粉一接触血肉,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结成了壳,以为刘妈只是为了止血,揽月问:“止不止血都死不了,就算要止血,弄个金疮药止血散就是了,为什么要浪费两颗丹青散?”正说着,却见一处壳子微微动了下,翘起了一个角,然后没了动静,没一会儿,又有几处壳子先后动了动,都翘了起来,又停了约莫半盏茶的光景,刘妈才用竹镊子将覆在钉孔上的血壳小心翼翼的夹起来,仔细看了看,慢慢放到一个竹筒里,一边夹,一边说,声音很小,像是在跟揽月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这东西可是多少年没有见过了,我竟然会以为当初真的全毁去了,真是太蠢了......这江湖啊,总归是没法长长久久的安宁下去,争啊,抢啊,死人的债有人要讨,活人的命有人要夺,因果循环,报应啊,都是报应......”
就这么一会儿光景,揽月就感觉刘妈的生机像被抽离了一样,整个人突然老去了,只剩下了个空壳子,揽月有些慌,两手搭上刘妈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的身上,轻声唤道:“刘妈,你休息下吧,有我呢,你还有我呢!”
刘妈拍了拍揽月的手,摇了摇头,又扯动嘴角笑了笑,转过头对熊宝说:“熊公子,劳烦你将段公子翻过来,他背上的伤不妨事。”
“成!”
段御龙被翻过身来,揽月原想把目光移开,却扫到了段御龙肩膀位置熊宝说的那处烙印,他皱了眉头,又仔细打量起来。
刘妈取出银针,又在段御龙额头扎了几针,回身对两人说:“他的命是保住了,但这一时半刻醒不过来,他是正天门的大少爷,若不露面,不出三日消息就会传到段天德耳中,正天门的人马就会进入扬州,若你们就是这么打算的,那想好怎么应对了吗?他,你们又想怎么处置?”
“有什么可想的,虎毒不食子,就算段天德知道是个圈套也得来,只要他敢出现,我拼死也要让他把命留下!他的话...”
“挡在段天德身前的不会是一个人,你们,也想灭了正天门满门吗?”刘妈扫过面前两张年轻的脸,一个字一个字的轻声问道。
“我......”熊宝是个急性子,张口就想回,但刚吐出一个字就哑了声。
“刘妈,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应该告诉我们?”揽月知道刘妈肯定从段御龙中的毒上看出了什么,他中的毒又跟哥哥死前中的毒如此相似,要么真是段天德费尽心思,暗地里要清理门户,不做这个便宜爹爹,要么他也不过是幕后黑手手里的一把刀而已,现在用完了,就该毁了,正天门是被人利用了?所以刘妈才会有此一问?
“绝儿,会想灭了正天门满门吗?”刘妈看向揽月,眼中满是悲伤。
“我不知道,刘妈,但段天德不死,我烟云宫上下两百多条冤魂无法安息。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更何况是血债!”刘妈,哥哥的仇不能不报,他还不到二十岁啊,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没有段天德,没有正天门,他现在还会好好的在我们身边,永远站在我身前,我也可以继续做那个混吃等死的跟屁虫。一入江湖,身不由己,没有人是无辜的。
“对对,段天德必须死!”熊宝附和道。
刘妈眼中的泪终是落了下来,她看向揽月,伸手抚上他左脸的伤疤,摩挲着,轻声说道:“造化弄人,刘妈原本只希望你能平平安安一世,顾好自己,如果你在平常人家,是不是会比现在幸福?”
揽月的鼻子有些酸,勉力忍住,他摇了摇头,回道:“你放心,刘妈,我生来就是与天争命的,命硬的很,没那么容易死!但我若是生在平常人家,早就没命了,谈什么幸福!”
“哎,你们这是整的哪一出?人还没来呢,咋就先想着自己没命了?正天门势大,咱也不用挨个单挑啊?他段天德再谨慎也会有落单的时候,趁机干掉他不就完了?没了段天德,正天门就是块肥肉,谁不想咬一口?凭段御龙这点儿手段跟资历,正天门他是保不住的,树倒猢狲散,我熊宝求的不多,这样就成!至于段御龙...我师父...唉..”
刘妈看了眼段御龙,又看了看揽月,目光中满是苦楚,几次张口欲言,却又都迟疑了。揽月跟熊宝不知道此时刘妈内心的痛苦与挣扎,那些本该烂在心底的往事,一旦被翻出,对刘妈来说无异于将伤口亲手剖开给众人看,他们更不知道,一旦那些往事被揭开,对他们而言意味着什么。他们还都太年轻,这江湖的血雨腥风,人性的黑暗与丑陋,他们不过才刚刚开始经历。挣扎了好半晌,刘妈咬了咬牙,还是开了口:“段御龙中的不是毒,是蛊,叫做逢春蛊,他也不会是萧越的儿子,他就是段天德的骨血,但凡我能早点想到,但凡我不这么自以为是,是不是我的绝儿...我的绝儿...”刘妈终是撑不住了,跌坐在木板上,浑身发抖。
“刘妈,我在,我在这里!”揽月握住刘妈的手,眼里噙满了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