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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宁大四那一年的春节，林远直来看过她。
她彼时坐在老宅的树上挂灯花，全然不晓得他来过。
青砖黛瓦的老房子，颜宁穿着红色织金的缎面小袄，坐在院子里那颗老树上，耳朵上挂着的红珊瑚耳环随着她的动作摇摇摆摆的，好看的不能行。
林远直远远的看着她，喉头微紧，心脏像是被一张名叫颜宁的网裹住了，她在那头，随便动一动手指，他心上就会被勒出一条条细细的血丝来。
他出着神，却突然听颜宁喊：“颜伯仁，你别在地上爬！”
林远直回神，看见树底下正滚得高兴的小孩子。
颜伯仁听见颜宁的声音，爬起来，抬头看向树上的颜宁，咯咯地笑：“小姑姑着急了，那你下来抓我呀。”
颜宁瞪了他一眼，看着他说：“我跟你说，我可不喜欢小孩子。”
颜伯仁咯咯笑的更高兴了：“我是长房长孙，祭祖最要的人，你不能得罪我。”
颜宁看他站在那仰着头跟她说话，不再乱拱来拱去的，不大明显的微微笑了一下，然后继续仰着头挂灯花，道：“反正我早晚是要嫁出去的，又不葬在我们家祖坟，百年之后，也不用你祭拜我，为什么不能得罪你啊？”
颜伯仁仰着头听得目瞪口呆的，完全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他在他小姑姑这里完全没有在爷爷奶奶小叔那里值钱。
他眨着眼睛想了半天，突然想起来什么，仰着头继续问颜宁：“你嫁出去了，难道不需要娘家人给你撑腰么？”
颜宁抿着唇，像是没什么表情，可笑弯了的眼睛却出卖了她。
她心里在想，她大哥那样的老古板生出来的小东西都这么聪明可爱。要是以后，她和林远直结婚了，小孩子还不知道要有多萌。
想着，心口突然一抽，很不舒服。还小孩子呢，连林远直现在人在哪里她都不知道。
她出神出的厉害，谁知树下的小颜伯仁却突然喊她，伸手指着颜宁身后的方向：“小姑姑，那边有个哥哥。”
颜宁一怔，下意识就回头去看。
可回过头去，却是连个人影都没看到……
她又四下看了几眼，可确实是半个人影都没有。她心里一慌，低头看向颜伯仁：“你确定你看见人了？”
颜伯仁点点头，一边说话，一边又伸手指向林远直的方向：“就在那里”说着，还往前走了两步。
颜宁见他说得认真，心里更慌了，连忙喊住他：“你站着别动。别过去。往后退，退回来。”
颜伯仁很听话停住了脚，有些迷茫地看向颜宁：“怎么了？小姑姑你很怕么？”
颜宁一边说话，一边放了手里还没绕完的灯花，开始往下爬：“没什么，姑姑带你进屋玩儿。”
颜伯仁更懵了，刚刚明明是姑姑在屋里待着不高兴，非要揽了二叔挂灯的活才来的啊……
说话间，颜宁就已经爬了下来。
她一把抱起颜伯仁，警惕地往四周去看。
颜伯仁高兴的咯咯直笑，问颜宁：“小姑姑不挂灯了么？要陪我玩儿么？”
颜宁一边四处瞅，一边说：“嗯，一会儿让你爸和你二叔他们来挂。”
看着周围似乎没什么异样，颜宁微微松了口气，然后抱着颜伯仁往屋里走。
可走了没几步，颜宁突然又听见趴在她肩上，向后看着的颜伯仁说：“姑姑，又是那个哥哥。”
颜宁后心一下就凉了，头发丝全都竖了起来。
她什么也不敢问了，抱着颜伯仁就跑了起来，边跑边说：“别看别看！闭上眼睛。”
林远直从阴影里走出来，看着她抱着颜伯仁小跑的背影，唇角微扬，眼里全是带着怀念的笑意，半晌也收不回目光来。
高一那年寒假，她就是这样，随便被人吓一吓，就像受了惊的兔子似的，逃得飞快。
颜宁回到屋里的时候，颜明珠正在剥橘子。
她看着跑的气喘吁吁的颜宁和兴奋的不行的颜伯仁，淡淡问了一句：“干嘛呀，见鬼了？”
颜宁放下颜伯仁，见颜明珠还要说什么，赶忙上前一步，一把捂住她的嘴：“不要瞎说。”
颜明珠拍开颜宁的手，眉一挑：“怎么回事儿？还真见鬼了”
颜宁又瞪了颜明珠一眼。
颜明珠一脸嫌弃：“行行行，不说……从小干什么都胆子大，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怕这个……”
颜宁坐的离炉火近了一些，把颜伯仁也拉了过来，这才把情况跟颜明珠说了一遍，最后补道：“都说小孩子八字不稳，容易见……那边的各位英雄好汉，回头得让大哥好好给伯仁补补。初一去敬香的时候得给他求个桃木符什么的，压压惊才行。
颜明珠嗤笑了一下，看着颜宁，语带调侃：“我看是你得要个符压惊吧。”
那个你字咬的很重。
颜宁也懒得反驳，她确实有些怕。
颜伯仁听的懵懵懂懂的，有些明白，似乎又有些不明白。
他知道鬼，却不知道小姑姑跟大姑姑说得‘那边的英雄好汉’是什么，他看见的不是英雄好汉，他看见的是个长得很好看的哥哥。
