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巍峨的宫门在身后缓缓关上,玉玲珑乘坐的马车顺着长长的宫道不紧不慢地向前走着,碾碎了无数散落在地面上的花瓣。悫鹉琻浪
此刻春光正好,玉玲珑却没有心情欣赏外面那迷人的景色,她端坐在马车里,思索着如今的局势。
旭王已经好几天没有回府了,只是每天都派人给她送信,告诉她太子的最新动向。早在她和旭王开始筹划逼反太子的时候,旭王就安排身手最高超的暗卫,十二个时辰监视太子的行动。他们知道,像太子这样的人,如果举旗谋反,势必会做好万全的准备,而且在朝廷中拥护太子的官员还是很多的,太子这番动作,说不准还会有不少人支持太子的行动。
就眼前来看,旭王的确是占了先机,做的准备工作也足够充分,可是太子的势力根深蒂固,皇后虽然暂时失势,可是外面还有甘太傅,如果他们不小心行事,还是可能会给太子翻盘的机会。
想到这里,玉玲珑将车帘掀起一条缝隙,看着宫道路旁那一望无际的花树,脸色渐渐凝重了起来。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如今他们必须全力以赴,才能不失先机,将太子一举击垮。
玉玲珑正思索着,忽然看见对面有一辆马车奔驰而来,看那马车的方向,明显是冲着她来的。
玉玲珑微微蹙眉,这里是宫道,就算是太子派来的刺客,也不可能选择在这里动手,这么一想,她反倒放下心来,吩咐车夫停了车,在原地等候。
那马车驶到她面前果然停了下来,紧接着,玉玲珑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匆匆忙忙地下了车,向她快步走了过来。
“王妃,我总算是找到你了……”
施惠如面色绯红,呼吸急促,身上只穿了一件寻常的竹青色云雁细锦衣,头上也随随便便挽了个发髻,显然是急匆匆出的门。
玉玲珑点点头,伸手拉她上了马车。
看见施惠如这么匆忙的样子,显然是出了什么大事。
丫鬟放下了车帘,马车又慢慢行驶了起来。
望着施惠如一副又是局促又是焦急的模样,玉玲珑平静地问道:“什么事?”
刚才施惠如还是气喘吁吁心急如焚的样子,可是看见了她却又像是不敢直说,只是低下头说道:“我刚才去旭王府找你,下人说你进宫了,我就赶出来迎你,我也知道这样做实在是太唐突,可是我……我如今真的没有别的法子了……”
施惠如从来没有过这样吞吞吐吐的时候,似乎连话也说不利索了,看到她这窘迫的样子,玉玲珑隐约猜到了几分,便放缓了语气,说道:“没什么,你说吧,我若是能帮上忙,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施惠如深深吸了口气,忽然伸手握紧了玉玲珑的双手,低声而急促地说道:“王妃,求你帮帮我,求你救救他吧!”
外面这样的暖,她的手却是冰凉,手心里全是冷汗,滑滑腻腻的似乎都抓不住玉玲珑的手,施惠如双眼含泪,断断续续地说道:“王妃,我知道这件事不该求你,也知道你也很为难,可是除了你,我真的不知道还有谁能帮我……”
玉玲珑抽出帕子,替她揩去脸上的泪珠,语气是少有的温和:“别着急,慢慢说。”
施惠如定了定神,才说道:“是……是杨大哥……也不知道是哪里放出来的消息,说杨大哥是太子殿下的人,太子殿下谋反,杨大哥也有份,就把杨大哥抓走了!可是杨家去京兆尹一问,才知道杨大哥并没有关在京兆尹大牢里,杨家费了好大的功夫,才知道是……是旭王爷的人把杨大哥带走了,关在一处极秘密的地方。杨家人急得不得了,想找旭王却又找不到,云筝知道我和你要好,所以才来找我,想求你——”
看着玉玲珑平静的脸色,施惠如慌忙说道:“不不不,不是让你放人,云筝说只是想让帮忙打听一下消息,只要知道杨大哥的情形就好。”
玉玲珑淡淡地问道:“他们确定是王爷派人抓了杨世子吗?”
施惠如从袖口掏出一块小小的玉玦,低声说道:“这是杨大哥托人带出来的消息,这块玉是他随身带着的,我……我绝不会认错。”
说到最后,施惠如的头已经低得不能再低,声音也细如蚊蚋。
玉玲珑看了眼那块玉玦,说道:“既然你确定没错,那我就问问王爷,有了消息就通知你。”
施惠如惊喜地抬起头,圆圆的脸庞上满是激动不已:“真的吗?那……那就太谢谢你了!”
说完,她却像是还有什么话要说,迟疑了半晌,才说道:“还有一件事……云筝说,杨家以前的确是支持太子殿下的,或许也是因为和太子殿下走得太亲近,所以才会引起别人的猜疑,让杨大哥也受了累。可是这次看到太子殿下要举兵,杨家追悔莫及,想要请你跟旭王说说情,和太子殿下划清界限。”
玉玲珑微微蹙眉,说道:“这件事,长亭侯完全可以自己去跟皇上说,我相信皇上会相信他的话的。”
见玉玲珑一副不愿插手的样子,施惠如忙说道:“王妃,杨家是真的想要和太子分道扬镳,云筝说,他们家手里有太子策划谋反的罪证,可以交给旭王爷。”
玉玲珑心里一动,说道:“是什么证据?”
施惠如摇了摇头,说道:“我问云筝了,她却不肯告诉我,只说要亲自跟你说,她现在就在我家的别院里等你。”
玉玲珑沉吟了片刻,道:“好,那咱们一起过去。”
如果有太子谋反的罪证,那么形势就会变得更加有利,太子所谓的清君侧的口号,也就不攻自破了。
见玉玲珑答应,施惠如破涕为笑,感激地握住玉玲珑的手:“你肯去,真是太好了!”
玉玲珑吩咐车夫改道,才回眸向施惠如笑了笑,说道:“快擦擦脸吧,看你哭的这个样子。”
施惠如不好意思地笑笑,赶紧抽出帕子,仔细地把脸上的泪水擦干净。
施家的别院位置偏僻,过了大半个时辰,她们才总算是到了。
施惠如先下了马车,亲自去开了大门,看看左右无人,才带着玉玲珑进了院子。
她说道:“一会儿你见了云筝,可要好好安慰安慰她,你不知道,她被吓坏了,千叮咛万嘱咐的让我不要被别人发现,我把下人都打发出去了,你放心,这里不会有人知道的。”
一走进这寂静的院子里,玉玲珑就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施惠如说下人都被她撵出去了,可是她却总觉得,暗处里似乎有几双眼睛,正在偷偷地打量着她们。
拉开房间的门,施惠如抱歉地笑笑,说道:“这里很久没有人住过了,虽然有下人打扫,可我还总是觉得冷飕飕的,王妃,你先进来。”
玉玲珑走进了房间,却发现屋子里并没有杨云筝的影子,房间里空荡荡的,只有几张蒙着白布的桌椅摆放在地上。
看到她疑惑的眼神,施惠如向西墙走去,一边说道:“这件事太过重大,我虽然把下人都打发走了,可是还不放心,就把云筝藏进密室里了。王妃,你过来。”
玉玲珑走上前去,只见施惠如将墙上的一幅山水画掀起来,露出里面的转盘,左拧两圈,右拧三圈,原本平滑无奇的墙面上忽然裂开了一条黑漆漆的缝隙,只能容一人进入。
施惠如向玉玲珑伸过手,说道:“来,拉住我的手,这里面很黑。”
玉玲珑心里有些隐隐的不安,她秀眉微蹙,说道:“你叫她出来。”
从她进入这个施家别院,她就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可是却又说不出来,这条黑漆漆的墙壁,她第一个感觉就是不能轻易进去。
这种对于危险的敏锐预感,曾经救过她很多次,这一次,她决定要遵循她的直觉行事。
施惠如见她不肯进来,还以为她是怕黑,便也不勉强,说道:“好,你在这里等着我。”
说完,施惠如便进入了墙壁里,玉玲珑能听见她沉闷的脚步声,顺着那条缝隙传了出来,渐行渐远。
似乎只是走了七八步远,墙中忽然传来施惠如讶异的叫声:“云筝,你这是怎么了!?”
尽管隔着厚厚的墙壁,可是施惠如的声音听起来仍然尖锐而惊恐:“云筝,云筝!”
玉玲珑敏感地察觉到有什么意外发生了,她冲着墙壁里沉声说道:“惠如,你先出来,快点儿!”
施惠如的声音带了几分哭腔,说道:“云筝倒在地上了,好像受了伤……还是中了毒……我、我拉不动她……”
玉玲珑飞快地扫视了一圈空荡荡的房间,这里显然不宜久留,以施惠如的性格也不会将杨云筝一个人扔在暗室里面,玉玲珑有些无奈,只得快步走进了暗室。
暗室里没有烛火,玉玲珑只能依靠外面投进来的些许微光,看见地上的两个人影,一个是施惠如,正在拼命地拉着一个软绵绵的人影,努力向门口的方向挪动。
玉玲珑刚要迈步上去帮忙,就听见哗啦一声,身后的那条缝隙迅速地合拢上了,暗室里顿时陷入一片漆黑。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显然让施惠如十分吃惊,黑暗中响起一阵杂乱的声音,仿佛是她将杨云筝放在了地上,向玉玲珑的方向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
“这……这是怎么回事?门怎么关上了!?”
玉玲珑在短暂的惊讶过来,立刻回过神来,她后退两步,凭着记忆摸向那本该有条缝隙的墙壁,却发现那里严丝合缝,根本没有任何的缝隙,更不用提走出去了。
看来,是有人一直守在外面,一看见玉玲珑进了暗室,立刻启动机关,关闭了暗室。
黑暗中施惠如的声音充满了惊恐:“你……你在哪里?”
玉玲珑向声音发出的方向伸过手去,摸索着抓住了施惠如的手臂,沉声说道:“我在这儿。”
如同即将溺死的人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施惠如一把抓住玉玲珑的手,颤声道:“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玉玲珑摇摇头,随即想起施惠如看不见她此刻的动作,便拿出旭王送她的那个荷包,摸出个火折子吹着了,这才算是看清了周围的情形。
跳跃的火光中,施惠如的脸上充满了害怕的神情,即使是光明的到来也丝毫没有缓解她紧张的情绪。
“这是怎么了?门为什么会关上?我们现在怎么办……”
玉玲珑拍了拍她的手,说道:“别害怕,你好好想想,这里面应该有出去的机关。”
说完,她就走到杨云筝的身边,俯身翻过了她的脸。
施惠如忐忑地说道:“刚才我摸到她的脸和手都是冰凉冰凉的,她……她是不是死了?”
玉玲珑看着火光下的那张紧闭着双眼的脸庞,停顿了片刻。
不出她所料,这个暗室,果然是一个陷阱。
拍了拍手中的灰尘,玉玲珑站起身来,说道:“是的,她的确是死了。”
施惠如一声尖叫,娇小的身子无力地从墙壁滑落到地面上。
尽管她的胆子不算小,可是她毕竟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千金小姐,如今突逢大变,又和一具死尸待在一间密不透风的暗室里,此刻她能没晕过去,就算是胆大了。
玉玲珑看着施惠如,平静地说道:“只不过,她不是杨云筝。”
施惠如大惊失色,下意识地向地上的尸体看了过去:“这……这怎么可能?”
刚才暗室里没有烛火,她又先入为主,还以为躺在地上的那个女人是杨云筝,可是现在这么一看,她却发现那具尸体只是一个身穿杨云筝衣裳的陌生女子,她根本就不认识。
施惠如并不是傻瓜,瞬间就明白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她抬起头看向玉玲珑,脸上的神情既悲愤又痛苦:“她……她竟然骗了我……我还连累了你……”
她越想越是伤心,止不住地放声大哭起来。
被要好的朋友如此欺骗,实在不是一个普通人能承受的,杨云筝用谎言利用了她,让她把玉玲珑骗到了这里,目的很明显,就是想要她们的性命。
看来,杨云筝至少有一点说的没错,那就是,杨家是忠于太子的人。
要是能替太子除掉玉玲珑这个旭王妃,那么对杨家来说,一定算得上是大功一件。
而施惠如,天真地听信了杨云筝的话,甚至将自家暗室如何开启关闭的秘密都告诉了杨云筝,结果却落得她和玉玲珑一同被关在这里的下场。
被自己倾心相爱的人和自己最信任的朋友背叛,施惠如此刻的痛苦可想而知。
玉玲珑看着她悲愤欲绝的样子,沉声说道:“现在不是哭的时候,你好好想想,怎么才能从这里出去?”
施惠如回过神来,伸手擦了擦脸上的眼泪,手扶着墙想要站起身来,一边说道:“我记得……”
她的手才一碰到墙面,立刻飞快地缩了回来:“怎么这么烫?”
玉玲珑心里一沉,立刻伸开手心向墙面试了试温度,施惠如说的没错,刚才还冷冰冰的墙面,此刻却变得灼热无比,而沉闷狭小的暗室,温度也在不断地升高,几乎越来越让人难以忍受。
就算沉稳如玉玲珑,也忍不住爆了一句粗:“靠!”
杨云筝这是把她们关进暗室还不够,还要烧死她们!
施惠如的额头上沁出了滴滴汗珠,不知是热的还是吓的,她看向玉玲珑,眼神里充满了愧疚:“都怪我连累了你……”
玉玲珑粉拳紧握,说道:“别说这些,快想想,到底有没有能出去的机关!?”
施惠如定了定神,快步走到了入口的方向,一边在墙上找着,一边说道:“有的!我记得我爹说过,这密室里面有一个按钮——”
玉玲珑立刻走到她身边,替她举着火折子,两人忍受着越来越高的温度,目光飞快地在黑漆漆的墙壁上搜索着。
没过多一会儿,施惠如便发出了一声欢呼:“在这里!”
