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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珊做了个梦,梦中乱哄哄的,有许多的人。
不同的场景,时而有微风拂过,时而有落花纷飞。
灰黑的灶头,嘴巴里塞着半只鸡腿的女孩儿听到屋外的脚步声连忙躲到稻草堆里,心跳得砰砰作响,忽然头顶的稻草被翻开,领口一紧便被人从颈后拎了出来。
“小偷?”洁净的白色长衫,反衬着她一身的狼狈猥琐。
“不是!这是本姑娘的地盘,本姑娘想要什么就是什么。啊!你在干什么?”
屁股一阵发痛,他竟然毫不留情地往那里招呼巴掌。
......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父亲带着怒气的声音响起。
她跪下,在自己母亲的灵位前,倔强地扬着下巴,”不嫁!我不要嫁给他!”
“啪、啪、啪......”竹杖粗的藤条打在身上,她觉得痛得灵魂就要出窍了,盈满泪水的目光掠过那立在一旁的白衣少年,还有他手中的那具琴......
很痛,头很昏沉,身子滚烫,她的眼睛根本睁不开,不知道躺了多久,身边不断地有人在说话,来来去去都是那几句话:“苏珊,睁开你的眼睛看我一眼,一眼就好......”
“你不想见我,我走便是,刚刚下了一场大雪,你睁开眼睛看看,只要你睁开眼睛,我保证你连我一个脚印都看不到,我便消失了......”
渐渐地这些声音都没有了,耳边传来一阵阵柔和悦耳的琴音,像谁无心向湖中投了一颗石子,然后涟漪一圈一圈地荡来,荡入五脏六腑,舒服极了。
她终于睁开了眼睛,往水晶帘外看去,依稀见那人黑发朱颜,一袭白衣了无尘垢,修长的指在弦上轻轻勾拨,温润儒雅的面容,唇角微抿,明亮的眸子遮挡在半垂的眼帘之内,坠入回忆般入神,无法分清是喜悦还是忧伤。
那首曲子她是知道的,出水莲......
她以为,他是无奈的,被动的,不情愿的,所以她宁愿被父亲打死,也不要逼迫他与自己订亲。
就在这一刻她听到自己的心底像有什么悄悄地开放了的声音,她抓不住这种声音,只知道满满的涨起一丝隐秘的窃喜,无声蔓延。
“公子,不是说好了今日便起行吗?”一个陌生的声音低声对他说道:“本就是牵强的姻缘,何必自责负疚不肯离开?要是知道换一根琴弦就要娶这么个粗野的丫头,公子你岂会答应?世间美丽而温顺的女子多了去了......”
他有没有低声呵斥那人,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听了那人的话后,脑子里乱哄哄的,犹如忽然坠入冰窟,冷得四肢发麻,心很痛,很难受,窒闷得快要无法呼吸了,再然后,便是听到他迈出门槛的脚步声......
她反反复复地发热,梦魇,后来睁开眼睛时,山桃花都开了。
场景忽的又变了,她跟在自己父亲的身后,走进了一扇朱红大门,到了一处府宅。屋里正中有一人穿着白衣,身形消瘦,倚坐着柱子神色落寞,怀中抱着一古琴,手指瘦可见骨地在弦上拨出一串稀稀落落的琴音。
同样的乌发朱颜,神态萧疏,白衣翩翩。
她止住脚步,凝神看了片刻,拉住父亲的袖子自言自语道:“这位弹古琴的哥哥,我像在哪里见过,”
然后恍然大悟地笑了起来,说:“我想起来了,在梦里,一定是在梦里,我见过这哥哥的!”
......
他牵着她的手,一步一步往前走。
她忽然问他:“要很久吗?”
“不会让你等太久。”
“我跟你一起去?”
“不好,会危险。”
“我不怕。”
“我怕。”
她乖乖噤了声,双手向上勒着他的脖子,头枕在他肩上。
......
那些过往,离合聚散,刀光剑影地在她脑海里回放,时而听得有人在她耳边轻轻唤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苏珊,苏珊......
苏珊,你睁开眼睛,看看我......
攥紧了手指,手心传来一阵刺痛,她霍然睁开眼,大梦初醒般坐了起身。
窗外阳光温暖地洒了进来,房内光线明朗,正是白昼。
“小姐,小姐你醒了!”丫鬟苏秀惊喜地叫了出声,急忙转身走出去告知苏德和苏安明。
苏珊怔了半晌,脸上一片冰凉,伸手一抹,浑不觉满脸是泪。
苏德和苏安明匆匆赶来看她,都松了一口气。
苏珊这才知道自己这一昏睡发热已经有三天两夜,而且给她诊治的是野涂,在她退热后就离开了。
“小姐,这里风大,你还是进去吧。”苏秀苦口婆心地劝道。
苏珊披了件外衫,坐在院子里的白桃花下发怔,忽然前院传来一阵喧哗声,她问苏秀:“为何喧闹?”
“小姐不知道?大理寺寺卿张大人家送来了聘礼和媒书,恭喜小姐贺喜小姐好事将近了!”苏秀笑眯眯地说道:“那张公子一表人才,和小姐真是绝配呢!”
苏珊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低下头去不知想什么想了一会儿,忽然听得有人在前院大声叫唤着她的名字。
一个家丁匆匆跑进来说:“小姐,有位公子说一定要见你,小的们拦也拦不住......”
“苏珊!”一个身穿蓝色锦袍、头戴银冠的贵公子大步迈进后院,大声嚷嚷道:”你怎么能这样?居然收张家的彩礼!要置我莽古尔泰于何地?你苏珊要找人嫁,是不是该先考虑本贝勒?论先来后到也轮不到那姓张的小子!”