想着，颜伯仁就拉了拉颜宁的手，安慰她：“小姑姑你别怕，我看见的那个哥哥很漂亮的，不像鬼……，唔！”鬼字刚说了一半，就被颜宁捂住了嘴。
颜宁今天都快成捂嘴专业户了……捂完颜明珠的，又去捂颜伯仁的。
她看着颜伯仁：“不许说了啊。”
颜伯仁猛地点头，颜宁这才松开手，继续看着颜伯仁道：“你乖啊，千万别再提了，万一他找来了怎么办？”
颜明珠看了颜伯仁一眼，发话：“听你小姑姑的吧。她胆子小，不禁吓。”
颜伯仁点头：“嗯嗯，我知道了。不说那个漂亮……”还没说完，自己先捂了嘴笑。
颜明珠见他这样可爱，冲他招手：“过来，大姑姑喂你吃橘子。”
***
说起颜宁和林远直的缘分，倒还真的挺深。
颜宁家的老宅，隶属于H市下属的一个县级市。这宅子时间挺长了，据家里的长辈说，得有两三百年了。
颜家祖上自明末起就已经在这附近定居，后来偶有搬迁，也都是离得不远。
最终定下这处宅子之后，就再也没有搬动过，都是在原址基础上翻新。
颜宁曾祖带着她祖父举家远渡重洋之前，也一直都是住在这里。
颜宁的父亲后来回国，就又重新把老宅买了回来，翻新过后，颜家的人就又都开始春节回来祭祖。
高一寒假的时候，颜宁跟着颜明珠出门去走亲戚。
那天天气不好，云层厚厚的，阴沉沉的往下坠，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颜宁心情不大好，跟在颜明珠后面走着，半句话也懒得说。
颜明珠今天领到的串门任务太多，脚下步子飞快，也有些顾不上颜宁的心情，只偶尔催促她快些。
路过某条小巷子时，颜宁不经意间，瞧见别人家的小院子里，老太太带着小姑娘在磨米粉。
小姑娘站在一旁，一边叫着老祖宗，一边帮忙加水。
白色的米浆顺着石磨外沿粗糙的石壁缓缓流下，就像是历史的长河里静静流淌着的年月。
颜宁的心情突然就好了些。
她不常见这样的景象，看着稀罕，便停步多看了两眼。
磨米粉的老太太瞧见她长得漂亮，看着欢喜，便叫她进了院子，凑近瞧瞧，又同她说了两句闲话。
颜宁从兜里摸出两颗糖来，给了帮着磨粉的小姑娘，提前祝了她们新春快乐。
等再出来时，早已经找不见了颜明珠的人影。
颜宁打开手机看到颜明珠的信息：不小心把给你弄丢了……我在陈家，你自己过来吧。
颜宁翻了个白眼，觉得自己以后要是有机会写个童话故事什么的，一定要把颜明珠写成白雪公主的后妈……
江南的青石小巷弯弯曲曲的，像是女子百转的柔肠，时常叫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颜宁按着以前走过的印象走了一段，却越走越觉得迷糊……
她只好从身上摸出地图来，又打开手机导航，按图索骥的一点点找，可找了半天，却还是没有找到要去的那户人家。
颜宁叹了口气，拿出手机，准备给她小堂哥发信息，让小堂哥悄悄来找她。
她不想给颜明珠打电话，颜明珠最近心情也不好，她还是别给她找麻烦了。
好不容易好起来的情绪，这下又糟糕起来，心头烦躁的感觉越发浓郁。
可她信息还没发完，就突然听到巷子那头有个熟悉的声音传过来，那人在喊她的名字。
颜宁打字的手停下来，呼吸一顿，猛地回头去看声音传来的方向。
有个高高大大的男孩子站在巷子的那一头，又惊喜又温柔地看着她。
他眼角眉梢的笑意像是带着股魔力，将她心里没来由的沉郁驱散的干干净净的。
林远直大步走来，带着朗朗晴空时才有的气息，玉树临风地站在颜宁面前，笑着看她：“你怎么在这儿？跟家里人来玩儿么？”
高兴的情绪全写在脸上，看得颜宁也忍不住弯了唇角。
颜宁看着林远直，眼神黏在他脸上，有些挪不开：“我家在这里啊，春节回来祭祖呢。”
声音温温柔柔的，让人的心也跟着软下来。
林远直像是更加惊喜的样子：“回来，祭祖？真的？怎么能这么巧！我们也是回来祭祖的。”
颜宁回神，紧着又怔了一下，嗯了一声，眨眨眼睛：“你们？”
问着，目光便下意识绕过林远直，向后看，这才瞧见巷子那头的阴影里，还站着同样高大英俊的严正。
严正冲着颜宁点点头，很识趣地站在那里没有动。
林远直也回头看了眼严正，然后解释：“我们家就在最北边那一片，也不是每年都回来。我爸他们兄弟几个轮着祭祖。”顿了一下，又道：“严正他们家今年过年就他一个人，太冷清了，我干脆就把他打包到我们家过年了。”
颜宁听着他这样琐琐碎碎的说话，心里越发舒服起来。
她一高兴，眼睛处就微微带了笑意，看的林远直也越发欢喜起来。
他轻声问颜宁：“你怎么一个人？你家在附近？”
颜宁闻言顿了一下，看着他的时候就带了些说不清楚出的情绪，一双大眼睛湿漉漉的，委屈又无辜。
林远直忙问：“怎么了？”
颜宁：“林远直，我迷路了。”
声音软糯又可怜，像是雨天走失的小猫，在看见主人时，撒娇的喵呜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