玉玲珑将火折子递了过去,只见右边的墙面上,嵌着一个拇指大小的铁质按钮,在火光下散发着灰蒙蒙的光芒。
施惠如迫不及待地伸手去按,谁知才一碰到那个按钮,她就痛得立刻缩了回来:“好烫——”
外面的火一直灼烧着这面墙壁,这按钮被烤了半天,温度自然不低。
玉玲珑赶紧从头上拔下簪环,伸手去拨那墙上的按钮,谁知那按钮十分光滑,簪子虽硬,大小却远远不够,根本使不上力。
除了首饰,她们两个的身上就再也没有可用的工具了。
玉玲珑忽然想起荷包里的匕首,立刻掏了出来,可是匕首柄的大小却偏偏比那按钮大了一圈,那按钮又嵌在墙壁里,匕首完全用不上。
施惠如忍着手上的疼,撕下了半幅衣袖,匆匆包裹在手指上,猛地向那按钮按了下去!
闷热的空气中顿时升腾起一股织物燃烧的焦糊味,这温度这么高,肯定是在瞬间就烧穿了那薄薄的衣料,那施惠如的手指……
玉玲珑一惊:“惠如——”
话音未落,却看见那按钮陷了下去,墙壁上应声开启了一道缝隙,久违的光亮立刻投进了暗室。
虽然被关在里面的时间不长,可是在她们两人看来,几乎算得上是从鬼门关走过一遭了。
可是还没等她们欢呼自己的成功,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得说不出话来。
方才还空荡荡的房间,此刻到处都是四处乱窜的火苗,烧得噼里啪啦作响,很显然,杨云筝生怕暗室困不住她们,竟然将整个别院都点着了!
这样,就算是玉玲珑和施惠如从暗室里逃出来,也逃不过这外面的火海!
刚才暗室里虽然闷热,却总归没有明火,可是她们这一出来,几乎是立刻深陷在了火海之中,火焰如同毒蛇一般,迫不及待地向她们涌了过来,舔舐着她们的衣裙和发梢,地上满是滑腻腻的火油,完全无处落脚。
施惠如紧紧捂着被烧伤的手指,绝望地哭道:“怎么办?我们怎么办啊!?”
玉玲珑咬了咬牙,飞快地将裙子撕成两幅,一片塞给施惠如,一片自己挥舞着,拍打着向她们疯狂进攻的火苗,大声说道:“快走!”
她从来不是一个轻言放弃的人,就算是逃不出去,她也绝不可能在这里等死!
似乎是被玉玲珑的勇气所鼓舞,施惠如站起身来,学着玉玲珑的模样挥舞着手中的衣裙,向房门的方向跑去。
短短几步路,却是生与死的距离。
火似乎是被她们的大胆吓住了,可是片刻之后,却更凶猛地朝她们扑了过来,玉玲珑手上的衣料很快就着了火,瞬间就被烧成了灰烬,施惠如那边也好不到哪里去,布料上的火焰越烧越大,直到烫得她不得不丢弃。
房门就在眼前,两人护着头脸,一前一后飞快地冲了过去。
似乎是不甘心就这么放过她们,随着火焰的扩大,头上的门梁发出惊天动地的一声巨响,带着四处飞溅的火星,朝她们头顶直直地压了下来。
玉玲珑跑在最前面,躲无可躲,眼看就要被那沉重的门梁砸中,可是就在这一刻,她的后背忽然传来一股巨大的力量,直接撞着她飞出了房门,躲过了这雷霆一击。
尽管逃过了这一劫,玉玲珑却心里猛地一沉,她迅速地转过身来,一眼就看见了那条还在燃烧着的门梁。
她猜测的没错,是身后的施惠如,拼尽自己的力量将她推了出来,救了她一命,却也让自己失去了逃生的机会。
看着门梁下那具一动不动的身体,玉玲珑心头大痛,顾不得那门梁还在燃烧着,立刻抬脚将门梁踢了出去,把生死不知的施惠如从房间里拉了出来,抱到了院子里。
房屋在剧烈地燃烧着,青石砖铺成的院子里却是清凉无比,傍晚的阳光已经失去了温度,洒落在院子中央那两个灰头土脸的女子身上。
施惠如的脸沾了几抹灰黑色的烟尘,没有受伤,身上的衣裳被烧得七零八落,也没有明显的外伤,可是她的嘴角却在不停地流着血,刚才那道门梁,正砸在了她的后背上,显然让她受了极重的内伤。
玉玲珑紧紧抱着施惠如的头,声音少有的带着几分颤抖:“惠如,惠如!你醒醒!”
许久,施惠如才艰难地睁开眼睛,散乱的瞳孔凝聚了半天,才看清楚玉玲珑的脸。
“你……你没事吧?”
见她睁开眼睛第一句话就是问自己的安危,玉玲珑的喉咙带了几分哽咽:“我没事。你觉得怎么样?”
施惠如微微动了动身子,秀美的脸上却瞬间痛得扭曲起来:“痛……好痛……”
她每说一句话,就有一股鲜血涌出来,洒落在她的衣襟上。
看着她痛得几乎无法呼吸的样子,玉玲珑紧紧地抿住了嘴唇。
惠如曾经是多么娇气的女子,即使是被绣针不小心刺到了手指,也要抱怨好几天,可是现在,她却为了救她,受了这么重的伤……
玉玲珑小心地将施惠如背到自己背上,轻声说道:“别怕,我带你回家。”
尽量稳住步伐,玉玲珑出了大门,扫了一眼外面那横尸在地的马车,便头也不回地向夕阳的方向走去。
杨云筝果然是个心思细腻的女子,做就做绝,连外面的马车和车夫也不放过。
夕阳渐渐沉落到天边,冰凉的夜色,水一般温柔地覆上了玉玲珑的身影。
小巧的头垂在玉玲珑的鬓边,施惠如似乎连一丝力气也没有了,她的声音响在玉玲珑耳畔,细若游丝。
“玲珑……我能再叫你一声玲珑吗……其实,我好怀念以前的日子……”
玉玲珑死命地咬住嘴唇,忍住内心的痛楚,沉声说道:“嗯,你别说话,省省力气。”
施惠如艰难地扯扯嘴角,想要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却转瞬被身体里的痛楚扯得抽搐起来,她轻声说道:“玲珑,你听我说,若是我死了,你……你不要怪他……”
听到施惠如的话,玉玲珑的声音中不禁带了几分怒气:“你现在还要护着他!?”
听到玉玲珑愤怒的语气,施惠如大急,顿时剧烈地咳嗽了几声,玉玲珑只觉得肩膀一热,一股湿漉漉的液体顺着她的肩膀流了下来。她知道,那是施惠如吐出来的血。
强行按捺住内心的愤慨,玉玲珑沉声说道:“好,我答应你便是。”
身后那个僵硬的身体这才放松了下来,施惠如伏在她的肩上,无力的声音带着几分黯哑:“玲珑,我对他的心意,没有人比你更清楚……你知道吗,我真的很喜欢他……我曾经想,如果能让我做他的妻子,哪怕只有一天,我就算付出生命也心甘情愿……可是现在,我要死了,却连他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
玉玲珑忍住喉间的哽咽,低声说道:“你放心,你不会死的,我不会让你死!”
施惠如轻轻地笑了起来,她的声音响在玉玲珑的耳旁,如濒死的蝴蝶,在扇动着脆弱的翅膀。
“玲珑,我就够傻了,你怎么比我还傻?我知道,我就要死了……咳咳……”
肩上那湿润的液体凉了又热,热了又凉,玉玲珑几乎不敢回头再看,她不敢想象,施惠如的身体里到底流出来多少的血,也不知道她还能再坚持多久。
夕阳如血,将玉玲珑的身影拖得长长的,天色,已经黑了下来。
施惠如伏在玉玲珑的背上,玉玲珑只觉得她的身子越来越沉,声音却越来越轻,断断续续地飘散在春夜寒凉的晚风中。
“……玲珑,我曾经听说过一个说法,叫情深不寿……我听到的时候就想,我对他,算得上是情深吗?若是算,他这样待我,我又能活得有多长久呢?”
玉玲珑咬紧牙关,低声说道:“我保证,只要你活着,你会活得长长久久,活得快快乐乐,活得比谁都好!施惠如,你给我撑着!死也要撑着!”
施惠如冰凉的脸庞贴着玉玲珑的脖颈,冷得仿佛向寒冬腊月的雪,怎么也捂不暖。
“玲珑……我好累……我想睡一会儿……”
看着远处那在夜色中若隐若现的城门,玉玲珑将施惠如的身子向上提了提,说道:“惠如,你别睡,我唱歌给你听。”
施惠如声音低微,带了几分隐隐的笑:“认识你这么久了,我还从没听见过你唱歌……好……我不睡,你唱吧,我会好好听着……”
晚风渐起,玉玲珑轻轻地唱道:
你眼睛会笑,弯成一条桥,终点却是我,永远到不了。
感觉你来到,是风的呼啸,思念是苦药,竟如此难熬,每分每秒。
我找不到,我到不了,你所谓的将来的美好,我什么都不要,知不知道,若你懂我这一秒。
我想看到,我在寻找,那所谓的爱情的美好,我紧紧的依靠,紧紧守牢,不敢漏掉一丝一毫,愿你看到……
她的声音飘散在夜色中,似乎能传得很远很远。
施惠如低声说道:“玲珑,这是什么歌,我从来都没有听过……”
玉玲珑说道:“这是我家乡的歌,那是很远,很远的地方。”
施惠如小声的笑,柔声说道:“真好听……”
她的声音消失在夜空中,再也没有了下文。
玉玲珑只觉得施惠如的身体沉了下去,仿佛她再也背不动,再也握不住,她拼尽全力拉住施惠如,尽管施惠如再也没有一点儿声音,再也没有一个动作,再也没有一丝呼吸。
“惠如,我们很快就到家了……”
玉玲珑已经不知道这是什么时辰,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也不知道时间已经过去了多久,她只是机械般地走着,用一个固定的姿势背负着施惠如,双脚漫无目的地向前走去。
潜意识的动作将她带回了旭王府,当她走到旭王府大门前的时候,夜,已经完全黑了。
王府的红漆大门看起来是那么的森严,玉玲珑只觉得浑身冰凉,连呼喊的力气都没有了。
一个纤细的身影朝她走了过来,她怔怔地看着来人,这一刻,她几乎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缤纷的落英洒落在来人那瘦削的肩膀上,在深夜散发着若有若无的清香,似乎连她周身的血腥味都冲淡了许多。
黑暗中,灵儿的双眼显得格外明亮,定定地看着她,轻声说道:“王妃,奴婢回来了。”
……
时逢变乱,京城里人心惶惶,每天天还没黑,各家各户就紧闭了门窗,生怕受到外面乱兵的连累。
太子的亲军数量并不多,在占领了朝阳门之后,旭王立刻部署兵力,最精锐的部队负责守卫皇宫,其他的则分成两部分,一部分守卫京城其他的城门,一部分则去包围被太子的兵力控制的朝阳门以及太子府。
朝廷中也是动荡不已,文官们每日在朝堂上吵个不可开交,有人支持太子,有人支持旭王,有人保持中立。武将们大部分按兵不动,却也在严密地观察局势。有对太子死忠的武将调集手下的兵力,前去支援太子,导致京城里的局势越加不稳,更有乱兵趁机打家劫舍,将许多百姓聚集的区域闹得鸡飞狗跳。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平民百姓中渐渐有了不利于太子的传言。有人说太子早已有谋反之心,上次奏请皇上颁布减税之令,就是想要笼络民心,为自己将来造反做准备;也有人说,太子当了多年的储君,虽然表面仁孝,私下对皇上却是百般怨言,对手足兄弟更是残忍加害,就连自己的结发妻子太子妃,也因为劝阻他不要太过残暴,惹得太子恼火而被休掉,这种对父亲不忠,对兄弟不义,对妻子不仁的人,若是真的当上了皇上,百姓们可就要吃大苦头了;还有人说,那些抢掠百姓家的乱兵,其实都是太子授意他们去的,一是为了自己谋反筹集金银钱财,二是为了扰得民心不安,时局动荡,为自己的叛乱争取一个借口。
当然,这些话都是龙虎帮按照玉玲珑的吩咐散播出去的。但是这谣言却以连玉玲珑都没预料到的速度,飞快地散播了出去,很快传得京城中大街小巷,人尽皆知。
结果是显而易见的,太子多年的仁德孝义形象被彻底颠覆,他成了百姓口中一个不折不扣的暴君,禽兽不如的小人,不忠不孝的畜生。这样的人,自然是没有人愿意拥戴的,更不用提帮助了。
太子的亲军大部分都是京城的官员富户家的子弟,当初参加亲军也是为了搏一个前程,如今却成了乱党,这些人的亲人被舆论骂得狗血淋头,立刻用各种方法命令自己家的子弟离开太子的军队,太子虽然占领了朝阳门,可是外有旭王的部队包围,内有军心动摇,甚至每天都有逃兵消失不见,这让太子一时骑虎难下,左右为难。
更可怕的事情还在后面,那些对太子死忠的官员,将领,亲军,护卫,在短短的时间内纷纷遭到暗杀,太子培养多年的羽翼,在不到十天的时间里就被削得七零八落。
太子认定这是旭王在暗地里搞鬼,简直是气得暴跳如雷,可是他并不知道,那些身手高超的亲军护卫,的确是被旭王派来的暗卫所杀,可是有许多官员将领,却是被玉玲珑在石头山上培养的杀手杀死的。
尽管那些奴隶年纪幼小,习武的时间也不长,可是其中却有不少天资聪颖之人,又肯苦练武艺,石头山上环境恶劣,可以让人心无旁骛,这些奴隶几乎是跟灵儿一样,不分日夜地苦练,力求精进,所以他们修习一年抵得上旁人十年。龚诚和雷石又根据他们的特长,取长补短,让他们分成三五人一组,将每个人的长处最大地发挥出来,有攻有守,更加让他们的杀伤力大大提高。
而他们年纪小,却也成了让人轻敌的优势,这些杀手埋伏在目标的必经之路上,攻其不备,速度极快,通常是没等对方反应过来,就已经丢了性命。
太子的亲信越来越少,兵力也在急剧下降,随着他名声的日益败坏,他起兵所打出的“清君侧”的口号,也变得如此的滑稽可笑。
试想,一个连自己的亲生父亲都不孝敬的人,一个连自己的结发妻子都不顾念的人,又怎么可能替百姓和社稷着想呢?