苏珊惊讶地站起来,看着面前锦衣华服的莽古尔泰,微笑道:”三贝勒,怎么来了?许久不见,贝勒爷过得可好?”
“自然是不好的,”莽古尔泰作哀叹状,“当日被李达航那厮把你抢走,心下郁闷至今。这下可好,你要嫁人,夫郎不是他,我大可放心抢亲。”
“抢亲?”苏珊失笑,吩咐丫鬟上茶,和莽古尔泰在白桃树下的石桌前坐下,说:“贝勒爷莫开苏珊的玩笑了,实不相瞒,苏珊只是为了避过一桩赐婚,才不得不出此下策,怎能让贝勒爷卷进这种漩涡之中?”
“不想嫁?莫非你还想着李达航?”莽古尔泰喝了口茶,笑得春风得意,说:“苏珊,别想他了,一只脚踏入了阎王殿的人,还怎么敢妄想这等娶妻生子的好事?”
苏珊拿着茶杯的手一僵,不敢置信地抬头看着莽古尔泰,故作镇定地问:“一只脚踏入阎王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不知道吗?”莽古尔泰惊讶道:“听说他病得很重,就连当世医术了得的神医野涂都束手无策,宫里的御医都去看过了,除了摇头叹息外便再无他法。对了苏珊,当初在龙江城你不是跟他成亲了吗?怎么原来是假的吗?唉,那李达航也真是会演戏,连本世子都被他骗了......”
苏珊脑中一片轰鸣,根本听不到莽古尔泰絮絮叨叨说些什么。
他病了?病得很重?不会的,一定是他骗自己而已......
她定了定心神,勉强镇静地问道:“好好的怎么就会一病不起?”
“听说从寿城回来就这样一病不起,大汗已经下旨让镇南王从边境赶回盛京,我是受我大汗的旨意,特意将家中珍藏的一株千年人参送来镇南王府的,说是现在只能用人参续命了......
“不可能,”苏珊脸上浮起苍白的微笑,”你一定是被他骗了,我在寿城见到他时,他还好好的......”
“苏珊,”莽古尔泰见她径自站起来往院门走去,连忙追上去拉住她,问:”你这是要去哪里?”
“我去见他,我要证明给你看,他根本没有什么病,更不可能命悬一线。”
“不用证明,”莽古尔泰皱眉,”今早本贝勒已经亲自到镇南王府送人参,也见过李达航了,病得形销骨立、憔悴不堪,那模样岂是能骗人的?”
苏珊的脚步钉在原地,嘴角那一点勉强的掩饰的笑意慢慢褪去,心底冷意渐渐流遍四肢百骸,她忽然明白为什么从寿城回到盛京后,所有人只字不提李达航,苏安明也不再执着于她跟李达航的事,反而让她去相亲,原来是因为李达航病了。
她挥开莽古尔泰,掀起裙脚大步往外跑去,丫鬟苏秀惊讶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她有多久没见过小姐这副野丫头的模样了?正要问她去哪里时,人已经消失在外面的大街上了。
苏珊跑的很快,撞到了一两个行人,大街上的人们都惊讶地看着这个没有任何仪态,脸色苍白的女子窃窃私语,她顾不上许多一口气跑到镇南王府所在的大街。
眼看着镇南王府只在咫尺之遥,她捂着肚子大口大口喘着气,王府门前竟然热闹非凡。
许多人在王府门前排队,都是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苏珊冷静下来,看着眼前热闹的情景,踌躇不前。
“你们在干什么?”苏珊上前问其中一个面容和善的女子。
“你不知道?镇南王府要选世子妃,我们都是来参加甄选的。”那女子答道。
苏珊的心像被一盆冷水从头淋到脚,凉透了。
正转身要走,忽然被那女子拉住,只听得她惊讶地说:”哎呀,你先别走,让我看看你的发髻和模样,怎得跟那画中的女子如此神似?”
苏珊不解地看着她,这时另一个女子撇撇嘴说:“你这是在干什么?就她长得像?真好笑,你以为别人都跟你我一样,愿意做这用作冲喜的世子妃吗?要不是不争气的兄长欠了赌债,我才不愿意来这里呢,谁知道会不会一夜之间就成了寡妇,甚至被送去陪葬!”
苏珊愣在原地,看着那些女子一个一个地走到王府门前,那里挂着一幅画,画中的女子巧笑嫣然,踮着脚尖拉下香水梨的树枝,另一手去抓树枝上挂着的纸鸢。
想起那时在龙江城李达航的宅子里,他亲手给自己做的纸鸢,自己第一次放便勾挂在石榴树梢头,苏珊想笑,眼角却滑落两行温热的泪。
“你怎么来了?”一人走到她面前,凶巴巴地对她说:”你还哭!哭什么?我家公子还没有死,你怎么敢满眼是泪地诅咒他?”
苏珊一看,原来是李南,她连忙擦了眼泪,正想问清楚李达航发生什么事了,李南却一扬手招来两个家丁,指着苏珊说:“把这女子赶走,她从头到脚都不符合条件,也不许她出现在王府周围!”
“我要见李达航。”她拉住李南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离开寿城时他还好好的......”
“好好的?”李南愤恨地冷笑两声说:”要不是你把我家公子气得吐血昏倒,我家公子岂会一病不起?苏珊,世间薄情的女子不少,但像你这样朝三暮四,屡屡用情不专的我还是第一次见!”
家丁上前要把苏珊拉开,苏珊死死拉住他的衣袖不放,“你怎么说我都可以,可是你给我讲清楚,他到底病成什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