此时,他虽然占据着京城的要塞之一朝阳门,可是却如同大海中的孤岛,没有任何的支援,放眼望去,四周众叛亲离,就连那些跟随了他多年的谋士,也开始暗暗打起了自己的小算盘。
他的身边只有景明道长一直在坚定不移地支持着他,对于眼前这些困难,景明道长认为乃是上天给太子的考验,所谓成大事者必多磨难,不经历这些困苦,怎么可能成长为一个优秀的帝王?那把龙椅可不是那么好坐的。
如果不是景明道长一直的指引和帮助,太子很可能坚持不到现在,当认清身边的人全都不可信以后,太子反而释然了,他越来越倚重景明道长,越来越相信他所说的话。
既然选了这条路,就坚持走下去吧!
成王,或者败寇!
他唯一想不明白的是,现在舆论已经完全倾向了旭王这边,而且他还拥有着守卫京城最强的兵力,可是旭王却只是命令重兵包围朝阳门,却并不下令攻打他们,似乎采取了最保守的策略。
太子不知道旭王这番举动的真实意图,而一直远远地旁观着这场帝位博弈的玉玲珑,却一眼就猜到了旭王的目的。
太子起兵造反,是太子有错在先,可是如果旭王趁机一举击垮太子,那么不顾念手足之情的人,就会变成旭王。
旭王命人包围了朝阳门,一是要控制太子的行动,让他无法再采取进一步的动作;二是在给太子思考的时间,如果他还是执意起兵,那么旭王才会为了保卫皇上和京城百姓的安危,出手解决掉太子。这样一来,旭王就会让自己处在一个不得已而为之的位置,而时间拖得越久,形势就会对太子越不利。
这就是古语所言,不战而屈人之兵。
这一场对决,从一开始,太子就注定了失败的命运。
若是太子足够聪明,他会在发现自己陷入重重包围的时候就选择向旭王投降,但是玉玲珑知道,太子是绝不会放弃的。他为了这一天等待了太久,即使知道龙椅的四周布满了尖刀和利刃,他也会义无反顾,一往直前。
这,就是权力的诱惑,即使让人明知道无望,却也要如扑火的飞蛾,向着自己的宿命飞去。
……
太子那边的情形不好,他的跟班自然更没有好日子过。
长亭侯府位高权重,自然首当其冲,皇上已经颁布诏书,通告天下,废掉了太子之位,太子身边的党羽顿时做鸟兽散,而长亭侯府与太子关系密切,虽然还未公开追随太子,长亭侯却被皇上下令命其在家休养,不得宣召不得出门,也就是变相地软禁起来了。
这不是一个好的信号,在朝廷摸爬滚打了多年的长亭侯又如何不明白,整个杨家立刻如临大敌,四处活动,想要借用往日的关系替长亭侯府脱罪。
长亭侯不能出门,那么这件事就只有交给长亭侯夫人,杨华年和杨云筝的身上,杨云筝这些日子早出晚归,到处拜访与自己要好的人家,着实忙得很。
这一日,杨云筝去了京郊外的一处别院,直到天近黄昏才回到了京城。
近日来城中大乱,人人自危,虽然此刻天还没黑,可是往日繁华的街道上却早已没了人影,家家关门闭户,处处了无声息。
马车拐进一个偏僻的小巷,粼粼的声音回荡在巷子深处,在这凉风阵阵的夜晚,听起来竟然有种让人不安的感觉。
杨云筝吩咐了丫鬟几句,丫鬟便掀起车帘,冲着外面的车夫、侍卫和婆子们扬声说道:“小姐说,天色不早了,赶紧赶路,等到了府里,赏你们热热的烧酒喝。”
被风吹了一路的下人们闻言,不禁精神一振,齐声说道:“是,奴才(奴婢)等多谢三小姐。”
这几声言语过后,冷清的巷子似乎也多了不少人气,紧跟在马车旁边的几个婆子缩着脖子,随着马车的速度也加快了步伐。
夕阳终于完全沉了下去,整个京城顿时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天色中,夜晚,陡然又加了几分寒意。
眼看就要穿过巷子,路两边的房顶忽然飞下十几个黑色的人影,向杨云筝的马车迅速的接近。
侍卫们顿时个个严阵以待,将手按在刀柄处,打头的则扬声说道:“来者何人?这是长亭侯府三小姐的马车,可不是你们能动得的!还不快——”
他威吓的话语还没说完,就戛然而止了。
利刃破空而来,刺穿了肌肉,割裂了骨骼,只是一瞬间,侍卫首领的头就高高地飞向了天空,洒下无数的血滴。
车夫和婆子们吓得惊声尖叫,可是没等她们的尖叫声消失,刚才那些鬼魅的黑影便唰地不见了,只留下满地的尸体。
只是一转眼的功夫,方才还生龙活虎的几个侍卫已经尸横遍地,晚风中充满了浓重的血腥味,熏人欲呕。
车夫和几个婆子的脸上都溅满了血滴,个个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万分的恐惧。
刚才那些黑影,是人还是鬼?怎么连话都不说一句,上来就动手杀人?他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难道就只是杀死这些不相干的侍卫吗?
婆子们的手死死地抓住马车,才能让自己剧烈发抖的身体不至于倒下。
夜色又黯淡了几分,四周寂静无比,根本看不到一丝人影。
要不是地上那些可怖的尸体,他们几乎以为刚才那些黑影只是自己的幻觉。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里才响起杨云筝的声音,显然是努力保持着镇静:“还不快走!”
一句话惊醒了他们,车夫慌忙拿起缰绳,被吓得变了调的声音尖声叫道:“驾!驾!”
那些可怕的黑影虽然消失了,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出现,侯府里那些身经百战的侍卫已经全都死了,他们得赶紧逃离这个噩梦般的地方。
马儿似乎也被他们恐惧的情绪所感染,飞快地向空无一人的大街上奔了过去,那些婆子得竭尽全力的飞奔,才能勉强跟上马车的速度。
看到这熟悉的大街,众人的心情才稍微稳定了些,这里总不会有偷袭的人了吧?
可是,她们显然是太乐观了。
拉车的马已经跑了一天,显然是疲累已极,刚才又冲刺般地跑了半天,早已气喘吁吁,不知不觉慢下了脚步。
走过一间门户紧闭的当铺,房顶上忽然又飞下几个黑色的人影,这次,没等那些婆子们喊出声,车边就已经倒下了几具尸体。
和刚才一样,这些人影快如鬼魅,连声音也没有一点儿,如闪电般倏忽即至,杀了人便离开。
刚才还有说有笑的婆子们,这回连一丝气息也没有了。
车夫被吓得面无人色,这次也不用杨云筝出声催促,手中的皮鞭拼命地挥舞着,狠狠地抽打着拉车的马,直到马臀上布满了鲜血,还恍若不见地死命鞭打着。
在车夫猛烈的鞭打中,疲惫的马儿再次加快了速度,冲着长亭侯府的方向飞奔而去。
马车里,丫鬟已经被吓得欲哭无泪,杨云筝则惊惶不安地向外张望着,这时也顾不得大家闺秀的礼仪了,她伸手掀起车帘,双眼死死地盯着外面的动静。
夜色越来越浓,她根本什么都看不到,可是她却不敢放下车帘,仿佛只有这么睁大眼睛看着,她才能保护自己不受到同那些侍卫和婆子一样的暗杀。
就在这个时候,她看见黑暗的天空中闪过一个飘忽的人影,顿时声嘶力竭地尖叫道:“来了!他又来了!”
车夫听到这个催命般的声音,几乎被吓得魂飞魄散,挥舞着马鞭的速度更快了,似乎这样就能够将那个可怕的黑影甩掉。
那人影却似乎根本没受到马车速度的影响,转瞬便轻飘飘地落在马车的车顶上,杨云筝看不到外面的动作,只听见车门口传来车夫那凄厉的惨叫:“啊——”
那声音却似乎拔地而起,没等余音结束,便越飞越远,随着一声如烂西瓜摔在地上的声音,车夫的惨叫戛然而止。
显然,那黑影将车夫随手丢了出去,重重地摔死在了地上。
受惊的马儿根本没意识到车夫已经消失,犹自在大街上吃痛狂奔着,马车剧烈地颠簸着,几乎要把杨云筝和丫鬟从车厢里丢了出去。
杨云筝只有拼命地抓着车框,稳定住自己的身体,她冲着丫鬟尖声叫道:“去!去外面看看!”
被吓得面无人色的丫鬟也死死抓着车框,听见杨云筝的命令立刻恐惧地连连摇头:“不……不要!小姐,您就饶了奴婢吧……奴婢真的不敢……”
杨云筝咬着牙,狠狠地踢了丫鬟一脚,可是即使这样,丫鬟也不敢伸出头去看看情形。
丫鬟不敢,杨云筝则更不敢,两人坐在一辆由受惊的马拉着的马车里,任凭马车颠得她们七荤八素,却是说什么都不敢出去。
马儿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狂奔着,跑到一个拐弯处,马儿猛地转向,马车才因为惯性脱离了车辕,侧翻在了地上。
杨云筝和丫鬟被甩出了马车,顾不得揉揉身上的痛处,就连滚带爬地向街那边跑了过去,一边跑一边叫道:“救命!救命啊——”
空旷的街道上,她们两人凄厉惊恐的惨叫响彻在夜空,却没有一个人出来查看。
这个世道,谁敢出来管闲事,不想要脑袋了吗?
杨云筝提着繁琐的裙角,拼命地向前跑着,她看不清周围的街道,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巨大的恐惧让她死命地飞奔,却不知道自己的目的在哪里。
黑暗中忽然响起嗖地一声哨响,杨云筝收不住步子,重重地撞在了跑在她前面的丫鬟身上。
她的脸上溅上几滴温热粘稠的液体,带着熏人欲呕的血腥味道,杨云筝张大了嘴巴,连叫都叫不出来,眼睁睁地看着丫鬟软绵绵地倒在了自己面前。
一根半米多长的重箭刺穿了丫鬟的胸膛,巨大的力度使得她看起来似乎变成了一滩血肉,杨云筝不用看就知道,她的丫鬟肯定是瞬间就被射死了。
看着眼前那血肉模糊的尸体,杨云筝这次连跑的力气都没有了,她腿一软,瘫坐在了地上。
现在,她只有自己一个人了。
长亭侯府仿佛远在天边,她根本不知道该怎么抵达,而四周那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有无数双冰冷的眼睛在盯着她。
这种感觉,就好像她变成了一只脆弱的小兽,被饥饿的狼群团团包围,她无处可逃,也无力可逃。
直到当那些黑影围成一个圆圈,缓缓地向她靠近的时候,杨云筝才惊恐地抬起头,看着他们一步步逼近。
他们终于来杀她了吗?她也要像那些侍卫,婆子,车夫,丫鬟一样,死在这里了吗?
没等她尖叫出声,后脑上就挨了重重的一击,她双眼一翻,昏倒在地上。
等她再次醒来,她发现自已已经身在一个类似大牢里的地方,四面都是铁制的栏杆,将她团团包围,这里没有窗户,也没有灯光,唯一的光源就是房间里那熊熊燃烧着的火堆。
这火堆,就在她的脚下。而她,也是被这灼热的温度烤醒的。
杨云筝惊恐地扭动着身子,却发现自己的双手被紧紧地捆绑在一起,而她整个人就被高高地吊在房梁上,怎么也挣不脱。
她无助地抬起头,四下张望着,却透过自己对面那片栏杆,看到了一个再熟悉不过的人影。
“哥哥!哥哥!”杨云筝拼命地挣扎着,尖利的声音几乎被吓得变了调,“哥哥,快救救我!”
杨华年显然是被打晕了,在杨云筝凄楚的叫声中,他总算清醒过来,一看见杨云筝这副样子,他立刻向她冲了过来:“云筝,你怎么在这儿?”
看到亲人,杨云筝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哥哥,救救我,我好害怕!”
杨华年的双手紧紧抓住栏杆,那看似坚固无比的栏杆,竟然只被他晃了几下就应声而落。
杨华年顾不得多想,赶紧向杨云筝跑了过来,可是就在离杨云筝不到一米的地方,他却生生停住了脚步。
杨云筝吃惊地看着他,叫道:“哥哥,你怎么了,快来帮我解开绳子啊!”
杨华年举起双手,借着火光,他才看见自己的手腕和脚腕都被拴上了细细的铁链,这长度,刚好只能让他走到距离杨云筝一步之遥的地方。
就这么短的距离,他却完全无法碰到杨云筝,更不用说救她了。
杨华年拼命拉扯着手上的铁链,可是这铁链看着虽细,却坚固无比,他拼尽全力扯了半天,那铁链却连形状都没有改变。
脚下的火焰时不时升腾而起,舔舐着杨云筝的脚,杨云筝又痛又怕,呜呜哭道:“哥哥,救救我……我真的好害怕……”
看着妹妹就在自己眼前受苦,杨华年心痛无比,却又无能为力,他努力平静自己的情绪,说道:“云筝,别害怕,我这就想办法,很快就能救你出去——”
话音未落,黑暗中忽然响起一个清冷的声音,带着冰窟般的冷冽:“杨华年,你真的这么认为吗?”
兄妹俩吃惊地向声音发出的方向看去,明亮的火光中,一个身着黑袍的女子缓缓走了过来,黑曜石般的眸子冷冷地扫了他们一眼,刺得他们身上不由得机伶伶打了个大大的寒战。
看着这个女子,杨华年停下了手中无谓的撕扯,沉声唤道:“旭王妃。”
灵儿随手拎起一把沉重的太师椅,安放在玉玲珑的身后,看到灵儿举重若轻的动作,杨华年心中一凛。
只是一个看似普通的侍女罢了,竟然会有这么大的力气,这位旭王妃身边还真是藏龙卧虎。
玉玲珑稳稳地坐在太师椅上,仿佛根本没听见杨云筝尖利而凄惨的哭声,双眼只看着杨华年,淡淡地说道:“杨世子,好久不见。”
杨华年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手中的铁链,沉声说道:“旭王妃,你把我们带到这里来,到底想干什么?”
玉玲珑冷冷地一笑,平静地说道:“你问我想干什么?你怎么不问问,你的好妹妹都做了什么?”
杨华年询问地看向杨云筝,杨云筝被吓得满脸都是眼泪,再也不复平日里那稳重大方的模样,她颤抖着说道:“哥哥,我……我知道错了,我不该听太子殿下的话……可是你不是不喜欢她吗?她死了又没什么……殿下说,只要我们替他杀了旭王妃,将来他登基一定不会忘记我们杨家的拥戴之功……”
她说得语无伦次,杨华年听得不明白,心里却隐隐起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他猛地回过头,看向玉玲珑,大声说道:“旭王妃,我妹妹到底做错了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玉玲珑的目光终于落在了杨云筝的身上,她打量着惊慌失措的杨云筝,说道:“不如,你来告诉你哥哥,你做了什么?”
杨云筝胆怯地看了玉玲珑一眼,她怎么也没想到,她设下的那个自以为天衣无缝的陷阱,玉玲珑竟然还能毫发无损地逃出来。
可是,施惠如却死了……
杨云筝不是傻子,她当然知道,玉玲珑摆出这样一个阵势,明摆着就是要替施惠如报仇的。
杨云筝向杨华年大哭道:“哥哥,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帮我求求旭王妃,只要放了我,让我做什么都行……”
玉玲珑冷冷地打断了她的话:“只要你能让施惠如活过来,我就可以放了你。”
她的声音并不大,可是听在杨华年耳中却如晴天霹雳:“你说什么?施惠如……施家大小姐死了!?”
听到他吃惊的声音,玉玲珑情不自禁地攥紧了手指,声音不知不觉变得更加冷酷:“是。”
她知道,这一切谎言都是杨云筝骗施惠如的,杨华年并不知情,当初杨华年肯替施惠如画像,就说明他不是一个绝情的人,而从那以后,她也能隐约感觉到,杨华年和施惠如之间的关系有了微妙的变化。
如果他们这样发展下去,说不准真的会在一起,可是这一切都没有可能了,因为施惠如,已经死了。
看到杨华年瞬间苍白的脸色,杨云筝哭道:“哥哥,你怎么了?你不是不喜欢她吗?她……她死了,再也没人纠缠你了……”
杨华年猛地回过头,一向温存儒雅的脸庞带着几分陌生的狰狞,怒道:“住口!”
颀长的身影在火光中微微晃动着,杨华年显然是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击蒙了,他双手死命地抓住头发,痛声叫道:“怎么会!?怎么会……”
玉玲珑冷冷地说道:“你妹妹说你被旭王抓走了,求惠如来找我,替你说情,她把我和惠如骗到京郊外的别院,然后放了一把火,想要把我们两人一起烧死。”
杨华年猛然抬起头,死死地看向杨云筝:“她说的,可是真的?”
从没见过杨华年这样的激动,杨云筝被吓得脸色都变了,颤声说道:“我……我真的知道错了,是太子殿下让我……”
她接下来的话被杨华年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缩了回去,杨华年倏地站起身,扬手就要冲她打下去,剧烈的动作却被铁链死死拴住,他气得脸色扭曲,大声骂道:“杨云筝,你怎么这么蠢!?”
杨云筝嚎啕大哭:“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旭王妃,求求你放了我吧!我害怕……我好害怕……”
静静地看着杨云筝涕泪交流的脸,玉玲珑低声说道:“当你把我们关进密室,在外面放火的时候,可曾想过我和惠如会不会害怕?”
看着玉玲珑那不为所动的俏脸,杨云筝终于意识到,面前这个女人,是不会心软的。
她的心底涌起一股巨大的恐惧,她低头看着离自己近在咫尺的杨华年,拼命地叫道:“哥哥,你替我求求情啊!我不要死,我不要死啊!施惠如不是很喜欢你吗?她和旭王妃是好朋友,你替我求求情——”
玉玲珑大怒,倏地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指着杨云筝说道:“给我封了她的嘴!”
灵儿一抬手,将一颗麻核精准地弹进了杨云筝的口中,杨云筝顿时被堵得一窒,再也说不出话来。
玉玲珑看着杨云筝被吊在半空的样子,骂道:“你还有脸说!?惠如把你当成她的好朋友,你却害死了她,现在你竟然还要用她的名义求情!?”
沉默了许久的杨华年,忽然向着玉玲珑跪下了。
这出乎意料的举动,止住了玉玲珑的痛骂,她垂下眼帘,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这个七尺男儿,心里忽然涌起一种怜惜的感觉。
这感觉与杨氏兄妹无关,玉玲珑此刻想到的,是死去还没过头七的施惠如。
惠如,你若在天有灵,就睁开眼睛看看吧,这就是你曾经的好朋友,这就是你曾经心心念念不忘的爱人。
你会后悔吗,为自己曾经爱过这样的男人?
杨华年垂着头,轻声说道:“旭王妃,我求求您,放过云筝吧,她是一时糊涂才做错了事……施大小姐死了,我也很伤心,可是人死不能复生,你总不能为了一个死人,再害死一条人命。只要你肯放过云筝,我保证以后她绝不会再出杨府的大门,我保证她——”
“行了,”玉玲珑冷冷地打断了他的保证,“对我来说,她已经是个死人。而你,和一个死人也没什么区别了。”
说完这句话,玉玲珑再也不屑看杨华年一眼,伸手向暗处做了个手势。
随着她的手势落下,房间里忽然响起一阵机关转动的声音,杨云筝只觉得自己身子猛地一沉,向着火苗直坠了下去!
“呜呜呜——”杨云筝惊恐万分地闷哼着,身体更加剧烈地扭动起来,可是她的挣扎完全是徒劳无功的,头顶上的机关发出无情的咔嚓声,将她一点点靠近地上的火堆。
脚上的绣鞋被火苗点燃,噌地一下燃烧了起来,燎着了杨云筝的裙角,火焰越来越大,小小的地下监牢里顿时充满了衣物燃烧的焦糊味。
杨云筝痛苦地挣着,可是她手腕上那粗大的麻绳却毫不留情地死死束缚着她,让她完全无法脱离火势的范围。
看到杨云筝痛楚的样子,杨华年一下子从地上站了起来,顾不得手腕上的铁链,拼命地向杨云筝的方向伸过手去:“云筝,云筝!你撑着点儿!”
说罢,他转向玉玲珑,急促地说道:“王妃,您就开开恩吧!云筝她知道错了,你放过她——”
看着在火焰中痛苦挣扎的杨云筝,玉玲珑静静地说道:“既然知道错了,那她就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生命是不可逆转的,施惠如死了,那么杨云筝就必须付出自己的生命,以命抵命!
墨色的眸子冷冷地眯起,玉玲珑看了一眼身边的灵儿,灵儿会意,小手一抬,一道银光唰地飞了出去,直接刺向了房梁上一个不起眼的小桶。
一股金黄色的粘稠物体哗地涌了出来,一滴没剩全泼在杨云筝的身上,将她的身上立刻裹上了一层腻呼呼的油状物,而那些围绕着杨云筝身体的小火苗,一遇到这些火油,瞬间就扩大了几十倍,如同狰狞的怪兽,将杨云筝的身体完全吞噬。
“不!”杨华年身上的铁链陡然绷地笔直,他竭力向已经变成一团火球的杨云筝伸过手去,似乎这样就能够将自己的妹妹从火海中解救出来,可是那些铁链却牢牢地拴住他,他只能在一步之外的距离,眼睁睁地看着杨云筝被活活烧死。
地牢里充斥着人肉烧焦的味道,杨云筝那凄厉的惨叫声渐渐微弱了下去,终于消失不闻,方才还活色生香的一个美人,此刻却化为了一具焦黑色的尸体,连脸庞都被烧得面目全非。
杨华年颓然跌落在地上,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依然吊在空中的杨云筝的尸体,目光呆滞而绝望。
他的亲妹妹,就这么以一种凄惨的方式,死在了他的眼前。
内心的悔恨仿佛如毒蛇,蚀咬着他的心,如果他能早点儿理清自己的情绪,对施惠如或者是接受,或者是完全拒绝,或许施惠如就不会因为他若即若离的态度而对他充满希望,导致被杨云筝利用,如果他能早点儿发现杨云筝的异样,或许施惠如就不会落入杨云筝的陷阱,那么此刻的一切,也就不会发生。
可是这个世界上,从来都没有如果。
他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他而死。他是一个男人,可是却对这两个女子的死,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火光渐渐熄灭,地牢里陷入了一片昏暗,朦胧的光线中,玉玲珑缓缓起身,头上的黑玉簪子散发着冰冷润泽的光芒。
“惠如在临死前,求我不要杀你,我答应了她。”
俯视着那个似乎瞬间苍老了十岁的男子,玉玲珑冷冷地说道:“可是这不代表,我就会放过你。知道我为什么让你亲眼看着杨云筝被烧死吗?我要让你,生不如死。”
黑暗中,杨华年身上的铁链发出清脆的咔哒声,从他身上滑落了下来,可是杨华年却似乎根本没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已经获得了自由,仍旧呆呆地坐在地上。
最爱他的人,被他的妹妹杀死了,而他的妹妹也因此而死,从今以后,他将终生活在悔恨和痛苦中。
最后看了一眼那个死气沉沉的男人,玉玲珑转过身,决绝地离开了地牢。
……
这一日,玉玲珑带着灵儿出了如意赌坊,向百花巷外面走去。
无论是什么样的世道,青楼和赌坊的生意总是格外的好,即使现在城中大乱,可是百花巷里却仍然生意昌隆,来来往往的人丝毫不见少。
走出了百花巷,大街上就显得冷清多了,路上的行人都是一副行色匆匆的样子,显然是不愿意在外面多做停留。
走到拐角处,玉玲珑刚要转弯,却忽然被迎面飞跑过来的一个人影重重地撞了一下,没等玉玲珑反应过来,就听见灵儿一声厉喝:“什么人!?”
见来人撞上了玉玲珑,灵儿立刻下意识地出手,将来人一脚踢飞,伴随着一串女子的痛呼声,撞上玉玲珑的人已经倒在了墙角。
玉玲珑有些吃惊,她知道灵儿的身手已经不比从前,可是没想到灵儿现在的动作竟然如此之快,快得连她都没来及看清来人的面貌。
随着那女子倒在地上,巷子里随即跟出来一个丫鬟模样的人,径直扑上被踢到墙上的女子,声音中带了几分哭腔:“主子,主子,您怎么样!?”
那丫鬟立刻回过头,冲着玉玲珑和灵儿疾言厉色地叫道:“你们好大的胆子,连我家主子都敢踢,不想要命了吗?”
玉玲珑秀眉一挑,在她的印象里,已经很久没有人敢这么跟自己说话了。
灵儿更是不肯吃亏,上前就和那丫鬟对骂起来,说不上几句就准备动手,却被玉玲珑喝住了。
不是玉玲珑怕了那个小丫鬟,只是她看见那个痛得蜷缩在墙边的女子身影,总觉得有几分熟悉,于是她吩咐灵儿道:“去看看那人伤在了什么地方。”
灵儿狠狠地瞪了那个小丫鬟一眼,上前就将被踢的女子翻了过来,一看见那女子的脸,玉玲珑忍不住微微蹙眉:“怎么是你?”
那个被灵儿踢了一脚的女子,竟然是许久不见的周王妃。
周王妃一看见玉玲珑,连疼也忘了疼,赶紧往后躲了躲,直到后背抵上墙壁才停下了动作。
玉玲珑抬眼看了看巷子深处,没有发现其他的人影,便说道:“你怎么在这儿?”
世道这么乱,周王妃怎么只带了一个小丫鬟,在街上跑来跑去,她就不怕出危险吗?
周王妃脸色苍白,显然是疼得够呛,她见玉玲珑认出了自己,不由得目光一闪,低下了头,轻声说道:“九弟妹,你……你可不要告诉我家王爷……”
玉玲珑淡淡地嗯了一声,周王妃才小声说道:“王爷城里乱得很,不许我出门,我在王府里憋得难受,才偷偷跑出来……不不不,我是想回家看望父母……”
看着周王妃神情闪烁的模样,玉玲珑意识到,周王妃在撒谎。
想来也是,如果只是看望父母,那她刚才跑那么快干什么,那样子,很明显是在逃避什么。
只不过,周王妃出来的目的是什么,躲避的又是谁,跟她没关系,她也不关心。
周王妃自己编不下去了,便抬起头看着玉玲珑,赶紧转移了话题:“九弟妹,你怎么也在这儿?”
玉玲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她低头看了看周王妃的腿,淡淡地说道:“你受伤了。”
灵儿的力气不小,又把周王妃当成了刺客,自然不会留情,这一脚将周王妃踢得撞上了墙,此刻,周王妃的小腿处已经流了不少血,连裤腿也被浸湿了。
周王妃下意识地缩了缩脚,却又疼得咝咝儿地倒抽凉气,不敢动了。
玉玲珑向灵儿点了点头:“带她去附近的医馆。”
听到玉玲珑的话,周王妃翕动了几下嘴唇,却终究没有开口拒绝玉玲珑的好意。
那小丫鬟听见周王妃叫玉玲珑九弟妹,就再也不敢出言顶撞,两对主仆出了巷子,向外面走去。
幸好不远处就有一个医馆,灵儿背着周王妃进了门,便招呼道:“来人,这里有人受伤了!”
灵儿这颐指气使的声音,便让人知道她们来头不小,里面的郎中赶紧撩起长衫小跑着迎了出来,口中说道:“快进来,把人抬到那边去——”
那郎中一抬头,便看见了最后进门的玉玲珑。
玉玲珑看到那郎中,也不禁微微蹙眉,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到处遇到认识的人?
眼前这个郎中,赫然就是当初查出玉老夫人中了毒的那位郎中,也就是青莲教的教众之一,黄先生。
黄先生一见到玉玲珑,立刻行了个礼,神情是掩不住的激动:“属下参见圣女!”
一听到这个称呼,玉玲珑就不禁头大,那黄先生却还是一副惊喜交加的样子,一边躬身让座,一边急促地说道:“圣女,您这些日子还好吗?上次……”
他抬眼看了看四周,压低了声音:“教主说,您是为了救我们,才会被旭王带走。您这番大恩大德,青莲教万千教众,死不敢忘。”
玉玲珑听他说的越来越离谱,忍不住打断了他:“我不是圣女!”
黄先生这才发觉到自己的失态,他飞快地看了一眼那边的周王妃主仆,小声说道:“是,是属下唐突了……请圣女恕罪。”
玉玲珑抿紧嘴唇,不愿再多费唇舌,她知道,对于黄先生这种脑子里充满了根深蒂固的青莲教教义的人来说,无论她怎么解释,怎么否认,他都会认定她就是青莲圣女。
玉玲珑站在医馆的地中央,灵儿侍立在一旁,主仆二人显然都没有久留的意思。黄先生不敢怠慢,亲自查看了周王妃的伤势,确定只是小腿受了些许外伤,身体并无大碍,才如实回禀给玉玲珑。
当然,自始至终,他都不敢再提及关于青莲教和圣女的话题。
见周王妃没事,玉玲珑不愿多留,让灵儿留下几锭银子做诊治费用,便离开了医馆。
至于周王妃的事,她没有兴趣打听,把受伤的周王妃送到医馆,对她来说就已经是做到仁至义尽了。
可是她不知道,这段看似再平常不过的小插曲,却几乎给她招来了一场杀身之祸。
三日后,玉玲珑的马车才离开旭王府的街口,就被一大群不知从什么地方涌出来的人围住了。
“就是她!这就是她的车!”人群中响起一个愤慨的声音,伴随着这个声音,玉玲珑忽然觉得马车晃动了几下,像是被人大力地推动一样。
“魔教妖女,滚出来!”
“妖女!害人精!”
“祸国殃民的狐狸精,去死吧!”
排山倒海的呼声,似乎要将玉玲珑的马车击碎,灵儿脸色一沉,低声说道:“王妃,奴婢出去看看。”
玉玲珑伸出手,止住了灵儿的动作。
无数双手争先恐后地伸出来,拼命推动着马车,薄薄的车帘剧烈地晃动着,晃得人眼睛发花,放眼望去,四周都是密密麻麻的愤怒的脸,男的,女的,老人,孩子,人人的脸色都是充满了深仇大恨,似乎恨不能将玉玲珑立刻从马车里拽出来,撕个粉碎。
远处,更多的百姓涌了过来,看来消息传得很快,越来越多的人知道,玉玲珑是青莲教圣女,是那个被无数人深恶痛绝的魔教妖女。
这样的心情,玉玲珑能够理解,青莲教让多少人放弃了父母,放弃了妻子子女,放弃了家庭产业,只一心去深山修行,虽然是他们自己做了这样的决定,可是在他们的亲人看来,青莲教就是夺走自己亲人的魔教,这让他们如何不恨,如何不怒?
她能理解百姓群情激动的心情,可是这不代表她就会让自己成为青莲教的替罪羊。
越来越多的手向她的马车伸了过来,马车晃动得更加厉害,再这样下去,很快马车就会被人群推倒了。
到那个时候,她和灵儿,都将无处可躲。
外面形势危急,玉玲珑却并不畏惧,她见识过比这更大的场面,经历比这更危险的时刻,她要考虑的是,怎样才能将损失降低到最小,又不会让自己受到伤害。
虽然事情发生得这么突然,可是她很清楚,暴露自己青莲教圣女身份的人,就是周王妃。
她现在没空去想,周王妃是出于什么心理,将她的身份宣扬了出去,此刻最重要的是,是怎么从这些群情激奋的人群中冲出去。
她不想伤害这些无辜的百姓,这些人,只不过是被人利用的。
马车外面忽然传来一声咔嚓的响声,灵儿探头出去看了看,说道:“王妃,车辕裂了。”
再这样下去,马车就真的要被人群扯碎了。
玉玲珑在马车里思索着对策,并没有注意到,街那边,一匹矫健的马驮着一个松绿色的人影,正在缓缓地经过。
看到这边喧闹滔天的情形,甘霖皱了皱眉,刚要策马离开,却听见随从惊异的声音:“咦,那不是旭王府的马车吗?”
甘霖心里一惊,立刻向这边看了过来,只见那马车四角皆坠着金铃铛,在人群的推搡下发出清脆的叮当声,这样的马车,只可能是给王府的主子乘坐的。
旭王在外督战未归,那么这马车里的人,就只有……
甘霖顾不得多想,手中的马鞭狠狠地一抽马臀,向马车的方向冲了过来。
此刻,数百人正高声叫道:“魔教妖女,快滚出来受死!”
看着人群中摇摇欲坠的马车,甘霖担忧万分,情不自禁地大声叫道:“住手!她不是妖女,她不是!”
可是他的声音,马上就被淹没在众人愤怒的叫声中,连他自己都听不见。
拥挤的人群彼此推搡着,他的坐骑根本挤不进去,甘霖一把推开拉住自己的随从的手,奋力向马车挤了过去。
玲珑,别害怕,我来救你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来的力气,只是拼力推开周围熙熙攘攘的人群,从人群中钻进去,挣扎中他头上的玉冠跌了下去,被人群踩得粉碎,锦袍被撕扯得乱七八糟,身上到处都是汗水和灰尘,可是他却真的挤进了人群,到达了马车旁边。
努力推开周围那些无数双伸向马车的手,甘霖爬上了马车,气喘吁吁地叫道:“你们快住手!”
没人听他的,他的声音在数百个愤怒的叫声中,如水滴融入了大海般了无踪迹,根本听不到。
甘霖独自一人,根本无法应付这些激愤的百姓,他心里惦记着玉玲珑,也顾不得多想,一把就掀开了车帘。
“玲珑,你没事吧?”
玉玲珑端坐在马车里,看见他狼狈的样子只是微微蹙了蹙眉:“你怎么在这儿?”
甘霖心急如焚地说道:“我来救你啊!”
玉玲珑俏脸一沉,救她?这小子可真是不自量力。
此刻,看见甘霖爬上了马车,外面的形势顿时发生了变化。
这些人绝大部分都是平民百姓,没有什么领头的人,面对玉玲珑的马车,他们也只是用推搡和叫骂来发泄自己的愤怒,却没有进一步的举动,可是看见甘霖第一个爬上了马车,掀起了车帘,露出里面那个所谓的魔教妖女的真实面目,众人的愤怒终于到达了临界点。
立刻有人学着甘霖的样子向马车爬了上去,竟然伸手就去抓玉玲珑,口中大吼道:“妖女,你害得我家破人亡,我要杀了你!”
甘霖大惊失色,赶紧伸手去拨那男人的手,叫道:“你误会了!她不是妖女,她是——”
灵儿显然没有甘霖那么好的耐心,还有心思跟被仇恨蒙蔽了双眼的人解释,她的宗旨只有一个,那就是:谁敢伤害王妃,就得死!
见灵儿唰地抽出手中的短剑,玉玲珑立刻伸手按住了她的手。
灵儿回过头,脸上是不解和惊讶:“王妃!?”
人家都冲上马车来了,难道王妃还不肯动手吗?这根本就不是王妃的风格啊!
玉玲珑抬脚将爬上马车的那个人轻轻巧巧地踹了出去,沉声说道:“难道你要我和王爷,背负这不仁不义,杀害无辜百姓的罪名吗!?”
听到这句话,灵儿如醐醍灌顶,顿时明白了玉玲珑的意图。
玉玲珑从来都不是一个擅长忍让的人,可是在今天面对这么多百姓的误解,面对这么危险的局面,她却一直隐忍着不动手,并不是因为她胆怯,而是因为,她的身份是旭王妃。
在眼下这个敏感的时期,如果玉玲珑动手,哪怕只是伤了一个百姓,那么也将给旭王带来巨大的影响,太子势必会抓住这件事大做文章,让旭王好不容易笼络起来的民心彻底涣散。
不用想也知道,这件事的背后主使,很有可能就是太子。只有他,才会将人心算得如此精细,他知道以玉玲珑的脾气,肯定不会让平民百姓欺负到头上,所以他以玉玲珑是魔教妖女的身份,纠集了无数百姓,团团围住玉玲珑的马车寻衅滋事。这样,玉玲珑就会忍无可忍动手反抗,到时候太子就可以利用旭王妃暴打平民百姓为由,败坏旭王的名声。
这是一场民心的争夺战,群情激奋的百姓就仿佛是一大片布满荒草的草原,只需要一点点火星,就可能燃起熊熊大火。
谁若是挑起这个火星,谁就会失败。
所以,玉玲珑选择了沉默和忍让。
在和太子争斗了这么久以后,玉玲珑早已算准了太子的套路,正因为如此,她才不能上这个当。
忍住自己的脾气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尤其是对于玉玲珑这样的人来说,可是忍让,也是一种进攻的手段。
明白了玉玲珑的意图,灵儿不由得攥紧了手中的短剑,她看着外面越来越多扑上来的百姓,声音中不禁带了几分焦灼:“王妃,难道我们就这么等下去吗?”
玉玲珑眸色一沉,用行动回答了灵儿的话。
突如其来的一脚,将甘霖猛地从马车上踢了下去,正跌落在离她们最近的人群上,人们下意识地闪避着甘霖从天而降的身体,挤得水泄不通的人群终于有了小小的松动。
玉玲珑抓住机会,一把夺过灵儿手中的短剑,狠狠地扎在了马臀上。
拉车的马猝不及防,挨了这重重一下,顿时吃痛地人立起来,发出一声长长的惨嘶。
受惊的马陡然发力,猛地向人群中冲了出去,人群避之不及,被撞得东倒西歪,生生地被马冲出一条路来。
没等人们反应过来,马儿已经冲出了人群,飞快地向大街那边奔驰而去。
人的脚怎么可能追得上一匹受惊的马,眼看着马车飞奔而走,人们竟然一时没反应过来。
直到玉玲珑的马车消失在街那边,人们才回过神来,顿时更恼怒了。
这么多人围着两个女人,竟然还被她们逃了!?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去报官!让官府抓住魔教妖女!”
一句话提醒了大家,众人立刻七嘴八舌地喊道:“对!去报官,去报官!”
甘霖狼狈不堪地从地上爬起来,却听见这样的话,看见人群齐刷刷地向京兆尹衙门走去,刚刚看见玉玲珑逃脱险境而放下的心,顿时又提了起来。
看着远去的人群,甘霖狠狠地一跺脚,吩咐好不容易才找到自己的随从:“去找爹——”
才说了三个字,他才蓦然住了口,因为太子谋反之事,与太子亲近的人都被勒令禁足,甘太傅也被软禁在家中,根本什么都做不了。
甘霖咬了咬牙,猛地回身上了马。
随从赶紧跟了上来:“公子,咱们这是要去哪儿?”
甘霖一夹马肚,说道:“进宫!我要去求姑姑!”
甘太傅见不到皇上,可是皇后却是在宫中的,尽管知道皇后也因为太子的事被牵连禁足,可是此刻甘霖除了皇后,真的不知道该去求谁了。
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玉玲珑受遇到危险,他要尽自己最大的能力,保护她!
……
马车冲出了人群,飞快地向城外跑去,玉玲珑和灵儿必须竭力抓住车上的木框,才勉强维持着身体的平衡,不被狂奔的马车甩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筋疲力尽的马才倒在了地上,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累得站不起来了。
马车终于停了下来,这里已经是离京城很远的地方,四处是茂密的树林,看不见外面的情形。
灵儿赶紧下了车,伸手想要扶玉玲珑:“王妃,您先下来——”
话音未落,树林里忽然响起一声唿哨,紧接着,刚才还寂静无声的树丛中忽然响起无数沙沙的声音,快速地向她们接近。
玉玲珑一惊,刚刚放在灵儿手中的手随即一紧,将灵儿又拉回了马车,她抬头向四周看去,只见浓密的树叶中闪动着无数的人影,正在以包围圈的方式向她们靠拢。
有危险!
玉玲珑低头看了看口吐白沫的马,素手一探,将马臀上那柄还带着血迹的短剑唰地一下抽了出来,马儿痛得一阵抽搐,下意识地想要挣扎起身。
还没等马从地上站起来,树丛中便飞出一只长箭,直直地射入了马的脑袋,本就受了重伤的马儿连哼都没哼一声,便倒在地上不动了。
玉玲珑心里一紧,敌人竟然有弓箭手!
她立刻拉着灵儿进了马车,车帘才放下,又一只箭簇就紧随而至,正钉在她们刚才站立的车辕上,箭尾微微地颤动着,让人看了忍不住不寒而栗。
这里是荒郊野外,拉车的马又死了,她们只有两个人,却陷入了包围圈。
灵儿虽然身手高超,却仍然被眼前的形势吓得白了脸,玉玲珑不发一言地将马车里的小案几立了起来,挡住了车门,自己则拉着灵儿坐在车厢中间的地方,尽量离车壁远远的。
她刚刚安排完,就听见四周响起了接二连三的放箭声,嗖嗖的声音不断地向马车袭来,叮叮当当地射在了马车上。
饶是这马车木壁坚厚,却仍然被箭射穿了无数小洞,玉玲珑和灵儿紧紧依靠着坐在马车里,周围是密密麻麻闪着寒光的箭头,越来越多,几乎就要将马车撕裂。
铛的一声,一只锐箭从车门处案几的缝隙里钻进来,擦着玉玲珑的肩膀飞过,直直地插进了车后面的木壁上。
灵儿抽出那只箭,噌地站起身来:“王妃,奴婢去跟他们拼了!”
玉玲珑一把将灵儿拉了回来,沉声道:“现在不是逞匹夫之勇的时候,赶紧坐下!”
灵儿的手中握着长长的箭,声音都急得变了调:“王妃,难道咱们就这么等下去?再这样下去,马车迟早会——”
灵儿止住了话头,可是她的意思再明白不过,她们就这么呆在马车里,根本就是坐以待毙。
玉玲珑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说道:“他们的箭迟早有射完的时候。”
一句话提醒了灵儿,灵儿攥着手中的箭,紧紧抿住了嘴唇。
玉玲珑从她手中接过箭,仔细观察了一番,这箭做工精良,箭簇锋利,虽然没有任何的标志,可是玉玲珑却一眼就看得出来,这是官府制作的箭。
这也证实了她的猜想,追杀她的人,果然是太子派来的。
看来她还是低估了太子,原以为太子只是想煽动百姓围住她的马车,可现在看来,太子使的这是连环计,若是玉玲珑没有伤害无辜的百姓,那么她就只能选择逃出百姓的包围,暂时躲避。而太子早就安排好了人手一路跟随,一旦发现玉玲珑停了下来,就立刻动手,准备取她的性命。
玉玲珑的身手好是众所周知的,身边又多了个灵儿这样的武功高手,太子这是怕她们逃出生天,竟然安排了这么多弓箭手,想要活活射死她们。
这样箭如飞蝗的包围圈,哪怕玉玲珑和灵儿生出两双翅膀,也根本逃不出去。
射在马车上的箭越来越多,几乎布满了马车的四壁,玉玲珑尽管胆大沉稳,见此情形也不禁握紧了灵儿的手。
她根本不知道外面的情形,如果太子真的安排了足够多的弓箭手,那么这马车一旦被箭射裂,她和灵儿就再也没有藏身之处了。
不知过了多久,箭雨声终于渐渐地变少了,四周恢复了寂静。
玉玲珑掩住灵儿的口,示意她不要出声,自己则仔细听着周围的动静。
弓箭手的箭应该不是射光了,敌人或许只是想来查看一下,她们主仆二人这么久没有声音也没有动作,是不是已经被射死了。
如果是这样,很快就会有人靠近马车,那时候,她们就有机会逃出去了。
果然不出玉玲珑所料,树丛里传出一阵悉悉索索的脚步声,显然是在走向马车。
玉玲珑如临大敌,不由得握紧了手中的短剑,她全神贯注地听着外面的动静,随时准备出手。
她听到那人走近了马车,看见案几后面伸出一只手,似乎想要将挡住车门的桌子推开,看看车厢里面的情形。
那案几刚刚被推开,玉玲珑便倏地将短剑刺了出去,外面那人立刻发出一声痛苦的喊叫,可是还没等玉玲珑看清那人伤在了什么地方,就听见刚刚平息的箭雨声再次密集了起来。
推开案几的人再次发出恐惧的叫声,这次却不是玉玲珑伤的他,而是他的同伴,毫不留情地将锐利的箭射进了他的身体。
玉玲珑心里一沉,本想要抓住那人做人质或者盾牌,挡住外面飞蝗般的利箭,可是现在看来,那些人是一心想要自己的性命,哪怕牺牲自己人的生命也在所不惜。
如果是这样,想要从这里逃出去可就是难上加难了。
更要命的是,门口那个做挡箭牌的案几被那人推了开来,现在车门完全是大敞四开的样子,完全挡不住雨点般的飞箭。
就在这紧急的关头,外面忽然响起一阵巨大的骚动,没等玉玲珑和灵儿反应过来,一个人影就从天而降,正好落在了她们的马车门口,立刻挡住了一部分的飞箭。
玉玲珑和灵儿面面相觑,还没说什么,就听见半空中接二连三地想起一阵阵惨呼声,一个又一个人影从天上坠落到马车上,只不过短短的时间,马车门口就被尸体堵得严严实实,立时解了玉玲珑和灵儿的危机。
灵儿大着胆子,从车壁缝隙中向外看去,玉玲珑只看见空中快速地飞过一个青色的身影,就听见灵儿惊喜的叫声:“凤大哥,是你吗!?”
玉玲珑眉头紧蹙,凤轩辕?他怎么来了?
不过此刻显然不是思考这个问题的时机,凤轩辕的突然到来,吸引了敌人大部分的注意力,射向马车的箭雨明显少了许多,空中响起乱七八糟的射箭声,都是冲着凤轩辕的身影去的。
凤轩辕身形快捷,虽然身处箭雨中,却仍然灵巧地避开了射向自己的箭簇,时不时将隐蔽在树丛中的弓箭手揪出来抛向马车,替玉玲珑挡住飞箭。
见凤轩辕只有孤身一人,灵儿回头向玉玲珑说道:“王妃,奴婢出去帮帮凤大哥。”
玉玲珑深深地看了灵儿一眼,顿了顿,才点头应允:“你多加小心。”
灵儿应了一句是,便推开几具尸体,腾地飞了出去。
灵儿一出去,树丛中又多了几声凄厉的惨叫,被箭雨逼得躲在车里那么久,灵儿显然憋了一股劲,下手又狠又准,招招制敌,个个毙命,转眼便杀了好几个弓箭手。
尽管有凤轩辕和灵儿两个高手,可是太子派来的弓箭手有数百个,即使凤轩辕和灵儿能以一当十,却还是无法完全挡住敌人的攻势。
就在许多弓箭手在朝着天空瞄准,不断地徒劳无功地发射着根本追不上凤轩辕和灵儿的弓箭时,忽然有人大声叫道:“调转方向,射马车!”
弓箭手们立刻清醒了过来,纷纷将弓箭再次对准了马车,只要完成杀死玉玲珑的任务,他们就可以全身而退,没必要跟凤轩辕和灵儿两个人玩捉迷藏。
眼看着一大簇箭雨飞向已经破败不堪的马车,灵儿一声惊呼,下意识地飞扑向马车,似乎想要用自己的身体挡住快如闪电的箭。
说时迟那时快,没等灵儿的身影落在马车上,凤轩辕就蓦地跃了过来,将灵儿硬生生地从空中扳了过来,躲过了几只飞箭。
就这么一个动作,让凤轩辕的身形露出一个大大的空隙,一只利箭出其不意地飞了出来,深深地刺进了凤轩辕的右胸。
凤轩辕一声闷哼,双脚还没落在马车上,就随手从车门口那几具刺猬般的尸体上拔出一只长箭,看也不看地向后一挥,树林中顿时响起一声惨叫,显然是被箭刺中了。
灵儿一看见凤轩辕身上的箭,顿时发生一声惊呼,她手忙脚乱地推开尸体,将凤轩辕推进了马车,自己也跟了进去,赶紧用尸体将车门口堵住。
车厢中,灵儿眼泪汪汪地看着凤轩辕身上的箭,伸手想要拔出来,却又实在不敢,急得眼泪直流:“凤大哥,这、这可怎么办……”
凤轩辕却似乎根本没注意到自己身上的伤,从一进马车,他的视线就一直停留在玉玲珑的身上,片刻也没有离开。
玉玲珑冷冷地扫了他一眼,说道:“你怎么在这儿?”
凤轩辕顿了顿,才说道:“我听说你有危险。”
玉玲珑移开了视线,凤轩辕就算再厉害,也不可能猜到太子给她设下的陷阱,那就是说,凤轩辕是听说百姓知道了她青莲圣女的身份,想要对她围攻,凤轩辕才一路跟过来的,却不巧和她们一起落进了弓箭手的包围圈。
看着玉玲珑冷漠的脸庞,凤轩辕的唇角勾起一抹熟悉的邪笑,他低声说道:“玉儿,若不是这样,我还见不到你。”
玉玲珑秀眉微蹙,都什么时候了,凤轩辕还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
灵儿在一旁担忧万分,哭道:“凤大哥,你觉得怎么样,是不是很疼?你……你怎么这么傻……呜呜呜……”
凤轩辕淡淡地一笑,似乎根本没感觉到身上的痛楚,他看了眼灵儿,叹道:“傻丫头,你哭什么,我又不会死,你家王妃……咳咳……更不会死……”
或许是说得急了,凤轩辕猛然咳嗽了起来,随着剧烈的咳嗽声,他的嘴角流下一抹蜿蜒的血迹,衬在他苍白的脸庞上,显得触目惊心。
玉玲珑只看了一眼,就知道他是伤了肺,不由得微微皱了皱眉,说道:“你别再说话了,当心伤了身子。”
只是一句冷冷的话,凤轩辕却猛地抬起眼睛看向她,眼神里带着掩不住的惊喜:“玉儿,你关心我?”
玉玲珑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面容冷淡,根本就没搭理凤轩辕。
凤眸里的神采渐渐黯淡了下去,凤轩辕的嘴角泛起一抹无奈的苦笑,轻声说道:“你还是不肯原谅我。”
玉玲珑看也没有看他一眼,冷冷地说道:“没有什么原谅不原谅,你我之间,从来没有过任何关系。”
深深地看着她毫无表情的俏脸,凤轩辕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是……从一开始,就是我一厢情愿。”
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竟然变成了这样,面前这个冰山般的美丽女子,却时时刻刻牵动着他的心,即使他睥睨天下,即使他放肆邪狂,却会被她的一个眼神,一句话,就败得一塌糊涂,溃不成军。
可是她,却是别人的。
在她眼里,他终究只是个不相干的人罢了。
凤轩辕的声音越来越低,随着他每一句话,口中的鲜血也在不断地涌出。
“可是玉儿,我总是控制不住自己,想为你做很多很多的事,或许只有这样,你才有可能会被我感动,哪怕只有一点点……”
灵儿扶住凤轩辕慢慢倒下的身体,哭着替他揩去嘴角的鲜血,道:“凤大哥,你……你别再说了……”
凤轩辕似乎没听见她的话,仍然自言自语般地说道:“有时候我甚至会想,如果你肯留在我身边,我宁可放弃教主的身份,做一个普通人……或许只有这样,我才不会思前想后,我才不会有那么多的顾虑,我才能像他一样保护你……呵呵,他把你保护得那么好,我就算是想要做些什么,都没有机会……要不是今天……”
玉玲珑突然伸出手,掩住了凤轩辕的灰白的嘴唇。
这个动作让凤轩辕和灵儿齐齐一愣,凤轩辕挣扎着抬起上身,却被玉玲珑一把按倒,玉玲珑警惕地听着外面的声音,沉声道:“别说话!”
车厢外仍然是一阵阵箭雨的声音,被射得千疮百孔的马车已经是摇摇欲坠,随时随地可能崩裂,可是就在这些嗖嗖的放箭声和木头的断裂声中,却有一种陌生的声音在迅速地扩大。
那是急促的马蹄声,士兵的呐喊声,带着风一般的呼啸,席卷而来。
灵儿那还带着泪珠的脸陡然升起一阵巨大的狂喜:“王妃,有人来了!”
飞驰而来的军队转瞬即至,她们能够听见树木被踩断的清脆声响,能听见兵器劈杀的干脆利落的声音,外面的箭雨陡然变得星星点点般稀少,取而代之的,是那些弓箭手逃之不迭的脚步声。
训练有素的士兵如砍瓜切菜,毫不留情地将弓箭手追杀殆尽,半空中响起一个熟悉而焦急的声音,再不复往日的沉稳:“玲珑,玲珑!你在哪儿!?”
听到这个声音的召唤,玉玲珑倏地站起身来,将门口的尸体踢开,从车厢里跃了出去。
没等她落稳脚跟,一个黑色的身影便从空中迅捷地飞了过来,将她紧紧拥入怀中,仿佛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
鼻端传来熟悉的薄荷香味,耳畔是他担忧的声音:“我还担心我来晚了……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下意识地环绕住旭王的劲腰,玉玲珑紧绷了许久的神经,终于在看到他的瞬间松弛了下来。
“我没事,我很好。”
她知道,有他在,她就真的安全了。
玉玲珑抬眼向四周看去,只见周围的树木七零八落,草地上到处是喷溅的鲜血和倒在地上的尸体,弓箭散落得到处都是,还有几个残兵正在往远处逃去,在他们的身后,暗卫们正在追赶着。
玉玲珑依靠在旭王胸前,低声说道:“你怎么会来?”
旭王的俊脸沉了下来,显然是压抑着巨大的怒气:“暗卫的消息送得迟了,待我发现太子暗地里调动了一批弓箭手的时候,才想到他是想对你不利……幸好,你没事。”
搂住她的大手紧了紧,旭王似乎忘了身边还有无数的下属,只顾着将她拥在怀里,仔细地打量着她的脸:“是不是害怕了?都怪我,来晚了……”
玉玲珑的心里涌起一股异样的感动,她向旭王的怀里靠了靠,轻声说道:“你来了就好。”
这个时候,灵儿已经将马车的门口清理干净,将凤轩辕从车中抱了出来。
看见凤轩辕,旭王的剑眉微微一皱,薄唇顿时抿成了一条线。
凤轩辕一手抚胸,一手撑着车辕,站在马车前,和旭王冷冷地对视着。
凤轩辕淡淡地迎着旭王杀人般的眼神,唇角勾起一抹邪魅的笑,低声说道:“这一次,是我先到的。”
玉玲珑感觉到旭王握住自己的大手紧了许多,刚刚才轻松起来的气氛,顿时又凝重了起来。
旭王沉声说道:“这,也是最后一次。”
凤轩辕的视线缓缓移到了玉玲珑的身上,他的声音飘散在林风中,显得那么绝望。
“玉儿,你是不会来到我身边的,是吗?”
玉玲珑斩钉截铁地回答道:“没错,今生今世,你都不要痴心妄想了!”
旭王的剑眉一挑,看着凤轩辕的墨眸中充满了怒气:“凤轩辕,你害她害得还不够多吗?这辈子,只要我还活着,就绝不会再让你靠近她一步!”
最后看了一眼冷若冰霜的玉玲珑,凤轩辕惨淡地一笑,推开灵儿的手,慢慢地转过身,向远处走去。
灵儿怔怔地看着凤轩辕的背影,眼睛里盈满了泪水,她却猛地抹去眼泪,似乎生怕泪水模糊了她看向凤轩辕的视线。
直到看着凤轩辕踉踉跄跄地走到树林边缘,灵儿才像是下定了决心,突然回身,向玉玲珑跪了下去。
“王妃,奴婢……奴婢想求求您……”
看着灵儿欲言又止的样子,玉玲珑隐隐猜到了什么,她叹了口气,温言问道:“你说吧。”
灵儿垂下头,似乎不敢看玉玲珑的眼睛,她低声说道:“王妃,凤大哥伤得很重,奴婢很怕……很怕他会出事……”
她越说越快,仿佛生怕玉玲珑会开口打断她的话,她急促地说道:“求求您,让奴婢去照顾凤大哥吧!”
玉玲珑看着灵儿凄楚的神情,轻轻的点了点头:“好,你去吧。”
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灵儿猛地抬起头来,看向玉玲珑:“王妃,奴婢或许……或许就……”
玉玲珑说道:“我明白,若是你愿意,就一直跟着他吧。”
灵儿咬住了嘴唇,深深地磕下头去,声音里带着哭腔:“王妃,奴婢对不起您,奴婢真的对不起您!”
玉玲珑的视线投向远处,树林的外面,凤轩辕的身影时隐时现。
“快去吧。”
最后给玉玲珑磕了个头,灵儿站起身,双足轻轻一点,向凤轩辕离去的方向追了过去。
看着灵儿飞鸟般的身影,玉玲珑微微叹了口气。
若是凤轩辕能让灵儿幸福,或许这也不是一件坏事。
一直沉默的旭王似乎理解她的心情,轻轻揽住了她的肩,温言说道:“他们会没事的,你放心。”
玉玲珑收回思绪,低声说道:“京城里……不知现在怎么样了?”
想起太子,旭王的俊脸上蒙上了一层沉沉的怒色,道:“这一次,他决计逃不掉!”
若是说之前,旭王对太子一直采取怀柔的政策,那么这次太子对玉玲珑动手,就是触碰到了旭王的底线。
等待他的,将是一场暴风骤雨。
……
甘霖跪在殿外,已经有大半日了。
无论他怎么求恳管事公公,公公都只有一句话:“皇上有旨,皇后娘娘身体不适,正在安养,任何人不得觐见。”
被拒绝了无数次之后,甘霖的心底,有了一种不详的预感。
皇宫里,似乎有什么重大的事情发生了。
他猜得没错,此刻,冷清了多日的凤阳宫里,一件尘封了多年的事正被缓缓揭开。
武昭妃穿着一件月白色的锦衣,头上只戴了两根素银簪,脸上脂粉未施,越发显得她十分无助可怜。此刻她跪在地上,纤弱的肩膀瑟瑟地发着抖,捂着脸痛哭失声:“……皇上,臣妾真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臣妾只是想着许久没见过皇后姐姐了,就一大早起来给皇后姐姐请安,谁知皇后姐姐一见了臣妾,就像是受了什么惊吓似的,一下子胡言乱语起来……皇上,臣妾冤枉啊,臣妾连句话都还没来得及跟皇后姐姐说呢……”
武昭妃跪在地上高一声低一声哭得无比可怜,皇上龙眉微蹙,看了一眼侍立在一旁的太医,太医赶紧上前奏道:“启禀皇上,皇后娘娘这是一时惊厥,臣已开了方子,服了药休息几天就可望安了。”
皇上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一直是淡淡的,仿佛在听一件事不关己的事。
偷偷瞄了眼皇上的脸,武昭妃膝行向前,低声说道:“皇上,臣妾有句话,不知该说还是不该说……”
皇上看向武昭妃,沉声说道:“讲!”
武昭妃轻声说道:“皇后姐姐生病以后,说了好些奇奇怪怪的话,什么本宫杀了你又怎样,本宫不但要杀你,本宫的儿子还要杀你的儿子……皇上,臣妾也知道皇后姐姐是受惊之后胡言乱语,可是臣妾实在是有些害怕……”
看着皇上蹙得越来越紧的眉头,武昭妃抽出帕子擦了擦脸,哀声说道:“太子殿下……哦不,是大皇子,大皇子的事,臣妾和其他姐妹们都很担心,臣妾是看着大皇子长大的,可是没想到他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臣妾害怕,大皇子会不会对别的皇子下手……”
武昭妃似是越说越害怕,伸手扯住了龙袍的下摆,凄声说道:“皇上!臣妾和齐王就只有皇上了,求求皇上您,保护我们母子和其他的皇子吧!”
皇上重重地哼了一声,沉声说道:“把伺候皇后的人都带过来!”
武昭妃看似害怕地低下了头,掩住了眼底的一抹喜色。
只要引起皇上的疑心,那么皇后就是一株枯死的树,只需要轻轻一推,就能将她彻底推下皇后的宝座!
几个宫女和太监低着头走了进来,齐齐跪倒在地,颤声说道:“奴婢(奴才)给皇上请安。”
皇上的声音在凤阳宫空旷的宫室中回荡,带着森严的寒意:“皇后都说什么了?她这次又要害哪个皇子!?”
听到皇上严厉的声音,宫女和太监们吓得伏在地上头也不敢抬:“奴婢(奴才)不知,求皇上恕罪!”
武昭妃的眼珠转了转,忽然放声大哭起来,哭倒在地:“皇上!您不必再问了,臣妾知道皇后姐姐一直不喜欢臣妾,皇后姐姐这次病了,也是臣妾害的!您责罚臣妾吧,臣妾再也不敢惹皇后生气了!”
这一招以退为进着实用得巧妙,看到武昭妃凄惨委屈的模样,皇上果然十分生气,他一拍扶手,怒道:“让她闭门思过,她竟然还敢装病?胡言乱语的要说给谁听?朕倒要看看,她还有什么本事害人!”
皇上震怒,宫室里所有的人急忙跪下,只听皇上说道:“来人,把皇后给朕拉出来,朕要亲自审问!”
见皇上动了真怒,一个嬷嬷打扮的宫女连忙膝行上前,哀求道:“求皇上恕罪!娘娘她是真的病了,禁不起折腾了啊!皇上——”
武昭妃立刻指着那嬷嬷怒道:“大胆!竟然连皇上的话都敢不听?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
这话的言外之意很明显,这嬷嬷帮着皇后说话,竟敢反驳皇上,那当然就是仗着皇后的势了。
嬷嬷吓得连连磕头:“昭妃娘娘,奴婢知罪!只是求皇上开开恩,等娘娘身子稍安,再询问娘娘……”
她的额头拼命碰触着地面,流出汩汩的鲜血,嬷嬷哭道:“娘娘这些日子茶不思饭不想,已经瘦了一大圈,身子都完全垮了,实在是禁不起皇上的审问啊……”
武昭妃转向皇上,假装擦了擦眼角,凄声说道:“皇上,臣妾也知道现在不该招惹皇后,可是这件事一日不问清楚,臣妾就一日放不下心……臣妾倒是没什么,只是担心几位皇子……万一他们有了什么不测,皇上,那时可就悔之晚矣了啊!”
见武昭妃煽风点火的样子,那嬷嬷咬了咬牙,说道:“皇上,昭妃娘娘,若只是因为这件事,那皇上和昭妃娘娘大可不必担心,皇后娘娘说的人,不是昭妃娘娘和齐王爷。”
武昭妃立刻抓住话里的把柄,追问道:“那是说谁?”
就算不是要害昭妃和齐王,可是皇上还有其他七个皇子呢,不管皇后要害谁,都是十指连心啊。
嬷嬷却不再说话,只是一个劲拼命地磕头,一副打死也不敢说的模样。
想起外面太子还在京城中作乱,皇后在后宫竟然也不老实,皇上不禁怒从胆边生,袖子一挥,桌上的茶盏顿时应声而落。
“说!她到底要害谁!”
那嬷嬷被吓得身子不住地发抖,慌忙说道:“这……这……”
见嬷嬷还是不敢说,皇上直接下令:“来人,把这老东西拉出去,乱杖打死!”
宫门外的侍卫齐声应了句是,便进殿来拉扯那个嬷嬷,这下把那嬷嬷吓得魂飞魄散,立刻高声喊道:“皇上饶命!奴婢这就说!这就说!”
皇上挥了挥手,侍卫们放下了那嬷嬷,只听那嬷嬷颤声说道:“求皇上饶了奴婢死罪……”
听不到皇上的允诺,嬷嬷却也不敢不说,赶紧说道:“娘娘口中说的人,是凌贵妃娘娘……还有旭王爷……”
如石破惊天,皇上的脸色登时变得铁青,连声音都变了:“你说什么?”
嬷嬷慌忙说道:“今儿一早,娘娘还没起床,昭妃娘娘就进宫来请安,见娘娘还没起,以为是娘娘病了,就亲自去床边探视,谁知这一下把娘娘给吓坏了,其实……其实是……”
嬷嬷艰难地咽了咽唾沫,继续说道:“其实是娘娘把昭妃娘娘看成了是凌贵妃娘娘,以为是贵妃娘娘来索命,所以才被吓成了这样。”
皇上压抑住激动的情绪,沉声喝问道:“她为什么怕凌贵妃,说!”
嬷嬷伏在地上,不敢看皇上怒火滔天的脸,颤抖着说道:“当初贵妃娘娘宠冠后宫,娘娘心里十分嫉妒。那时京城里流行时疫,皇后娘娘就命令浣衣局的人,将得瘟疫死去的人的旧衣偷偷塞进贵妃娘娘的衣裳里。过了没多久,贵妃娘娘就得了时疫,皇后娘娘以此为借口,封了贵妃娘娘的住处,不准任何人探视,更不准贵妃娘娘和皇上见面……”
皇上越听越是心惊,倏地站起身,一脚踢飞了面前的案几,怒道:“这个毒妇!”
武昭妃赶紧跪了下去,哭道:“皇上息怒,别气坏了身子!”
她忍不住擦着眼泪,哀声道:“没想到贵妃姐姐竟然是这么没的……当初臣妾也奇怪,贵妃姐姐从不出宫,怎么会染上时疫?没想到竟然是……呜呜呜……贵妃姐姐,您死得好惨啊……”
对于刚刚知道真相的皇上来说,武昭妃的哭声无异于催化剂,一向沉稳和蔼的皇上被气得暴怒如雷,大吼道:“来人!把皇后打入冷宫!朕要废了这个毒妇!”
听到这句话,武昭妃的心底升腾起一阵巨大的喜悦,可是表面上,她却哭得更凄厉了:“皇上,您要三思啊……”
皇上怒道:“三思?再三思下去,朕的妃子和皇子都要被她害死了!”
武昭妃装作一副不敢再说的样子,只是伏在地上哀哀地痛哭。
内宫室里,皇后听着外面喧闹的声音,缓缓睁开了眼睛。
真的吗,她要成为废后了吗?
她的儿子成了废太子,受到皇上和旭王的征讨,而身处后宫的她,也要成为一个废人了。
她似乎看见了自己的结局,在不远的将来,她的儿子将被旭王擒获,而她也将因此获罪,身处冷宫的她,只有两个选择:鸩酒,或是白绫。
她惨白的脸上露出一抹苦笑,荣耀了一生又怎样,算计了一生又怎样,她终究不过还是要归于黄土罢了。
轻轻合上眼睛,她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说道:“凌清荷,皇上在替你报仇了,这次,你开心了吗?”
宫室外,皇上的声音和武昭妃等人的哭声似乎越来越遥远,而她,却陷入了一场漫长的睡眠。
背了一辈子的重负,终于在这一刻放下了。
隐藏了多年的真相终于浮出了水面,对始作俑者来说,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
此时此刻,太子并不知道自己母亲已经濒临死亡,他正在被眼前的局势闹得焦头烂额。
本来一直包围着朝阳门,却按兵不动的军队,忽然毫无预兆地开始了进攻,太子的军队本就军心涣散,余下的兵士在旭王长期按兵不动的形势下,也早已失去了警惕性,而旭王则是突然在一日之间调集了九营十二卫,毫不留情地向朝阳门发动了进攻。
太子的军队猝不及防,不到半日就溃不成军,太子则在十几个贴身侍卫的保护下,伪装成平民百姓,仓皇地逃出了京城。
炎炎夏日,太子等人逃了十几里路,就热得难以忍受,见后面没有追兵,他们停下脚步,在路边的一个茶摊上稍作休息。
竹竿上支了一块破布,权作凉棚,太子带着侍卫坐在破旧不堪的矮凳上,喝着苦涩无比的凉茶,这情形当真是凄惶不已。
偏偏隔壁桌上坐了的几个乡野秀才,正摇着破蒲扇,侃侃而谈地畅谈国事,当然,太子谋反一事是时下的热点。
“……皇上待太子是有多好?有什么好事给太子的赏赐都是头一份,那年南蛮暴动,是镇远将军平息了叛乱,太子既没出银子又没出力,可是皇上说了,镇远将军是太子举荐的,镇远将军立功,就是太子的功劳,给太子府赏了足足十万两黄金!可是现在呢,你们看看,太子竟然还要起兵造他老子的反!真是一头养不熟的白眼狼!”
“这你就不懂了吧,所谓惯子如杀子,皇上对太子那么好,才会把他的胃口养得越来越大,给了黄金还不够,还要皇上的江山呢!”
几个秀才纷纷点头,叹道:“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啊!”
又有人说道:“好好的太子不做,非要造反,这纨绔的子弟懂什么叫打仗?听说旭王爷只不过动用了一点儿兵力,就把太子给打败了。从今以后啊,可算是有好日子过喽!”
一个秀才忙接口说道:“你们说,这太子倒了,新立的储君会是谁?”
立刻有人笑道:“这还用问吗?肯定是旭王殿下了,皇上这些年对旭王爷十分重新,这次旭王爷又平叛有功,不立他立谁?”
“要是旭王爷可就好了,旭王爷爱民如子,可不想太子那样,表面一套,背后一套!”
“这次太子倒台,对咱们这些老百姓可是天大的好事!”
这些秀才你一言我一语,说得不亦乐乎,把太子骂得体无完肤,把旭王捧得如天上凤凰,显然是痛快淋漓。
太子的侍卫按捺不住,噌地站起身来:“殿下,属下去把这些无知小民统统宰了!”
看了一眼脸色灰败的太子,一旁的景明道长低声喝道:“坐下!”
那侍卫攥着手中的刀柄,忿忿地坐了下去。
虽然是在逃难,景明道长却仍然是一袭道袍,显得气定神闲,他向太子低声说道:“前朝康乾之乱,数万名将士逼宫,武帝被迫逃出京城,身边只有两个小太监……”
说起前朝往事,太子的眼神动了动,重新凝聚起了光芒。
景明道长继续说道:“武帝最落魄时,连肚子都填不饱,以糟糠草根充饥,可是到最后仍然成就霸业,成为一代名帝。殿下,暂时的困难算不得什么,待到来日登基,您若是想起今日之难,定会觉得这是上天对您的考验,让您历练成为千古帝王!”
听到景明道长激励的话,太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沉声说道:“多谢道长,我一定会竭尽全力,东山再起!”
就算他是人人唾弃的反贼又怎样,就算他是不仁不孝的逆子又怎样,只要他能登上那个至高无上的龙椅,这些历史都将被他一一改写。后人将会称扬他的伟业,赞扬他的刚毅,他将会百世流芳,名垂千古!
而他知道,这条路,一旦走上去,就再也不能回头了,或者成功,或者死去。这就是想要成为帝王而付出的代价。
一个侍卫警惕地看向后面的方向,低声说道:“殿下,好像有人追上来了。”
太子站起身,吩咐道:“走!”
众人齐齐上马,扬起马鞭,路面上顿时尘土飞扬,风尘仆仆的他们,又开始了下一段逃亡之旅。
没有人注意到,景明道长落在最后,悄悄地用匕首在凉棚的架子上留下一条形状奇怪的痕迹。
不多时,一群骑着黑马的黑衣人飞驰而至,待看见架子上的记号时,立刻有人说道:“统领,这里有记号。”
为首的人抬眼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眼惊惶不安的茶棚掌柜,向着夕阳扬起了马鞭。
“追!”
百十个黑衣人如同黑夜席卷过的暴风,向着太子逃走的方向追了过去,转瞬便消失了踪影,徒留几个秀才和茶棚掌柜面面相觑。
这些人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看起来如此可怖?被他们追的那些人,还有可能逃走吗?
……
夜空如同被泼了墨,黑得让人不安,天上一颗星星也无,山林中到处是黑魆魆的不知名影子,时不时发出怪异的鸣叫。
太子一行人筋疲力竭地向着山路上走去,越往上走,山势越是陡峭,他们不得不下了马,努力在黑暗中辨认着方向,凭着感觉向上攀爬着。
就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哪里才是他们的目的地。
走到一处地势稍缓的平地,景明道长开了口:“殿下,在这里休息一晚吧,明日再赶路不迟。”
太子也早就耗尽了力气,只点了点头,便率先坐了下来。
对面是一望无际的黑夜,有侍卫试探着向那边投了个石子,却传来一阵骨碌碌的滚动声,由近而远,仿佛是掉进了很深的地方。
景明道长沉声说道:“大家当心些,那边是悬崖。”
众人悚然而惊,不由得向山体的方向靠了靠,聚拢在一起。
夏夜的山上很凉,他们怕被追兵发现,却不敢点火,只得尽量靠拢在一起,彼此取暖。
太子独自坐在一块山石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景明道长在人群中分发着干粮,最后走到太子身边,将一块干粮递给了他。
“殿下,吃点儿东西吧。”
太子接过了干粮,凭着手上的感觉,他知道这是一块又干又硬的粗饼,本就没有胃口的他,更吃不下去了。
手中握着干粮,太子的眼睛在黑夜中显得更加黯淡无光,他开始怀念从前锦衣玉食的生活,甚至有那么一刻,他很怀疑自己造反的目的,他本是身份尊贵的皇子啊,就算当不上皇上又能怎样?怎么也不至于此刻在黑漆漆的山上吹着冷风,啃着这种难以下咽的饼子啊!
可是下一刻,他立刻否定了自己的想法,这条路是他自己选的,那么他就必须承担这个后果。
更何况,没到最后一刻,他还不算输!
给自己打足了气,太子将手中的粗饼凑近了嘴边,刚要开始吃,就听见侍卫群中发出一声惊呼。
太子抬眼看去,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身边已经聚起了一群黑色的人影,沉默不语地将他们团团包围,黑暗中,这些人影仿佛是鬼魅,散发着阵阵刺骨的寒意。
“谁!?”太子手中的饼子猛然跌落在地上,他倏地站起身来,下意识地向身边的景明道长抓了过去,在这个时候,似乎只有景明道长才是他最大的依靠。
可是他却抓了一个空,景明道长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他的身边,消失在黑暗中。
太子的手空落落地悬在半空,他的心里忽然涌起一阵从未有过的孤独。
有人吹亮了火折子,点燃了火把,悬崖上的风呼啸着吹过,明灭不定的火光中,太子终于看清楚了来人。
身着黑袍的身影似乎完全融入了黑暗中,只有一张刀凿斧刻般的俊脸,冷冷地注视着他。
“虞烈阳,你终于来了。”
在看到旭王的这一刻,太子的心竟然沉静了下来,一日一夜的逃亡已经让他筋疲力尽,看到旭王,他脑海里第一个想法竟然是:他再也不用逃了。
旭王带着暗卫,齐齐地向他走近了一步,将包围圈缩得更紧。
“你该走了。”
太子苦笑着向前迎了几步:“好,你带我去见父皇,我会亲自向父皇请罪。”
黑暗中,旭王静静地看着他,却没有回答他的话。
太子的心里忽然升腾起一阵不详的预感,他陡然加重了语气,道:“怎么,你不敢?”
火光下,旭王的眸子炯炯有神,定定地看着太子。
“你没有资格。”
听到这句冷酷至极的话语,太子的腿忽然一软。
他没有资格?
旭王的话是什么意思,是说他没有资格再见到皇上,还是说他没有资格再活下去?
旭王抖了抖手中的诏令,沉声说道:“皇上有旨,凡见到废太子一行之人,格杀勿论!”
太子腿上软弱的感觉更明显了,让他几乎站立不住,他不得不蹲在地上,勉强支撑住自己的身子。
“不可能……不可能!一定是你假传圣旨!父皇不可能杀我!这绝对不可能!”
居高临下地看着太子绝望惊恐的脸,旭王冷冷地说道:“你已不是太子,父皇也不再认你做他的儿子。你现在的身份,只是一个乱党,一个叛贼,人人得而诛之!”
太子瘫倒在地上,满脸都是不敢置信,怎么可能,父皇那么疼爱他,怎么会命人杀他!?
他从没想过自己会有这么一天,他没想到过自己会失败,更没想到过失败后会被赐死,他是太子啊,是皇上的长子,是多年来百姓口中的仁德储君,他的前途应该是一飞冲天,直入九霄,他怎么会死在这里!?
仰望着向他逼近的旭王,太子的声音带了浓浓的乞求:“九弟……你带我去见父皇,我不想死……你一向都很善良的,你不会杀我,对不对?”
他派人刺杀了旭王那么多次,都没有遭到反抗,这次他的性命落在旭王手里,旭王一定会饶了他的!
俯视着太子带着一丝希冀的脸,旭王冷冷地说道:“我就是太善良了,才会让你一而再,再而三的刺杀我,现在竟然还要玲珑的性命!”
他的声音回荡在悬崖边,发出阵阵的回声:“你说,我怎么可能放过你?!”
太子拼命地摇着头,哀恳道:“九弟,我保证,只要你放过我,我一定不会再加害你!你看看我现在这样子,怎么还可能有机会加害你?你饶了我吧,你就当我是一条狗,高抬贵手吧!”
旭王的大手陡然攥紧,怒道:“虞烈华!你是皇子,就算死,你也该留点儿尊严!你看看你现在,像个什么样子!?真是丢尽了父皇的脸面!”
似乎没听见旭王的呵斥,太子绝望地哭嚎道:“我不要死!我不会死!道长说过,我的命格是九五之尊,我会成为千古帝王!”
随着他尖锐的嘶嚎,景明道长从旭王的身后走了出来,走到了太子的面前。
看到景明道长,太子的嚎叫声陡然止住了,他伸手指着景明道长,满脸都是不敢置信:“你……你们……你和他是一伙的?”
景明道长微微一笑,向太子施了个礼,朗声说道:“贫道忘了告诉殿下了,贫道俗名王景,是旭王爷的贴身护卫。”
王景?
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太子如同五雷轰顶。
王景,王景!他是跟随旭王去了上元国的侍卫之一,是对旭王最忠诚的人!
双手紧握成拳,太子仰天长笑:“哈,哈哈!天要亡我,奈何,奈何!”
说罢,太子竟然从地上爬起身,径直冲过人群,扑进了悬崖!
没有人诧异他前一刻还在苦苦求生,下一刻却选择了自尽身亡。旭王太了解太子了,太子这一生,自负聪明绝世,可是他算计了大半生的人心,到最后却看不透自己最信任的人。
景明道长的真实身份,无异于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太子,将他的精神支柱彻底摧毁。
山底传来一阵远远的惨叫,终于消失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只留余音袅袅。
望着黑漆漆的夜空,旭王沉声说道:“回去启奏父皇,废太子畏罪自尽,跌下悬崖,尸骨无存。”
转身走下了悬崖,旭王只觉得一阵轻松,这场历时持久的决战,终于结束了。
此刻,他只有一种感觉,那就是归心似箭。
事情结束了,他该回家了。
家,是多么温暖的字眼,那里不仅仅代表着温暖明亮的房间,精美可口的饭菜,更代表着,有一个人在等待着自己,以一种恒久不变的姿势。
他知道,无论发生什么事,她都会一直等待着他,等他回家。
【尾声】
东海一处与世隔绝的岛屿上,水清沙白,绿水青山,树林中到处都是鸟儿婉转啁啾的鸣叫声,带着清新味道的海风温柔地吹拂而来,吹得万花烂漫,落英缤纷。
玉玲珑身着一袭桃花云雾烟罗衫,坐在一架秋千上轻轻晃荡着,鬓边的金镶东珠耳坠随着秋千的摇晃颤动着,衬得她一双水眸格外灵动。
看着面前这所巨大的宅院,玉玲珑的嘴边漾起一抹浅笑:“你是什么时候安排的?我竟然一点儿都不知道。”
旭王伸手推了推秋千,笑道:“自然不能让你知道,要不然,你怎么肯来呢?”
玉玲珑忍不住抿起了粉唇,精致的眉眼间是掩不住的笑意:“我还当你真的只是要带我去坐大船看海,没想到竟然来了这个地方。”
这可真是一个大大的惊喜,才住上来几天,她就彻底迷醉在这里美丽的风景中,再也不愿离开。
将秋千止住,旭王从背后轻柔地抱住了她,在她耳畔低声问道:“怎么样,喜欢吗?”
玉玲珑闭上眼睛,感受着灿烂的阳光洒落在脸上的温暖感觉,轻声说道:“要是能一辈子都住在这里就好了。”
旭王轻笑,一把将她从秋千上打横抱了起来:“你喜欢,那就一辈子都住在这里。”
粉拳轻捶着旭王的肩膀,玉玲珑笑道:“怎么可能?难道京城里的事,你就这么撒手不管了?”
将她放在一张清凉的石凳上,旭王说道:“你还不知道吧,父皇已经立了五哥为太子了。”
玉玲珑一怔,忍不住冲口问道:“怎么不是你?”
旭王淡淡一笑:“因为我不想做皇帝,我只想陪着你。”
揽过她柔软的腰肢,他轻轻抵住她的额头:“做了皇帝会有很多的不自由,还要纳妃……我答应过你,不会让你受一点点委屈。”
玉玲珑心里如同被浸入了热水,一下子柔软而温暖了起来,她反手抱住旭王,伏在他的肩上,柔声说道:“好,你不做皇帝,我也不做皇后,我们就在这个海岛上,过我们的神仙日子。”
花树下,两人彼此依靠着,眼前是无边无际碧蓝的海水,清香的花瓣浓浓淡淡地洒落在石桌石椅上,洒落在他们的肩膀上,衣襟上,如画一般美好。
平淡,温馨,幸福,美好,这就是他们想要的生活。